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负责往西边送宫人的侍卫略微靠上前,指向站在旁边看犁地的中年,“大王,那人便是此处管事张西。”
王洲心头有了些许猜测,转头吩咐,“你去请他二人过来叙话。”
侍卫应诺,翻身下马,前去犁地处与张西交流片刻,张西唤来远处一人,令其接替柳岩推犁,便与柳岩随同侍卫而来。
王洲早已下马等候,管事二人近前,干净利索地下跪叩头,“拜见大王!”
“起。”王洲抬手,看向柳岩,“你既在子谧之处得用,便与孤说说,曲辕犁如何来了此处。”
那人有些紧张,却答得还算清晰,“大王明鉴,您之前安排木匠坊制作公田所用的曲辕犁,木楠等人幸不辱命,在春耕前日完成任务。”
以往春耕之时,各工匠坊除开留守整修农具之人,其他皆要下地。今年子谧管事也不好太激进,命令学徒全部下地,而原本匠人留守,一则修理农具,二则继续赶工。
木匠坊干得最为起劲,昨日又完成了一架曲辕犁。而牛元自行试验过后,提议用牛来拉犁。
这一下,众人惊讶地发现,那些穿了牛鼻环的未长成小牛,轻轻松松便能抵过两个人力,而这还是小牛不熟拉犁,以及牛元多次提醒爱惜畜力的结果。
见状,子谧推算,南边公田明日便能完成翻地,剩下的时间完全足够私田所用。而此处及东、北两处只靠人力及耒耜,公田翻地险险够呛,私田几乎完全来不及。
而公田翻地完成之后,所需曲辕犁数量将会大大下降。子谧一者不忍曲辕犁闲置浪费,二者不愿眼睁睁看着周边土地被糟蹋,毅然往三处各派三架曲辕犁,协助公田翻地。
不等南边公田翻地完成便派人来,一方面是南边曲辕犁最多,分出这小部分,只要多辛苦一点并不会误时。
而对另外三处,三架曲辕犁给他们增速可不少,再趁着这些时日教他闷闷学会使用曲辕犁,等南边翻完地,将曲辕犁全借出来,或许他们的私田也还能赶着农时翻一翻。
“子谧做得很好!你等务必配合子谧做好春耕。”王洲露出一个满意地笑,有这样一个精明能干又懂得自己心思的下属,那感觉比三伏天吃冷饮更舒坦!
他温声告诉张西,“如今子谧之处还有许多试验正在进行,若得以成功,皆不逊色于曲辕犁。”
张西后退一步,整张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曲辕犁在他心中已是神迹,竟还有不逊于它之物?!
王洲点头肯定他的猜测,“所有试验成功之后,都会如同曲辕犁这般,交给你们乃至更多人使用。”
一手捂住胸口,张西双眼冒光,险些晕过去。
“当然,所有东西制作都需要花时间,谁配合得最好,后续之物自然便是他第一个使用。”他点了之前往东、北送人的两个侍卫,“你二人回城之后便各往东、北去传旨。”
“大王放心!”张西“扑通”一声跪地表忠心,“此后子谧说东臣绝不往西,子谧说抓狗臣绝不撵鸡!”
王洲抽了抽嘴角,示意武旦将人扶起来,努力淡定道,“无须如此,子谧所做终归是试验,同一棵树结的果子还有酸有甜。若子谧所言,不符合此处情况,或是你有更好的法子,你也不要吝惜提出意见。”
“孤的目的,是要让土地上长出更多的粮食,让这殷商,再无人饿死。”
“臣,定当竭尽所能!”管事双手握拳,深深一礼。
“臣等定当竭尽所能!”侍卫随从们一齐躬身,声不高,却极重。
王洲正目光悠远的摆造型,险些没被这突兀的环绕立体声吓得蹦起来。这些人是在干嘛?!生怕吓不到他让他出丑吗?!
努力平复狂跳的小心脏,王洲佯装大气地挥手,“孤相信你们。张西继续组织春耕,”他转头看向武旦,“你们随孤回朝歌视察雪盐售卖。”
众人齐齐应诺,就此分开。
不提张西如何尽心尽力忙碌春耕,王洲带着人赶回朝歌,径直往雪盐铺子而去。
早在定下以户籍为凭、按人口限购之时,王洲便有些小算计,故而特意选了靠近王宫东门的一处极宽敞房舍售卖雪盐。
如今铺子已开了十日,朝歌权贵已经全部光顾过一回,按理而言只有新入朝歌之诸侯与客商才会前来,不想今日王洲还没到铺子,就见前方已堵得水泄不通。
武夕机灵地拍拍一个路人肩膀,“这位兄台,此处如此拥堵,不知雪盐铺子发生何事?”
路人也是好事之人,听得询问,一骨碌吐出探知的内情,“我听说是冀州侯来买盐,铺子不肯卖那许多,冀州侯却执意要买。我从西城听得消息赶至此处,他仍旧闹着不肯罢休!”
“原来如此,多谢兄台。”武夕拱手道谢,顺口感叹一句,“高道长这店铺背后有大王撑腰,冀州侯却在此这般闹事,竟还无一人前来劝说。不知该说他糊涂,还是该叹他一声独。”
路人哈哈两声,“兄台这话说得有趣,也不知这位侯爷到底如何。”
英雄所见略同啊!王洲赞赏地扫了扫二人,示意侍卫们开路,他要去会会这位“性如烈火、刚方正直”的冀州侯。
借着自己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的侍卫们,王洲顺利进入盐铺,只见铺中两方对垒。
一方打头三个高头大汉后跟数名随从,一方则是盐铺美艳女掌柜文若独身而立,其他伙计各守其位各司其职,连点余光都不曾往掌柜这边瞟。
看似文若孤零零处在下风,但从文若灿烂的笑颜和苏护难看的表情,王洲确信文若没吃亏。他暗自点头,果然不愧是管竹所荐、由他钦定的掌柜。
王洲前来动静颇大,两方人马皆向他看来。
“今日不用讲虚礼,”王洲当先出声制止两方下跪行礼,然后慢慢走到文若苏护二人中间,“据说二位已僵持许久,我也来凑凑热闹。你们谁先说说,如今到底是何情况?”
“王老爷明鉴,”文若微微一礼,直起身来正色道,“这雪盐铺子房舍乃大王提供,货物是高道长所制,小女子全是照章执行。”
“从开店之初,本店便已定下规矩,然今日冀州侯爷进店,张口便要店铺所有存货,还说店铺雪盐价格太高需得降价。任我好说歹说,侯爷皆不松口。王老爷,小女子着实无奈啊!”
声音清脆字正腔圆地讲完事实,文若柳眉轻蹙,一声叹息飘飘悠悠,门外凑热闹的全将眼神投向苏护,不满、鄙夷、轻蔑、气愤……数来也没几个善意。
苏护身后左侧大汉跳出来怒瞪文若,“你这女子休得血口喷人!我家侯爷只说了雪盐价贵,何曾硬是逼你降价?”
“侯爷不肯走,也不是要买你所有存货,只是想着冀州偏远,多带一些回去,以免下次再来将花销都耗费在路途之上。”右侧大汉也跟着帮腔。
听完三人的话,王洲点了点头,“我知晓你们为何争执了。先不说数量,且谈谈价格。”
“粗盐制法人尽皆知,需以铜锅不断熬煮方可有所得,莫非大家以为雪盐制法会比粗盐简单?”
“除此之外,高道长为制雪盐,所做的各种尝试、耗费的各种资源和时间,各位可知有多少?”
“更何况,只以雪盐之味美,价格远超粗盐,难道不是合情合理?”
最后一问,王洲面向店铺之外,引得围观路人议论纷纷。
“这位老爷说得不错!”
“果子略甜者都要多卖几个钱,雪盐与粗盐实乃天壤之别,价贵也是自然之事。”
“再有以往之抛费,制盐之花销,粗盐百倍价格,合情合理。”
“正是如此!”
……
“更何况,”人声渐消,王洲趁机又道,“高道长曾言,若有足够银钱,他将会前往海边继续钻研制盐。”
停顿一下,王洲抑扬顿挫、发挥自己所有的演讲水平,“等到雪盐产量足够多,替代粗盐也未尝不可!”
此言一出,现场“轰”的炸开。
雪盐代替粗盐?岂不是说雪盐的价格将会降低百倍?
这这这……
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王洲,嘴里说着不可能不信,心中又岂能没有期盼。
尤其那些并非豪富之人,雪盐无需降价百倍,只要降上□□成,他们咬咬牙也能买回去尝尝味。
“此乃高道长之愿景,如今银钱尚缺,也没甚可说的。”
王洲只当看不见众人的渴望,面不改色地掌控话题,“我们还是来说说数量之事。”
第53章
“大……王老爷,”苏护第一次开口,面上带着急切与哀怨,“非是本侯强人所难,实是冀州偏远,如朝歌这般三个月买一回,本侯承担不起啊。且盐铺以户籍为凭、按人口购买,本侯随身唯有自己户籍,莫非竟不能为亲朋故旧送上此礼?”
大庭广众之下,大王竟代表对头与自己交谈,苏护还要坦诚自己的不足,心头如何不急如何不怨?
“侯爷所言不虚,”王洲点头肯定苏护的困难,可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立场,“但店铺也绝非故意为难。”
“方才我便说过,高道长只愿更多人能够食用雪盐,奈何如今雪盐产量不多,只能对售卖做限制。”
“而盐之一物,食用过多或过少,皆对身体无益。店铺所售,正是一人适用之数。”
这话铺子开张之时王洲便令人宣传,此时机会难得,他相当乐意向所有人再宣告一遍。
“原来如此。”
“高道长果然高义!”
“苏侯爷与盐铺皆有道理,此事难办了。”
……
等百姓们议论一回,王洲才道,“再有侯爷千里迢迢来至朝歌,想与亲友买些好物也是人之常情。”他看向文若,“只因没带户籍,便拒了侯爷拳拳之心,总是不美。”
文若面色微变,王洲抬手微按,“文掌柜先别急,我知晓店铺规矩,只提个建议,请二位斟酌。”
“王老爷请讲。”文若苏护同时欠身,起身后同时隐晦地向对方抛了一个不善的眼神。
这苏护能耐啊,竟惹得八面玲珑的文若,几乎明目张胆的嫌弃!
王洲心下暗恼,面上却半点不露声色,“既然侯爷并未携带亲友户籍,那便以朝中户籍录为凭,侯爷只需说出亲友家中人口,即可买走其上所有人的数额。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店铺这边按规定有户籍凭据,冀州侯也不会遗落亲近之人,两全其美。
如愿得到更多雪盐,苏护展颜,“王老爷之提议甚好。”
文若自然更不会有异议,“王老爷所言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另有侯爷所言时限一事,朝歌城中,三个月买一回完全够用。对朝歌城外,确实为难。”王洲皱了皱眉,又松开,“不如就以三年为期,朝歌城外,一次最多可买三年之份额。只是下次购买,需得三年之后。文掌柜以为如何?”
思忖半晌,文若谨慎抬头,“若以小女来看,王老爷此计可行。然小女只是掌柜,此事需得禀报高道长,请他定夺。”
王洲点头,“自该如此。若高道长应允此事,文掌柜需得提前告诉客人,高道长的试验一直未停,雪盐往后极可能降价之事,由得客人自行斟酌才好。”
“王老爷心细,小女定当谨记。”文若欠身应诺。
王洲看向苏护,“苏侯爷,文掌柜之言你也尽入耳中,不知你以为如何?”
苏护低头,“既有王老爷说和,我便三日之后再来便是。”他侧头望向文若,面色不善,“只望文掌柜不要辜负王老爷苦心。”
“多谢苏侯爷指点!”文若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她扫了苏护一眼,脸色肃然道,“只是小女子需得澄清一事。”
她面向苏护左侧大汉,“方才这位大人说我血口喷人,苏侯爷不曾逼我降价。”又看向右侧大汉,“这位大人也说苏侯爷不是要买光店铺存货,好似方才我是在故作姿态冤枉苏侯爷。”
“实则今日苏侯爷领人进店,小女看出苏侯爷身份不凡,连忙上前迎接。谁知苏侯爷问过店内存货和盐价之后,只说‘此价太贵,算些折扣,存货本侯全要了’。”
“小女忝为店铺掌柜,自当维护店铺规矩,努力说服苏侯爷。然而直到王老爷进店之前,与小女交涉的唯有这两位大人,苏侯爷再未曾发一言。”
“这般情况下,哪怕这二位大人,亲口承诺原价购买限额雪盐,小女也不敢真当这是苏侯爷的意思啊!更何况,”文若琼鼻微皱,发出一声轻哼,“这种话,二位大人半句也没说过!”
文若看得明白,这群冀州来的人,对她一个女子多有轻视,几乎全没看在眼中。冀州侯更是其中翘楚,故而不曾再与她说话,也并不是在交易时半点都不愿退。
但文若心中自有计较,她是大王钦点的掌柜,自己被轻视倒无妨,但人尽皆知此盐铺背后有大王撑腰。只因轻视女子便在盐铺如此作为,这冀州侯心中对大王有几分敬意可想而知。
之前大王出面解决争端她暂且忍耐,如今她不扒掉他一层皮不算完!
此话一出,围观群众看向苏护一行人的眼神更为诡异。就如文若所说,在冀州二人反驳之时,他们心中都对文若多有猜测。结果现在看几人面色涨红却无人出言反驳,便知晓文若说得乃是实情。
堂堂冀州侯,以势压人在前,被揭穿了还给人家苦主泼脏水。
“一群大男人,公然欺负一个小女子,真是好意思!”
“他们自己都说了,地处偏远,故而民风不化嘛!”
“姐姐此言不妥!妹妹此前见过几位诸侯,来处离朝歌距离更远,人家可是有礼有节、儒雅大方,可见根源只在人身上。”
“妹妹说得对,是我说错话,小女向众位远客赔罪!”
35/85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