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蚝烙、炒粿糕、糯米钱、炸虾饼什么的。”应春和报菜名一般罗列出许多,而后微顿,“不过,我夏天最喜欢吃的是海石花。大热天的来上一碗,特别清爽。”
“海石花?那是什么?我没吃过。”任惟好奇起来,“你刚刚说的那些我一个都没吃过,能都带我去吃一遍吗?”
“现在没有,要等到晚上。这些都是在小摊上卖的,等晚上老板出摊了就能买到。”应春和领着任惟走到了他说的那家面馆门口,“不过这家面馆有蚝烙,你可以先尝尝这个。”
任惟抬头看了一眼门牌,面馆叫阿喜面馆,想来店主就叫阿喜,就像翠姐超市的老板娘叫翠姐一样。
果不其然,应春和走进去之后,对着厨房那边叫了一声:“喜叔。”
进店后,任惟先帮应春和拉开座椅,再自己绕到另一边去坐下,又顺手提起桌上的水壶给应春和倒了一杯水。
很突然的,瞧着任惟习惯性照顾人的动作,应春和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应春和临近期末考试,整日整日地泡在图书馆里,总让任惟找不到人,他干脆便也来图书馆陪着应春和。
午休的时候,图书馆有人倦得趴在桌上稍作休息,应春和也不例外。
再醒来,手边空了的杯子已经被接满了水。
他们学校图书馆的饮水机就在室内,且就在应春和常坐的座位后面。接水的声音不小,每次有人来接水,应春和都会惊醒,但任惟接水却没让他听到半点动静。
应春和百思不得其解,有一回特意留了个心眼。
那天午休应春和没睡熟,等到任惟起身给他去接水,他从臂弯里露出半张脸来,往后朝饮水机的位置看去,就看见任惟小心翼翼地将杯子倾斜,好让水顺着杯壁安静地往下流。
那水流好似是从那一刻流进了应春和的身体里,在他体内翻涌成海。
阿喜是个五十多岁、皮肤黢黑的大叔,听到应春和的声音从厨房里出来,拿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把汗,黑亮亮的眼睛看向人,笑得很亲热:“小应过来吃面啊。”
应春和点点头,回以一笑:“是啊,带朋友过来。”
阿喜这才看到任惟,惊讶地“嚯”了声:“你这朋友长得可真俊,想吃点什么啊?”
店内的菜单是贴在墙壁上的,应春和指给任惟看,同他介绍:“喜叔的手工面做得很劲道,你可以尝尝牛肉面。”
“那是,我们离岛这儿,面做得最好的就是我家了。”喜叔乐呵呵地看着任惟,手指比出来个三,“我可做了快三十年的面了,小伙子。”
任惟笑笑,很是捧场:“那就来碗牛肉面吧。”
说完他一时卡壳,又偏头看向应春和:“还有你方才说的那个叫什么,好什么?”
“蚝烙。”应春和接上话,“喜叔,给他来份蚝烙。外地人,没吃过。”
“得嘞,我这蚝烙做得也好着呢,保准你吃了喜欢。”喜叔爽快应下,又问应春和,“小应呢?小应想吃什么?”
应春和没怎么犹豫就出口:“跟他一样的牛肉面,来您家不吃牛肉面吃什么?”
喜叔同应春和比出一个大拇指:“小应,喜叔就喜欢你这一点,说话好听!”
喜叔进了厨房忙碌后,任惟想着喜叔进去前说的最后那句话,小声抱怨:“同我说话的时候,好像没那么好听,应春和。”
应春和正喝水呢,听到这话差点没呛到。
他瞪大了眼看向对面坐着的人,好气又好笑:“任惟,我现在能对你这样就不错了。”
要是全天下有另一个人被前任甩了,对方远赴异国一走了之,几年后二话不说找上门来,可不见得能有应春和这般对人的态度。
应春和回想自己这几天又是给人做饭、铺床、煮茶、涂花露水,现在还带着出来跟个导游一样陪着玩,心中火气腾腾腾起来不少:“任惟,你可知足吧。你但凡早几年来,我能给你连骂带打地赶出去,打完直接给你扔海里去,死了都捞不上来。”
这并非气话,应春和是真的这么想过。
在知道任惟失忆以前,应春和接到电话后赶往派出所的路上,他脑海里都只有一个问题——任惟怎么有脸来找他?
任惟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应春和,没被对方气势十足的话威慑道,而是缓缓问出一句:“那你现在怎么不这么做了?是放下了吗?”
是放下了吗?
应春和的睫毛颤了颤,哑口无言,说不出是,也说不出不是。
他就这么与任惟僵持着,直到他们点的两碗面热腾腾地端上来。
热气让对面坐着的人面孔变得朦胧,似雾非雾、似梦非梦。
[应春和的日记]
2017年6月24日
今天买汽水的时候,我跟任惟又爆发了一场“到底是可口可乐更好喝还是百事可乐更好喝”的世纪大战。
谁也没争过谁,拿起易拉罐的时候默契地把脸扭向两边。
但他比我想得还要恶劣,他偏要让我尝一下可口可乐的味道,以某种我避之不及的方式。
滋滋冒泡的碳酸汽水好像自唇舌间钻进身体里,在我的身体里冒着一个又一个的泡泡。
泡泡破裂的时候,心底也跟着酥麻一片。
嗯,可口可乐今天赢了。
第16章 “他与任惟是灵魂的契合”
“欸,你俩咋傻坐着不吃呢?”阿喜端着蚝烙过来时,奇怪地看了一眼端坐着的两人。
应春和装作无事地对阿喜笑笑:“面太热了,晾一会儿再吃。”
阿喜乐了:“那你不早说,我拿凉水给你过一趟不就好了么?”说着他就要来端桌上的面,被应春和给连忙拦住了。
“没事,不用麻烦你了,喜叔。”应春和冲他摆摆手,“现在已经晾得差不多了。”
“那行,你们慢慢吃,还有什么事再叫我喔。”阿喜笑着点点头,转身又进厨房忙碌去了。
店里为了方便用的是一次性的竹筷,应春和从筷子筒里抽出两双筷子,一双递给任惟,一双自己拿在手上。
任惟接过筷子,还没来得及拆开包装,就见应春和利索地拆开包装袋,将竹筷交叉磨了磨,这才把筷子放进碗中去夹面。
“你为什么要把筷子这样弄一下?”任惟一边拆开自己的筷子,一边好奇地问道。
“就……习惯啊,你不会吗?”比起任惟的好奇,应春和觉得问这个问题的他更显得奇怪,难道不是大家都会这样做吗。
“我不会啊,我也没见过别的人这样弄过。”任惟摇摇头,表示自己真的是第一次见。
应春和突然想起来这大少爷之前连外卖都不怎么点,要点也是点高级餐厅的外送,估计平时连一次性筷子都很少会使用,一时颇为无语。
无语完,应春和又只好给任惟解释自己的行为:“这种筷子掰开之后不是都有点毛刺么?这样磨一下不会扎手。”
“原来是这样。”任惟恍然大悟,依葫芦画瓢地照着应春和的动作,也把筷子交叉在一起磨了磨。
应春和没料到他这也要学,好笑地嗔怪了一句:“学人精。”
“就学。”任惟没被打击到,挑起面吃了口,似乎是觉得香,又捧着碗喝了口汤。
他这吃饭的样子怪香的,惹得应春和多看了他两眼,结果正好看到他把口中的汤咽下去,而后吐出句:“你不也学我么?”
应春和莫名其妙:“我学你什么了?”
“你学我系鞋带啊。”任惟回答得很快,这事他早就想说了,可惜应春和那会儿跑得快,他后来又没再想起来,“那天我看你鞋子上鞋带系得很特别,那样系鞋带的方式不是学的我的么?”
许是怕应春和不承认,任惟还补上了一句:“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总不可能那还是我自己给你系的吧?”
他的这句话落下后,应春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在这沉默中,任惟突然回过味来,反应迅速地看向应春和:“怎么不说话?不会真是我给你系的吧?”
应春和糊弄不下去了,干脆埋下头吃面,也阻止对面的人再开口:“食不言寝不语。”
任惟悻悻地闭嘴了。
不过在应春和这两次的避而不答中,任惟还是得到了所有的答案。
——“是放下了吗?”
——“不是。”
——“不会真是我给你系的吧?”
——“是。”
任惟的心情一时变得很复杂,他感觉自己像被过度烘烤、耗干水分的橘子皮,闻起来是苦的、涩的,一使劲,就会碎成渣。
他开始清楚地知道应春和如今对自己也依旧有着残存的情意,可这样的情意非但没能让他觉得好受,反而让他觉得越发内疚。
任惟,你怎么敢的?你怎么好意思的?
让人等你这么久,念你这么久。
好不容易人来了,还把所有的过往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是你要吃蚝烙吗?怎么不吃?”应春和打断任惟的思绪,把装着蚝烙的盘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盘子里的蚝烙煎得外酥里嫩、鲜香四溢,用的生蚝也是新鲜的。任惟用筷子扯下来一小块,放进嘴里尝了尝,眼睛蓦地睁大了,赞不绝口,又接连吃了好几块。
“好香,这是怎么做的?”任惟的神情不作伪,显然是很喜欢这款第一回品尝到的地方美食,不一会儿功夫就将盘子里的一整块蚝烙吃掉大半。
他倒还注意着,吃得这样快也没将东西沾到嘴巴边或是脸颊上,硬是把这么个街边摊贩卖的夜宵摊美食吃出了高级西餐的优雅。
应春和看得称奇,事实上任惟这个人经常会让他感到惊讶。
在北京的时候,应春和没少见过富家子弟,那些公子哥、大小姐瞧着个个都是娇生惯养大的,金尊玉贵,众星捧月,从小到大没有什么烦恼,也没吃过什么苦。
按理说,任惟同他们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可任惟,偏生就是不同。
这种不同并不仅仅指,任惟可以跟着应春和住廉价的出租屋或是吃普通的大排档,更指任惟无论是在何种环境、何种情形都能足够坦然。
他优于绝大多数人的出身并不会成为他走向任何一个阶层的限制,反而是不经意流露出的良好修养让他在任何时候都比之旁人更为从容、耀眼。
应春和没有同任惟介绍蚝烙的制作过程,而是低下头,催促他快些吃。
任惟不明所以,但乖乖照做。
吃完所有的食物之后,任惟抽了一张纸巾擦嘴,正是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饱嗝从他的嘴里跑了出来。
他明显有些窘迫地捂住嘴,很是歉意地望过来,想表达自己的不好意思。
应春和并没有觉得这个饱嗝让任惟的风度减分,反而觉得他可爱。不过依旧配合地别过脸,假装没有听见。
临走的时候,两人分了一点樱桃给喜叔。作为回报,喜叔给他们一人手里塞了杯自己做的凉茶。
凉茶清热解暑,任惟刚想夸赞,一出门就被外头的热浪差点掀了个跟头,低头猛喝了两口凉茶以作缓解。
“我们现在去哪?” 任惟偏头问应春和。
应春和不怎么怕晒,但看着这毒辣的日头和任惟白皙的皮肤到底皱眉,有心找一个阴凉些的地方玩。
“边上有家手工工艺品店,我带你去那吧。”应春和引着任惟往有遮阳伞的街道走,特意自己走在外侧,让任惟走在里面。
走了一阵之后,任惟才发现应春和一大半的身体都暴露在烈阳下,而自己却在对方的引领下,不知不觉间一直处在遮阳伞的阴影下。
“应春和……”任惟的喉结滚了滚,突然想说点什么。
“怎么了?”应春和对他情绪的变化浑然未觉,正好已经走至了手工艺品店门口,催促人进去,“到了,进去吧。”
任惟只好止住话头,推开门,往里走去。
手工艺品店的老板是一对年迈的夫妻,二人进去时,里头正一人削着竹子,一人编着竹篮,好不和谐。
编竹篮的阿婆穿着红艳艳的花裙子,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当地的民谣,歌声温柔慈和,叫人联想到母亲慢慢晃着婴儿摇篮的手。
“阿婆,阿公。”应春和走在后面,从任惟的肩膀处往前冒出自己的头,熟练地同人打招呼。
丁阿婆的歌声停下来,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来人,认出是应春和后,立即笑得弯了眉眼:“欸呀,是小应喔。今天你怎么有空过来我这儿啊,是你阿婆找我有啥事?”
应春和冲她笑着摆摆手:“没有,不是我阿婆找你,是我带朋友过来玩。”
任惟很有眼力见地往前走了走,凑到丁阿婆的跟前,自来熟地打招呼:“阿婆,我是应春和的朋友,过来这边玩。你穿的这条裙子真好看,好靓欸。”
丁阿婆还是头一回见应春和带外地来的朋友到自己店里来玩,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嘴甜的小伙,夸张地诶哟两声,而后声色俱厉地去拍身边的老头:“你瞧瞧,你看人家多有眼光。哪像你个老头子,非说我穿得花里胡哨不好看。”
丁阿公冤枉死了,赶紧朝应春和求助:“小应呐,你快来帮帮阿公。我哪敢说你阿婆穿花裙子不好看喔,我分明说的是穿裙子不方便做事的啦,她净冤枉我!”
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左一句右一句地吵起嘴来,叫应春和看得哭笑不得,只能上前劝架,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劝住了。
吵嘴停下来,丁阿婆笑眯眯地看向任惟,阔气地朝店内挥了下手臂:“小伙子,你要看上店里什么物件,尽管拿走,就当阿婆送你的。欸,你瞧这小伙不仅嘴甜,长得还俊。”
任惟脸皮再厚也经不住被这么一通夸,脸都红了,窘迫地摆摆手:“阿婆太客气了,我还是给您付钱吧,哪能叫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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