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玉。”
闻景礼拧起眉头,见他视线直直落在自己脸上,带着直刺人心的惶恐和后怕,一向波澜不惊的他忽而升出了罕见的羞愧,他偏过头,借着暗色遮住了自己的脸。
另外半张脸相貌非凡,倒是如仙人转世。
“殿下……?”薛琅从岌岌可危的记忆中搜寻出这个名字,他伸出手,虽然瞧不见,手指却触碰得到那疤痕,“殿下疼吗。”
闻景礼清晰地看到薛琅眼底的疼惜和关切。
即便是装出来的,可他仍可笑地贪恋着这份温暖,微微偏头,按着薛琅的手更紧地贴向自己的脸。
薛琅看着看着,眼底神色忽而变了变。
这疤痕已有些年头了,殿下自小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样的伤,若是受了伤,缘何自己半分印象都无。
“若有人在我脸上留下这道疤,兰玉可会为我报仇?”
薛琅轻轻一笑,违心地说出二人都心知肚明的话,“凡伤殿下者,都是兰玉的仇人。”
“若是闻景晔呢。”
这名字好生奇怪,薛琅并无太大印象,因此锁着眉头,不解地望着闻景礼。
薛琅忘了闻景晔却仍记得自己这件事大大取悦了闻景礼,他笑了两声,“是我皇弟,自小不受宠爱,心思深沉,最爱争抢属于我的东西。”
想来的确是哪个冷宫中不受宠的皇子,否则自己也不会没听说过,只是他向来谨慎多疑。
“即便他不受宠,可毕竟是陛下血脉,皇室无手足,趁着这会儿他无势可欺,殿下应早些解决了他,未免日后徒增祸患。”
闻景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薛琅以为他又犯了仁善的毛病,便退让一步道,“殿下若不忍心,此事便交由我来。”
“我只是觉得你说的颇有道理,”他嘴角笑意不明,“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
薛琅微微一笑,“殿下,此刻也不算晚。他胆敢损伤殿下尊容,便是死千万次都不够的。”
翌日,温流月进来伺候时,闻景礼忽然道,“我脸上这疤,是否有碍观瞻。”
当日闻景礼被容乔所救,脸上伤口颇深,后又不加医治,慢慢便留了疤痕,她也曾问闻景礼是否要医好这疤,他却说这样才能时刻提醒他来自大楚的仇恨,何况容颜本就不足为道,他并不在意自己是丑是美。
“国师不论如何,都是流月心中的完人。”
闻景礼对着铜镜看了半晌,“你去拿朱颜草来。”
“这疤痕已有许久,若用朱颜草,恐怕得先将疤痕上的肉去掉才是。”
闻景礼淡淡道,“那便去。”
见他决意,温流月神色复杂,只能低头应声,“是。”
朱颜草能够祛疤,可闻景礼等不及血肉重新长出,于是又让医师加了另一味药草,虽可快速痊愈,可承受的痛苦也相当难忍。
三日后再见到薛琅时,薛琅连他都忘记了,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所有人的记忆。
初见到闻景礼,他上下打量一番,“你是谁。”
闻景礼一怔,仿佛真的回到了二人的初识,这一回不带任何阴谋算计。
“我叫闻景礼,”他很快展露笑颜,伸手去碰他的手,“是你的夫主。”
薛琅错愕地瞪着他,又再次打量了他,只是这回瞧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闻景礼生的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尤其那张脸,当真是远山不及他眉眼,万物绝色具敛其中,倒是极易让人心生好感,只是……
“可我们不都是男子吗。”
“男子与男子也可以成亲。”
在薛琅犹豫不决之时,他忽然握住他的手,“先前你去山上采草药,不慎滚落山坡撞到了头,已经昏迷了多日。为夫担心不已,好在今日醒来,医师说了,不记得事是颅中尚存积血,等化开便好了。”
薛琅心中虽觉怪异,却又不知是哪里怪。
此人瞧着倒很是真诚,不如就先留下来看看。
那日后,闻景礼当真待他极好,每日都带他去划船踏青看灯会,像其他妻主一样给自己的主君买许多吃的玩的。
只是他也隐隐察觉到自己这位“夫主”似乎在做一些隐秘之事,于是他偷偷去问温流月。
“闻景礼这些日子到底在做什么啊。”
院中栽种了许多紫藤萝,闻景礼还亲手给薛琅做了个秋千,这会儿紫藤萝长成了,一簇簇地爬上秋千吊下来,薛琅双手放在腿上,也不荡起来,脚尖脚跟来回交替,就这么轻轻悠着。
“国师做的自然是大事。”
这人失了记忆后,性子倒是变得十分乖巧,再不像先前那样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且待周遭人都极好,是以温流月也愿意同他多说几句话。
薛琅知晓闻景礼是国师,可这国师名头到底有多大能耐他就不懂了。
“是不是很危险?”
“国师神通广大,自然不惧任何危险。”
“闻景礼不告诉我,但我心中却是知道的,他每日回来后的味道都各不相同,前日是金茶,昨日是白鹭,产金茶的地方无非就宜长,丰白两地,而白鹭只有桐东城有,这些地方都相去甚远,他一个国师这般往返奔波,只能是为了笼络人心。”
秋千慢慢停下,薛琅抬起头来,漆黑双目泛着莹莹光辉,“他想夺位,是吗。”
温流月正在给紫藤萝浇水,闻言顿了顿。
“看来是了。”
薛琅重新晃起了秋千,眼底并无半分担忧。
闻景礼对他好,他都知道,可也不知是否因失去记忆的缘故,他对闻景礼,似乎只是心存感激,只是虽无情爱,但靠着恩情,他也可以与闻景礼一同走下去。
春雨连绵,莺鸟啼鸣。
温流月掀开车帘望着外面的朦胧,语气有些懊恼,“怎么偏这时下了雨。”
马车内,薛琅抱着刚买回来的核桃酥,一口一个吃得飞快。
“你不是说要留给国师大人吗。”
薛琅半边脸颊还鼓着,忙又塞了一颗进嘴里,将盖子盖好,拍拍,含糊道,“不吃了。”
到了国师府,温流月撑开伞下去,车夫披着蓑衣将马车上的矮脚凳放下来。
薛琅出来时,温流月将点心盒子接过来,又踮着脚为他撑伞。
只是刚下来,她就瞧见府门边上立着一个人。
那人撑着伞站在石阶下,身形欣长,白袍青衣如松柏之姿,清冷如水中泠月,远远瞧着便与旁人与众不同。
雨势渐大,若薛琅染了风寒,恐怕国师回来又要怪罪,她收回目光,匆匆往里走去。
那人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望向这边,但直至擦身而过时才出了声。
如珠玑落玉盘之声。
“兰玉。”
薛琅站住脚,转头去看。
雨中的人微微抬起伞,露出那张谪仙面孔,清疏俊朗,双目虽盛着辉光,却有些说不出的暗淡。
就在薛琅刚要开口时,那人忽然丢了伞,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沈云鹤隐姓埋名,一路舟车劳顿才到了此处,期间他给闻景礼传来的信没有收到一封回信,他隐隐担心薛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风尘仆仆赶来,却刚好在此处撞上。
看到薛琅没事,他提了许久的心便放了下来。
薛琅将他推开,沈云鹤身上顷刻被打湿,他知道自己如今没了利用价值,恐怕薛琅早已腻烦了他,将他推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你在歧舌,过得可还好?”
薛琅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神色间并无沈云鹤预料中的不耐和厌恶,反而用一种颇为友善的陌生语气道,“你……认得我?”
——
为了月底完结而疯狂赶进度的我真是狼狈!!
第一百三十三章 欲成大事
见沈云鹤浑身都要湿透了,薛琅便让他去府上换身衣裳再谈。
半个时辰后,薛琅抬头看向门口,不动声色地盯着沈云鹤踏进门槛坐在了椅子上。一举一动皆为世家风范,想必出身不凡。只是眼神似乎不太好,进门时脚步顿了许久。
他垂下眼帘,喝了口蜂蜜茶,将茶杯搁在桌子上,抬头对上那自踏进门便落在自己身上的火热视线。
“敢问公子从何处来,怎么称呼。”
沈云鹤已经从下人口中将事情始末捋了个大致,知晓薛琅是出了变故才失了记忆。
他袖下克制着握紧了双手,将薛琅上下看了个透,知道闻景礼并未亏待他,便放下了心。
“我从楚国来,姓沈名云鹤,字之清,兰玉还记得吗。”
“沈云鹤?”
薛琅眉心轻轻一蹙,顶着沈云鹤过分直白的目光道,“抱歉,我并无印象。”
好半晌沈云鹤才点点头,攥紧的手心慢慢松了。
这般也好,能重新来过,对薛琅未必不是件好事。
一阵风雨吹开了窗,薛琅走过去关,伸手时衣袖落到手肘,沈云鹤看到他手腕上带着的镯子。
他忽而站了起来。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的镯子,薛琅抬手晃了晃道,“在看这个?”
他一边去摸一边道,“阿礼说是我先前喜欢买了戴着玩的,你若瞧得上眼,我去问问他自何处买的。”
沈云鹤收回视线,眼前骤然又暗了暗,他扶住椅子,嘴角弯出笑意,“不用,不用麻烦了。”
“你既认得我,想必也知道我先前的事。”
话音未落,他忽而感觉到胸口窜上来一股剧烈的痛意,疼得他呼吸一滞,当即跪了下去,只是没有磕到地板上,倒是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兰玉!”沈云鹤那张谪仙面孔露出罕见的慌张。“兰玉,你的药呢。”
毒发作极快,薛琅已经几乎没了意识,沈云鹤忙从自己怀中拿出谢承誉给他的药,倒出来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疼痛暂缓,薛琅神色怔怔,身体还残留着方才可怖的痛感。
“兰玉,你怎么样?兰玉?”
薛琅拽着他的衣袖,趴在他臂弯中,并未意识到这是多么近的距离,眼睛轻轻一眨,泪珠便滚了下来,长睫被打湿,沈云鹤被烫的缩了下手。
他轻轻拭去薛琅的泪,却猛地被人抓住手。
薛琅抬眼,直直盯着他,眼底还带着未干的泪水,“我中的什么毒,如何中的。”
他如今忘却前尘,身上竖的刺尽数收了回去,沈云鹤避重就轻地捡了他曾经的事说,薛琅将信将疑。
他与闻景礼说的全然不同,但这沈云鹤也并不可信。
手上一空,刚刚的药瓶被薛琅拿在手上,他轻轻一晃,皱了皱鼻子,一边收起来一边道,“太少了,这个药不能多拿一些吗。”
“他一次制不出这么多。”
薛琅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些吃完了,我还要回大楚寻他。”
“兰玉不必忧心,再给他些时间,这毒定能解掉。”
薛琅只是失忆,又不傻。这人若肯真心为自己解毒,恐怕当日便不会下毒了。
他从沈云鹤怀中起身,明亮的眼睛望着他,“你可否同我说说先前的事。”
即便知道他是在套话,沈云鹤也舍不得拒绝。
二人这一说,便说了两个时辰。
直至闻景礼回来,薛琅瞧见他,登时跑过去,将只剩下最后一块点心的盒子递给他,“我特意去给你买的。”
闻景礼捏住他鼻子,“这么轻,是不是自己又吃光了。”
薛琅把自己鼻子拽出来,有些不悦地瞪着他,“明明留了一块,不吃还我。”
那盒子被抢过去,闻景礼手快地掀开,从里头将最后一块拿了出来,“原来还真给我剩了。”
望着两人亲昵的模样,沈云鹤面上的神情渐渐淡下去,努力眯起眼想要看轻些,可越想看,视线就越模糊。
这时闻景礼才终于偏过头,好似头一回见到沈云鹤似的,“之清?”
薛琅自他身后探头出来,“你也认识他。”
说的太久,他面色浮出一丝倦怠,闻景礼便让他回去休息。
走之前薛琅回过头,对沈云鹤道,“国师府很大,你便在此处住下吧。”
沈云鹤轻轻点头,“好。”
待他离开,沈云鹤的笑意便淡了些许。
闻景礼走到主位坐下,拿了薛琅刚刚用的茶杯啜了一口,继而抬眼道,“没想到之清能寻到此处。”
“殿下,”沈云鹤衣衫清冷,眸色如皎洁寒月,不复一贯的温和,“还是应称你声国师。”
“叫国师吧,毕竟你脚下的土还是岐舌。”
仿佛头一遭看清这人一般,沈云鹤这才将所有事串了起来,惊觉闻景礼从岐舌远道而来,给自己布下一张网,只为将薛琅捏在手中。那一封封没有回应的传书,想必也是闻景礼有意不回。
如今这般说辞,便是要将先前为大楚太子的一切尽数抛弃。历经那样的事,沈云鹤不怪他做此选择,可他不该扯上薛琅。
“你留他在身边,是为报复。”
闻景礼不语。
沈云鹤上前一步,“他只是想活下去,闻景晔逼宫时他并未参与。”
闻景礼弯唇轻笑,“我怎会亏待自己的主君,若我有心报复,他如今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你面前吗。”
原来他对薛琅的情意,即使经历了生死和背叛,也从未磨灭过。
“若你还顾念着当年的半点情谊,便放他离开。”
毕竟自小一起长大,不光沈云鹤了解他,他也清楚沈云鹤的脾气秉性。
他站起身来,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京城无数名门贵女你看不上,怎么偏偏相中了兰玉。他有什么本事引的你沈云鹤神魂颠倒。”
他压低声音,凑到沈云鹤耳边,“难不成是帐中功夫令你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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