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了明眸皓齿的脸庞两眼,徐子庆又消了气,欢喜得舒朗开眉头,展开双臂朝伍秋扑去,一把抱住人:“我知道最近冷落了你,你不高兴了,夫君这不是来疼你了吗?”
浓重的酒气从伍秋脸庞拂过,他不知自己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劲,重重将徐子庆一推推倒了在地上。
以前伍秋偶尔也闹些小脾气,欲拒还迎自有一番风情在,但是今日这一推,扫了徐子庆的兴不说,还拂了他的面子。徐子庆本就不多的耐心消磨殆尽,横眉怒目地站起来,掐住伍秋的手腕将人扯到了面前。
伍秋今日铁了心不想徐子庆碰他,不管徐子庆发多大的火,他似乎都不怕了,拼尽全力地抵死抗争。醉酒的徐子庆一时制不住伍秋,胸中怒气翻腾,忽地抬起手掌狠狠甩了伍秋一巴掌。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气,伍秋被打翻在桌,连带桌上的茶壶一并落在地上,摔成碎片,将他的手掌划得血肉模糊。
看清地上的血迹,和白皙小脸的五指红痕,徐子庆的酒刹那间醒了不少,盯着自己的手掌愣片刻后,连忙去扶伍秋。谁知伍秋丝毫不领情,躲开他的手,垂头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难以言状的情愫爬上徐子庆的心头。他从小就是个心高气傲的纨绔,这辈子还未真正遇过什么不顺心的事,可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伍秋是个他怎么也弄不明白的人。
不过是个愚笨的戏子,不过是条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贱命,有何能耐在这与他拿腔作势。
醉意渐渐消去,但烦闷更甚,扰着徐子庆心神乱成一团。最终,他踹了一脚桌边的凳子,离开了屋子。
第38章 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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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建康城内的一处大院。
慧净站在院子里,听着柴房里传出击打肉体和凄厉的叫声,皱起了眉。没多久,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兜头浇下。
“小兄弟,这是做什么呢?”
慧净闻声转过头,见朝他走来的是赌坊东家李二爷。男人脸上浮着戏谑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鼓囊囊的钱袋:“这是你这月的报酬。”
慧净没有马上接过钱袋,顿了几秒才从李二爷手里接过,“里面的人...到底欠了赌坊多少银子,你们要这么打他?”
李二爷呵呵笑了两声:“这你就不用管了。他们这些脏心烂肺的,不打不长记性,你不必去同情这些废物。”
说罢李二爷上下打量了一番浑身被冷水浸透的慧净,挑起一条眉毛,眼神透着难以置信:“你不会是因为自责,才这样惩罚自己吧?”他望向慧净,只见一双淡泊的眸子里盛着隐约的燥火,也不等慧净回答,便挥了挥手道:“没必要,没必要。我知道你曾是个慈悲为怀的佛家人,可你现在不也打算还俗了吗?和尚也好,赌坊打手也好,不过是份求温饱的活儿,你既然来了我这里挣银两,就最好放下那些无用的怜悯之心,不然只会让自己为难。”
慧净不知李二爷说的话是否有理,但要曾经为人于善的他,如今为了钱财将他人安危置于脑后,确实是左右为难。听着柴房里的动静,他心中备受煎熬。然而一个钱字,叫他已然没了回头路。过去他没有用钱的地方,不懂金银财宝对世人有着怎般大的诱惑,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现在也算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为了伍秋......
想到伍秋,慧净心头一震,随即五脏六腑绞紧般地难受。他望着手中那包银子,不禁陷入了沉默。他如此拼命地赚钱,不过是为了博伍秋欢心,可渐渐地他发现了哪怕是赚得再多,与徐子庆相比也只是九牛一毛。在城内随口一打听就能知道徐府是怎样的富室豪家,他哪来的底气与人争,又何来的脸面去见伍秋。他错了,错得离谱,但他仍旧不舍得回头,仿佛困兽犹斗,在错误的道上越走越远。
李二爷看着慧净脸上愁闷的表情,只当他还在因同情欠债的赌徒而痛心,也没多言就走远了。
次日,慧净收到了孙继阳捎来的信。这是这月的第二封信。
前些日子,他下山有些时日了,身上盘缠用光殆尽。身无分无,又加之心绪繁杂,慧净没有勇气赴约。今日他展开那封信,见信上字句极短,字迹弯扭,还有水痕,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再逃避下去不是办法,何况,其实他很想伍秋,便与孙继阳说好第二日一更天相见。
夜里,他从后院翻墙进了徐府。不同于白日里的气派光景,夜晚的徐府很幽静,暗香疏影,别具一格。不过无论是何时,楼台亭阁都是那般玉阶彤庭,显露出主人厚实的家底。他走向偏院的屋子,心一步比一步沉。
到了屋前,慧净见到房中并无点灯,略带迟疑地敲了三下门。内里倒是很快传出一声“进来”,是伍秋的声音没错。他深呼吸了几下,推门而入,只见里头漆黑一片,桌前坐着一个人。虽是个模糊的人影,但慧净立马认出是伍秋,便和门来到了桌前。
关上门以后,屋里头更黑了,慧净在伍秋面前站了许久,才勉强辨出他的脸孔。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慧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摸伍秋的脸。谁知伍秋飞快地躲开了脸,叫慧净本来就沮丧的心更沉了几分。
他悻悻地收回手,下一秒却被伍秋握住了。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来见我了。”伍秋的声音听着很憔悴,几个字说得宛如要沁出泪水。
慧净胸口泛上酸楚,更加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后,顾左右而言其他道:“你怎么不点灯?”
“怕...被人发现。”伍秋像是想着什么,语气游移不定地说。
“若你怕被人发现,或许我们不应见面。”
慧净不是想责怪伍秋,可话到了嘴边,就如不受控制一般脱口而出,显得那样咄咄逼人。他想解释,却自己跟自己较着劲似地又忍住了。他自暴自弃地想,若是伍秋一怒之下厌恶他也好,给了他一个痛快。
预想中的怒火并未到来。伍秋听完这句话,反而起身抱住了他,凄凄楚楚地叹息道:“我知道是我不好,让你心里难受了。我今日任你处置可好,我......”
“我、我来见你不是为了这个!”慧净的脸涨得通红。伍秋说得他像是个登徒子,来幽会只为了做那档子事。他刚要否认,可乍一回想,自己每次见伍秋那副色欲熏心的模样忽地跃然脑中,顿时百口莫辩。慧净深觉无地自容,又气又恼,抓住伍秋的手,将他从身上挣脱了下来。
他力气本身就大,这会儿恼羞成怒,下手自然更重了些。伍秋当即吃痛地叫了一声,在黑暗中隐约地蜷成一团。慧净见状立刻乱了分寸,凑上前去问伍秋怎么了,却久久没有听到伍秋答他。他伸出手去碰伍秋,一滴水滴落在掌心。
“你哭了?”慧净紧张地问,手忙脚乱地摸出身上的火折子。
漆黑中亮起一丝火光,伍秋望了过来,眼神满是惶恐地制止慧净:“别点灯。”
不过一刹那,但慧净发现了伍秋脸上的异常。他捏住伍秋的下巴,将火光靠近,见左脸竟映着一个红印。一股气从胸口冲到了头顶,也顾不上会被人发现,慧净迅速地点了房中一盏灯。
烛光映亮桌前的一隅地方,伍秋默不作声低头背过身去。慧净不依不饶地举着灯笼走到伍秋,将他拉到了身前。
这下,慧净彻底看清了。伍秋脸上分明是个巴掌印,五指清晰鲜明,可见下手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不仅如此,伍秋的双手还包着白布,显然也是受伤了的样子。
胸口疼得几欲裂开,慧净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缓了好几下才颤声问道:“谁伤的你?”
见伍秋不回答,他又着急地问:“是徐子庆?”
伍秋抬头看了慧净一眼,那眼神,不必开口,慧净就知是徐子庆没错。攥紧烛台,慧净咬着后槽牙,许久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为什么?他发现我们的事了?你让他冲着我来。”
伍秋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不,他没有发现。”
“那他为什么要打你!”
伍秋望向慧净满是怒火的双目,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我知道你不喜他不碰我,我想反抗他...”
话没说完,伍秋便瘫坐在椅子上哭起来。当日徐子庆骂他打他,他都不曾掉半滴眼泪,可在和尚面前,他似乎有流不完的泪,有说不完的委屈。而一想到方才和尚冷淡的态度,泪水便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瘦小的人坐在微弱的光晕里微微颤抖,看起来无比的脆弱和可怜,慧净难以相信徐子庆怎么下的去手,更难以想象伍秋在徐府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不过是反抗了一次,便遭受如此毒打。
心疼一个人到了极点便会愤怒。此时此刻的慧净万分地痛恨徐子庆,也痛恨自己的无知无能。扑通一声,慧净强忍着眼中的泪,直直跪在伍秋面前。他不再像之前那般轻易掉泪,因为他知道错已经犯下了,哭解决不了任何。
从怀里掏出钱袋放在伍秋膝上,慧净鼓起所有的勇气对着伍秋的眼睛说:“我、我想娶你为妻,求你跟我走吧。”
伍秋被慧净的话一时震惊得停住了泪,睁大泪朦朦的杏眼看着他。
“我知道我不如他富有,但是我会努力挣。只要你肯跟我走,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会对你好。”
慧净的神情严肃而赤诚,伍秋灰冷的心仿佛瞬间被焐热了,但依旧不敢相信地问着:“你...是当真的吗?”
慧净重重地点头,张嘴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伍秋矮身一把抱住。
多年被圈养在徐府里,伍秋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早就不会飞的雀。曾经的他以为被养在徐府里也没什么不好,吃穿不愁,衣食无忧,他已经不想飞出去,可是当慧净这句话一出,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渴望逃离这个牢笼。泪水登时如决堤洪水,泉涌而出,伍秋哽咽地问慧净:“我可以吗......”
第39章 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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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净想过伍秋会拒绝他,也想过伍秋会答应他,但是万万没有想过伍秋会给他这样一个回答。颤抖中带着卑微的希冀的声音,听得慧净本就揪紧的心更加抽紧,疼得厉害。他已经无需再问在伍秋心中,他与徐子庆谁更重要,也无需再问伍秋愿不愿意走。
他必须带走伍秋。
握住伍秋的手,慧净将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我们现在就......”
他的话说了一半,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闻声向门外看去,方才两人光顾着互诉情衷,不知何时那里竟然出现了一个半高的人影。
“五娘,是你在房间里吗?老爷在到处找你呢。”
是安童的声音。好在两人说话的声响不大,安童似乎没有发现房中有异样,只是在没等到回答后又敲了敲门。伍秋惊慌地看向慧净。虽然他已无惧惹怒徐子庆,一心想同慧净远走高飞,但眼下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若被徐府的人发现他与其他男人在这私会,他们定然走不出这徐府。迅速地思索几番后,伍秋快步走到后窗,打开窗户,压低声音对慧净道:“你等我消息,到时候来接我。”
慧净望着伍秋,凄惨的月光下,伍秋脸上的指印更加令他心碎。他也心知今日不是带伍秋走的最好时机,但他实在不忍再将伍秋留在这地方,于是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被伍秋用力推了一把,才不舍地跳上了窗台。
他对伍秋说:“我等你的信。”
伍秋听慧净这句话,眼眶倏地又红几分,用力地抿着嘴点了点头,随后就将窗子关了起来。
慧净是习武之人,步伐轻不可闻。但伍秋知道他在窗外之后站了一会儿才走,等确定慧净走远后,他才拭去脸庞的泪水,朝前门走去。
他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果然是安童。他刚准备对安童说些什么,只见远处走来一个急匆匆的人影,抢步上前站到了安童身前。
“你的伤还没好,怎么一个人跑到偏院来了?”徐子庆说话时眉头皱起,不无责怪之意,仿佛令伍秋受伤的人不是他一般。
伍秋抬头冷冷地看了徐子庆一眼,没有作答。他这副冷淡的模样,莫名让徐子庆心慌。徐子庆看了看安童手里的药瓶,对安童说:“把药膏给我,你先退下吧。”
安童见徐子庆脸色不善,也不敢说什么,怯怯地将药瓶交到了徐子庆的手中,便退下了。安童一走,伍秋和徐子庆的气氛更加不妙,几乎冷得降到了冰点。徐子庆拿着药瓶,自顾自步入房内,点了桌旁的落地灯笼。屋内变得明亮,自然也映出了伍秋脸上的泪痕。白皙精致的脸庞,又是赫赫然掌印,又是斑驳泪迹,看着好不可怜。徐子庆瞧了两眼,觉得自己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坐下来,重重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难道你是第一天知道我有五房妾室?如今陈巧有孕在身,我多去陪陪她也是人之常情。你这次也太不懂事了。”
徐子庆仍然觉得伍秋对他骤冷的态度,是在生气他近日偏爱陈巧。竟然因为这点小事争风吃醋,闹这么大的脾气,徐子庆越想反倒越对伍秋有气。然而这份气,在见到伍秋的那一刻又消了大半。他今日找伍秋本是想好好哄哄人,却不料伍秋依旧不改要死不活的态度,弄得他既无奈又焦躁。
房间安静了许久,无人说话,徐子庆恼羞地开口:“我与你说话,你好歹答我一句,是不是前些日子我太宠你,都把你宠坏了伍秋!”
伍秋听着徐子庆的怒喝,眼中毫无波澜,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望着门外的夜色。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徐子庆突然起身朝伍秋走了过去,他一把拧过伍秋的下巴,只见伍秋视死般地闭起了眼。
他以为他要打他。
当下,徐子庆喉头一紧,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拳般说不出的胸闷。他颓然地松开伍秋的下巴,走到门外,背对着伍秋冷冷道:“给你几天时日,你好好反省自己。爱住偏院就住个够吧...这几天冷了,我让安童给你添床被子。”说罢,一甩袖怒冲冲地走了出去。
徐子庆一走,伍秋立即就合上了门。他坐在桌前,给自己倒茶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并非丝毫不怕徐子庆,至少在他以为徐子庆要打他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很诚实地在发抖。只不过他可以熬,尤其是在知道终有一天慧净要带他离开这里之后。何况这一天已经不会太远了,恐惧的颤抖渐渐变为了激动的战栗,伍秋捧着茶杯,心越来越热,一滴热泪颤着滴落在了茶水里。
听安童说,伍秋得知徐子庆后来几日没再留宿陈巧的房间,而是住在原来他自己的正院里。伍秋根本不在乎徐子庆在谁那里留的宿,但徐子庆不在陈巧那儿流连,终于让他有了让孙继阳托话的机会。昨日府上一同用膳时,伍秋听到黄香云提起了徐子庆要与黄香云的胞兄在初七共赴商会的事,徐子庆起码要待到夜里才回来。伍秋听完立马觉得这是个好日子,便决定要在这一日与慧净私奔。犹豫了几回,伍秋最终没有告诉陈巧他的具体计划。他将事先封好的信交给孙继阳,让他把信转交慧净,就再无说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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