放回去合上木箱,刘元乔又从另一只箱子里随意抽出一卷,看了两列,嗯?医书?这倒是实用。
左右现下无事,刘元乔便拿着这一卷走到书案后跽坐下读了起来。
挑选这些医书的人有心,所选的医书上除了记载了一些常见的病症以及医治方法,还特别有几卷讲了在草原上会生的病症。
医书比经学有趣,不知不觉,刘元乔就盯着看了半个时辰。
她揉了揉额角,感觉有些口渴,便从书案后头起身去倒酪浆,哪知起身时袖摆不小心挂到木简,木简霎时被扫落在地。
刘元乔急忙去捡,指尖碰到木简时,目光突然扫到一列文字:“轶传,异域之西有城,曰鬼方,鬼方之下有草,曰胡蔓。花如栀,色黄白,草如枫,色为黑,误食叶者,数日而卒,然以花入药,七日之内,卒者复生【1】。据闻百年前曾有人于鬼方城见此草,真假难辨。”
刘元乔将书简翻来覆去仔仔细细查看一番,“是医学没错啊,”可为什么这一段看起来这么像传说?
“胡蔓草?”刘元乔喃喃道,“嘶,怎么那么耳熟?”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君侯,”春芜掀开帷幕进来,“午膳到了,君侯可是现在用膳?”
“让他们进来吧。”刘元乔将书简卷好搁在书案上,自己先去屏风后头坐着,等到来送饭的奴仆放好午膳出去,她才从后面出来。
刘元乔扫了一眼今日的午膳,指着其中一只盛着黄色圆块食物的漆盘问道,“这是何食物?以前怎么没见过?”
春芜顺着刘元乔手指的方向看去,“回君侯,方才膳房那边送午膳来时特意告诉婢子,说王汗担忧君侯不习惯只食肉食,所以命他们给君侯备了萝卜,应当就是它了。”
“萝卜?”刘元乔一脸惊讶,“萝卜是这个色?咱大魏可不是没有萝卜,可吾从未见过这样的萝卜。”
春芜也不太确定,“应当是吧,婢子看也没有其它的果蔬了啊?”
刘元乔用筷箸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味道和她以往吃过的萝卜完全不同,别是膳房送错了吧?
算了,寄人篱下的,哪还能挑三拣四,总比每顿只有炙羊肉的好,她快吃得上火了。
那天夜里,刘元嘉被荥阳王妃当场从王府的围墙上扒了下来,此后就一直被关在西泠台,连每日前去酿闲堂陪爹娘用午膳的机会都被剥夺。
不仅如此,荥阳王妃还“克扣”了刘元嘉的膳食,理由是,从背影上看刘元嘉比刘元乔略壮一些,所以他需得再瘦一些,再纤细一些。
每日吃不饱,刘元嘉敢怒不敢言,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再这么下去,他觉得就算不被发现,他也快被饿死了。
于是刘元嘉又开始计划着出逃。
他默默在心中下定决心,一定要将阿乔换回来!就算图勒蛮夷之地,比不上中原,但燕祁王也绝不会抠搜到连饭都不让他吃饱!
然而刘元嘉还没制订出个完整的计划,长安便来了使臣。
使臣是来宣乾武帝的诏书的,而这份诏书则是给郡主刘元乔的。
荥阳王和王妃本没想让刘元嘉出来,然而使臣一说这是给刘元乔的诏书,刘元嘉便不得不换上刘元乔的礼服,去前庭接旨。
用妆品将五官修饰得更加柔和一点,再加上这段时日被王妃饿得很了,刘元嘉身形消瘦,换上女装以后,只要略缩一缩肩,弯一弯腰,乍一眼看上去还真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刘元乔。
刘元嘉不知道应该谢自己的妹妹长得不矮,还是应该谢他自己长得没那么高,不然怎么弯腰都无用。
使臣宣诏之前,三人皆十分紧张,生怕乾武帝又有什么出其不意的安排。
听完诏书的内容后,三人皆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一封晋封的诏书。
乾武帝大约是对让荥阳王世子和亲一事感到心虚,所以便想对荥阳王有所补偿。他将刘元乔从豫昌郡主晋封为莱阳公主,食邑从三百追加到一千户,不仅如此,乾武帝还划了一块盐邑给她,此片区域的盐税可直接进入刘元乔的私库。
大魏盐铁官营,给了盐邑,形同给了一个小金库。
乾武帝在钱财上向来不吝啬,反正刘元乔是女儿,荥阳王爵位后继无人,随他怎么赏。
刘元嘉接过诏书的时候手都在抖,皇伯父越是大方,有朝一日发现他们荥阳王府偷梁换柱,就会越怒不可遏。
好不容易送走了使臣,一家三口急忙回到酿闲堂商量对策。
“这可怎么办?阿乔封了公主,荥阳大小官员家眷按照礼节当前来贺喜,这……”荥阳王妃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这见的人越多,露馅的可能就越大,哎……”
“那我直接称病不见就是了。”刘元嘉甩甩袖子。
“称病就更麻烦了,”荥阳王背着手叹气,“万一传到了陛下耳中,他千里迢迢派了个太医过来,一把脉什么都完了。”
“得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荥阳王妃飞快地思索办法。
“阿娘,要我说,唯一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放我出去,我去找阿乔,然后我俩换回来。”刘元嘉趁机劝说,“不然总有一天会露陷。”
荥阳王的额头上拧出了好几条皱纹。
“不行,你不在的时候要是陛下再派人来怎么办?”荥阳王妃思来想去,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要不,我们去山中的道观住上一段时日?”
“缘由呢?”荥阳王问,“总不能什么缘由都没有骤然去道观吧?”
“为‘嘉儿’祈福吧。”荥阳王妃加重了“嘉儿”二字,刘元嘉赶紧低下头。
荥阳王略一沉吟,“也好,山中清净。”
“我愿意。”刘元嘉想的是,道观的守卫总不会比府中多吧,这样一来他是不是又有机会逃了?
最近同昌王刘伉过得那叫一个志得意满。
汤籍离京返乡以后没多久,太子刘遂便借着修书的名义暂避朝政,除了每日上朝点卯以外,其余时间一概政务都不管,只顾着带领一干校书郎在兰台修书。
乾武帝很满意刘遂潜心向学的心志,隔三差五便去兰台看一看,还时不时赏赐一些东西,至于朝中原本用来历练刘遂的那些政务,一部分交给了丞相蒋名仕,另一部分交给了同昌王刘伉。
刘伉还未成婚,按照大魏的礼制还不能去封地。不成亲反而正合刘伉的心意,反正他自己也不想离开长安。
因着仍住在宫内,刘伉每日都会前往后宫傅夫人处问安。
今日,刘伉处理好政务,像往常一样前往昭阳殿,途中忽然遇见了乘坐步撵的梁昭仪。
梁昭仪穿了一身红绢朱雀纹宽袖曲裾,鬓间插了两枚玉簪,耳下垂着两只指甲盖大小的玉珠。她容色好,这样的装扮就已足够。
“梁昭仪。”刘伉面向步撵行礼。
“同昌王。”梁昭仪颔首示意,“王上这是要去昭阳殿给傅夫人请安?”
“是,昭仪是去何处?可是去寻父皇”刘伉抬头,梁昭仪耳下的玉珠一摇一晃,晃得他有些晃神。
“陛下去兰台看太子殿下修书去了,妾身也去瞧瞧。”梁昭仪嘴边绽开一抹笑,“王上可去过兰台?”
“还……还没。”刘伉觉得梁昭仪今日看着与以往有些不同,但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那妾身便不打搅王上了。”
梁昭仪的步撵渐渐远去,刘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站了许久。
“王上?”刘伉身边的黄门提醒,“夫人怕是等急了。”
刘伉往昭阳殿的方向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你去告诉母亲,就说本王今日不去请安了,本王去兰台看看皇兄修书。”
“哎王上……”
刘伉头也不回地往兰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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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改编自《酉阳杂俎》“胡蔓草,生邕容间。丛生,花偏如支子稍大,不成朵,色黄白。叶稍黑,误食之,数日卒,饮白鹅、鸭血则解。或以一物投之,祝曰:“我买你。”食之立死。
第21章 曲有误(二十)
时间一晃,二十天就过去了。
这二十天里,刘元乔白日足不出帐,同春芜一起跟着大魏来的译官学习图勒语,天色一暗,她便悄悄扮作春芜离开主帐,熟悉后/庭这一片的环境。
二十天寻摸下来,刘元乔已经摸清了后/庭营帐的格局。
后/庭四围有木头做成的围栏,围栏将后/庭同中庭以及王庭外围的护城区隔开。后/庭内部分为十二片区域,呈对称结构,每一片区域都采用了副帐包围主帐的格局。最大的主帐是“红帐”。“红帐”在中轴线上,位于后/庭的最前方,被三圈副帐包围。而刘元乔所在的这一片位于“红帐”的左后侧,主帐就是她现在住着的这一座营帐,只有“红帐”一半的大小。主帐周围围了两圈副帐,有的副帐是奴仆婢女的住所,有的则充作仓库。
“红帐”的右后侧有同左侧一样规模的营帐,左右帐的后一排坐落着四片规模略小的主副帐,再往后一排是两片,最后一排是三片。
这便是后/庭十二区。
后/庭东西南北的围栏上各开了一道门,从南门出去是中庭,从其余三道门的任何一道门出去,就进入了王庭的护城区。
护城区内驻扎了大大小小上百所营帐,里面住着的都是守卫王庭的军士。
护城区再向外还有一道木头围栏,出了这一道围栏,就出了王庭,进入了雁城其它的区域。
刘元乔将自己和春芜两个人打探来的情报一结合,在白绢上画下了后/庭的布局。
画完了,刘元乔就开始托着腮发愁。
春芜整理完书案一回头,就看到刘元乔愁眉苦脸的,她问道,“君侯在想什么?”
“在想,吾有没有可能从后/庭混出王庭,去外面看一看。”刘元乔换了只手托腮,逃跑是下策,她现在并不打算再用这一条计策了,但趁着现在时间充裕,将王庭和雁城里里外外的情况打探清楚,以备不时之需总是没错的。
“君侯想出王庭?”春芜打心眼里觉得这很困难。
“吾也知道不太可能,”话是这么说,刘元乔可没打算就此放弃。以前在王府里,只要她想出去,哪次没成功过?
以往的经验给了她强大的自信,刘元乔觉得,偷溜出去的方式无非乔装和借势两种,两种她都熟悉得不得了!
“春芜,吾让你暗中查探每日里有没有车辆出入王庭的,你可查探到了?”混在每日运送物资的车辆中混出王府的办法,刘元乔百试不爽,哪怕换了个人生地不熟的地儿,她也想故技重施。
“是有车辆出入王庭,不过并非每日都有,”春芜回答道。
刘元乔顿时来了兴趣,两眼放光,“说来听听?”
“每隔两日,会有车辆从后/庭的西门出,傍晚时分再从西门回,婢子只是看到有这样的车,至于那车是用来运什么的,婢子并不知晓。”春芜的言下之意是,现在情况未明,君侯您不宜冲动行事。
刘元乔叹了口气,“两日啊。”
她对雁城内部是个什么情况完全不了解,万一赶不上回王庭的车,岂不是要在外面待上两天?要是这其中出了点什么事可怎么好?
刘元乔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冒险去一趟,大魏有一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1】”。
“春芜,燕祁王命人送来的图勒的衣服在哪儿?”
大约十天前,燕祁命人来给他们送过图勒的服饰,有承平侯的,也有底下的人穿的,不过来送衣物的人也说,王汗特意嘱咐,他们可以保留大魏的风俗习惯,不必非得穿图勒的衣服,送来是出于礼节。
衣服一送来就被刘元乔放在一边吃灰,她从未打开过。现下打开以后才发现,燕祁送她的都是男装。
刘元乔想了想,“春芜,把你的拿来。”
“君……君侯,那是女装。”
“就是要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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