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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城春归(GL百合)——枕宋观唐

时间:2023-12-29 09:04:57  作者:枕宋观唐
 
在图勒的传说中,人死后的第七天,长生天会派下巫使前来为逝者引渡亡魂,这些巫使没有人间的躯体,需要附身在身着黑衣,手持铜铃的巫师身上,所以在图勒,只有最高级别的巫师才能够身着黑衣,为长生天特使提供附身之体,他们又被称为“黑衣引渡使”。
 
每一个图勒人死后,都需要经过黑衣引渡使的做法引渡,才能入土为安,而根据身份的高低,黑衣引渡使的数量也不相同,引渡使越多,去往长生天最高处的可能就越大。
 
奴隶需三,平民需七,贵族十三,王族二十七,只有图勒的王汗,才能在死后由四十九名黑衣引渡使引渡。
 
燕祁面无表情地站在离白帐十丈远的位置,等待葬礼最后一步的到来。
 
等了许久,等到背后的图勒众臣忍不住窃窃私语,围绕白帐的四十九名引渡使却仍还在继续。
 
燕祁平静地看向左边高台上主持丧礼的王汗大祭司。
 
王汗大祭司,图勒众巫之首,平时在王汗帐下统领图勒文臣,其职责类似大魏的丞相,特殊之时就成了长生天的讯使,通过作法占卜窥探长生天的旨意,并将旨意传晓给王汗。王汗大祭司一职特殊的地位决定了担任此职的人,必须是王汗心腹,只效忠于王汗一人。
 
想到此,燕祁平静无波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锐利。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1】。
 
原想着济曼刚死不宜再行杀伐之事,想暂时放过他,没想到如此的不识时务。
 
王汗丧礼,所有调度悉赖大祭司决定,只有当大祭司宣布“引渡成”之后,才能拔帐安葬王汗。
 
旧帐不拔,何以筑新帐。
 
大祭司迟迟不宣布引渡完成,实则是不想承认新王,阻止新王帐前继位罢了。拖得越久,变数越多,越显得她燕祁不承天意,众臣就越是怀疑。
 
果然,方才众人还只是窃窃私语,此时有人已经大胆放开了声音。
 
“大祭司怎么还不宣布引渡完?”
 
“莫非先王汗魂不能升天?”
 
“怎么可能不能升天?”
 
“难道是先王汗有什么心愿未了,不愿升天?”
 
“也是啊,先王汗遭逢突变而亡,必定心有不甘……”
 
“哗”一声,一道精光闪过,利剑出鞘,群臣静默。
 
剑身闪着冰冷的光,上面镌刻着“日曜”二字。
 
众人大惊,慌忙单膝跪地,低头见礼。
 
这柄日曜剑据说是图勒王族的先祖受长生天所赐,此后图勒王族被称为“日曜家族”【2】,日曜剑由王汗代代相传,得此剑之人,才是长生天承认的图勒王。
 
日曜剑在十八年前王庭变乱的那一夜消失。那一夜,先王济曼杀了自己的王兄苏莱曼,继位王汗,济曼的同胞弟弟右贤王锡善以济曼手无日曜剑,不受长生天认可为由,率领部下在北边自立为王汗,图勒因此分裂为南北两图勒。
 
济曼王找了十八年,都没能找到日曜剑,有传言说,是长生天认为济曼不是王后所生,乃右夫人之子,非“日曜家族”正统,不配为王汗,因此长生天收回了日曜剑。
 
因着这个传言,济曼一直被人暗中诟病,他为此大行屠戮之事,依然没能将传言平息。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日曜剑竟然在燕祁王子手中。
 
此时日曜剑的重新现世,令众人又想到了一个传闻。传闻说,六王子燕祁乃苏莱曼王遗腹子。这一传闻并非无据可寻,王子燕祁的母亲,济曼王的左夫人梁潆,曾是苏莱曼王的王后,因为某种原因,本应该殉葬的王后被济曼王纳入后帐,封为仅次于王后的左夫人。济曼王继位后九个月,燕祁王子出生。
 
虽说婴儿早产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左夫人之前那个身份不能不让人多想。
 
燕祁扫视了一眼跪倒在日曜剑下的众臣,嘴角勾出一抹冷笑,“看来我们的大祭司遇到了困难。”
 
“孤臣,”燕祁用剑尖点了点地,“你在此处保护众位,”她刚想说“卿家”,忽然又记起“卿家”是大魏的叫法,在图勒应当称呼臣子为“奉务”,于是转口道,“你在此保护诸位奉务。”
 
燕祁将剑鞘扔给随侍在左侧的侍卫长,提着剑上了高台。
 
 
 
大祭司好似没看见燕祁,坚持不懈地做法。
 
“大祭司还需要多久?”燕祁管他看得见还是假装看不见,靠在高台的栏杆旁,用剑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左掌心。
 
高台下的众人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但是能看得见燕祁手中映着白光的日曜剑,在日光下格外瞩目,瞩目得让人胆战心惊。
 
大祭司口中念念有词,却不是在回答燕祁的问题。
 
燕祁耐心地听了一阵晦涩难懂的咒语,而后抬起了右手,手起剑动,动作利落。
 
“你!”
 
日曜剑笔直地插进了大祭司的心脏,大祭司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盯着燕祁。
 
他是济曼王的人,济曼王死得不明不白,死后王位还要给一个血脉不明的孽子,他是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在故意拖延时间,即便不能阻止燕祁继位,也要借长生天造成他王位来路不正的表象,事后即便燕祁怪罪,他也可以说,是济曼先王迟迟不愿被引渡,但是他没想到,燕祁竟然会选择当众杀他!
 
燕祁,是个疯子吗?
 
他可是王汗大祭司,是长生天的神使,他怎么能够杀他!
 
“你怎敢……”鲜血顺着日曜剑滴落,落在铺着黑色纱幔的高台上,一转眼就看不见了。
 
“我为何不敢?”燕祁满不在乎地蹲下身,“王长子呼图赫特弑父杀弟,意图夺位,引发王庭内乱,事败之后携其母右夫人秦阿逃回母族瀚海,先王死不瞑目,魂魄在王庭徘徊,迟迟不愿被引渡,王汗大祭司忠心耿耿,愿以鲜血为媒,魂魄为引,亲为先王引渡,大祭司觉得,本王这个说辞如何?”
 
说罢,燕祁拿起大祭司的双手,一上一下搭在日曜剑的剑柄上,手下一用力,日曜剑身尽数没入大祭司心脏之中。
 
“燕……燕……祁……”大祭司的脸色愈来愈白,他知道自己逃不过了,那么,身为先王的心腹,他只能留下最恶毒的咒语,来诅咒眼前这个人,“你,乱/伦孽子,你必定不得好死,死后长生天不会接纳你的灵魂,你的魂魄将永生永世在狱零城游荡,受烈焰焚烧,受弱水侵蚀,剜骨蚀心,永无来世……”
 
在图勒的传说中,只有生前罪大恶极的人才会在死后入狱零城。一入狱零城,便无后世生。
 
“那又如何?”大祭司的诅咒,燕祁只当自己听了个笑话,她掰着大祭司的右肩将人扯近,嘴唇一张一合,“大祭司可还记得十八年前,我母亲怀我之时,大祭司为先王卜的那一卦?”
 
瞳孔逐渐涣散的大祭司如强弩之末,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拉住燕祁,“你……你是……你是……”
 
燕祁死死地将大祭司的双手按在日曜剑柄上,“月曜女降,日曜始衰。”
 
大祭司听完之后,呼吸越来越急促,在某一刻如寒风乍停,浑浊的双眼终于彻底涣散。
 
燕祁起身,用地上的黑色纱幔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然后拨开大祭司的双手,抽出了日曜剑。
 
通天的高台上,燕祁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高台下,众人仰视着她,还不知发生了些什么。
 
 
 
荥州荥阳王府。
 
荥阳王妃心事重重地在堂内踱步,时不时向醒月楼外张望。
 
院外空空如也,荥阳王妃张望了几回,见什么动静也无,心下的不安又多了几分,“阿乔,你说你父王去长安这么久,怎么也不见有个消息传回来。”
 
屋内静悄悄的,除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再无其它。
 
“哎,阿乔,我问你话呢,”荥阳王妃没听到女儿的回答,回过头看去,只见她的小女儿刘元乔正专心致志地剥杏仁,顿时心头火起,走到刘元乔面前一挥手,一桌刚剥好的杏仁瞬间被扫落在地。
 
刘元乔不满地抬起头,“阿娘,我好不容易才剥好的杏仁!”
 
荥阳王妃没好气地坐下,“杏仁吃多了上火!”
 
刘元乔搓了搓发红的双手,可惜地看着一地刚剥好的杏仁,小声嘀咕道,“父王不送信回来,我有什么办法。”
 
院中忽然响起脚步声,母女二人双双看向门外,一道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院中。
 
来人是荥阳王刘纲身边的门下督扈仲。
 
刘元乔暗忖,扈仲不在她父王身边保护她父王,这时候回来干什么?
 
荥阳王妃以为是荥阳王回来了,惊喜了没多久,一见是扈仲,高兴的神情从脸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王上呢?”荥阳王妃板着脸问道。
 
扈仲站在堂下躬身敛袖行礼,“禀王妃,王上被陛下留在长安商议同图勒的和谈之事,恐怕来不及赶回参与公主的祭礼,故而遣臣先回来向王妃回禀,公主的祭典,还需要王妃全权安置。”
 
“什么事宜需要同王上商谈,不是有汤丞相他们么,商谈了快三个月还没商谈个所以然,”荥阳王妃叹了口气,“好了,吾知道了,门下督可是还要返回长安?”
 
“是,明日辰时启程,王妃可是有物件要臣带给王上?”扈仲假装自己没听到荥阳王妃前头那些抱怨,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询问。
 
“门下督稍后,吾命人收拾些东西给王上。”荥阳王妃起身吩咐女婢收拾东西去了。
 
刘元乔背着手走到院子里,走到扈仲身边,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问道,“父王真的是因为要商讨和谈之事才不能回来的?”
 
扈仲面不改色,“回翁主,是。”
 
看扈仲这样子不似作伪,刘元乔拍拍手,状似无意地继续问道,“除了父王,现下还有哪些宗亲在长安?”
 
扈仲抬眸看了刘元乔一眼,随即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回答,“还有恒山王、淮阴王、胶西王、闽川王、广陵王。”
 
刘元乔听完“哦”了一声,扈仲拿不准这一声“哦”是什么意思,便没有接话。
 
扈仲拿着王妃准备的东西告退,刘元乔盯着扈仲的背影若有所思。
 
恒山王、淮阴王、胶西王、闽川王、广陵王,加上她的父王荥阳王,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陛下召回京中的这些人,皆是膝下有待嫁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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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出自《三国演义》。
 
【2】日曜家族:杜撰,历史上没有,倒是有一个“黄金家族”,就是成吉思汗那个家族,乞颜孛儿只斤氏。
 
 
 
 
第3章 曲有误(二)
 
 
旧的穹庐王帐被拔起,白色的帷幕纷纷垮塌。燕祁从孤臣手中接过火把扔进了帷幕中,火舌很快席卷了它们。
 
烈焰炽热地焚烧着已成废墟的王帐,冲天的浓烟预示着南图勒济曼王时代的结束。
 
“诵咒,引王上路。”
 
这道指令本该从王汗大祭司的口中发出,可不久前,王庭的下一任主人宣布,大祭司以血为媒,以魂魄为引,亲自为先王引路去了,所以这道“引王上路”的指令,便由手执日曜剑的燕祁发出。
 
王庭上下,并无人有异议。
 
指令一下,四十九位黑衣引渡使便围绕着烈焰驻马诵咒。诵咒完毕后,除了燕祁之外的在场所有人拔出匕首,搁下了自己的一缕发辫。
 
图勒有殉葬的风俗,但是在场的这些人不是贵族,就是王庭众臣,不可能真的为王殉葬,所以便有了“削发代首”的惯例。
 
发辫被投入火中,同王帐一起化为灰烬,这些灰烬,将成为先王陵墓封土的一部分。
 
火势渐渐变小,在火舌消失的前一刻,燕祁一声令下,送葬的队伍便抬着先王的灵床从临时搭建的帐中走出。
 
孤臣已经将马牵到燕祁的身边。
 
燕祁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拉缰绳,马立刻窜了出去。
 
送葬的队伍紧随其后,队伍的两侧是由孤臣率领的王汗亲卫,再接着往下是图勒各部的大军。
 
济曼弑兄夺位,虽死得突兀了些,但死后仍以王汗的规格入葬,燕祁自认为,她足够对得起她这位阿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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