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终于让那人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动摇,阿豪见状,朝一旁的马仔比了个手势,后者收到命令,立刻拿着砍刀走上前来。
手起刀落,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喊响彻了房间,地上那人的右脚脚筋在刀刃的切割下断开,他痛得整个人都蜷缩在血泊里抽搐,只是越挣扎,血就流得越多越快。
“不如这样呢,我知道还有二五仔,你把他的名字供出来,我就考虑留你一条命,如何?”眼看这人确实硬气,阿豪改了策略。
这一刻,卧底的眼中闪过些许的挣扎和迟疑,但很快,这些复杂的情绪就被再次消失,他的眼神又变得如同一潭死水——显然他决心宁死也不会供出一个字。
阿豪啧啧嘴,这种软硬不吃的人最难搞了。
负责动手执行家法的马仔见状,再次走上前,动作没有任何停顿。手举起,刀落下,一刀没砍断便继续第二刀,如此反复,直到那处刀口血肉模糊,白骨断裂开来。
剧痛让那人难以遏制地发出闷哼和悲鸣。
无规矩不成方圆。黑社会蔑视法律,却自有家法,如有违抗者,当按家法执行,而对于卧底警察或者二五仔,情节严重的,斩断手脚,拔掉舌头。
血不断地从断口涌出来,浓重的铁锈腥味窜入余下旁观的帮派成员鼻腔里,赤裸地提醒他们背叛的下场。
对他们来说,十八层地狱被描写得再残忍可怕,都不如活生生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更易让人心惊。他们可以不敬神佛,罔顾道德法律,惟有亲眼的现实不能不信。
走廊上,刚刚嫖完准备离开的男人脚步一顿,似乎听见有凄惨的叫喊传来,然而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是自己头昏听错了。
况且,这个地方有一两声怪异的叫声实在正常。
这么想着,他不再迟疑,快步走进楼梯间,想着若是再晚,家中老婆又要起疑心了。
然而他刚下楼,还没走出楼梯口,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警笛声。紧接着,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刹停路边。
路上行人仿似摩西分红海一般自发地往两边避开,让出中间的过道。然后警车车门滑开,一众警员鱼贯而出,动作迅速而有序,一些负责将围上来看热闹的市民拦在外面,剩下的则目标明确地向眼前这栋不起眼的唐楼走去。
男人慌张不已,以为警察是冲自己来的,随想不明白原因,却已自觉地举起双手,喊道:“阿,阿Sir,嫖娼而已啊,没,没犯法的啊。”
一个警员的脚步略微停顿,接着转头瞥了他一眼,开口道:“不要妨碍警方执法。”言外之意就是赶紧滚。
男人闻言,如梦大赦,立刻窜了出去一秒也不敢再多呆。
阿豪收到风时,走廊上已经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和警察撞门的动静。嫖客的怒骂和妓女的尖叫声一时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他没有显得太慌张,不过神色间依然难掩一丝烦躁,只听他对屋中几位手下说:“你们知道乜该讲乜唔该讲,醒定点,有事阿公会捞你们。”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扇生锈的厚重铁门被警察强行破开,荷枪实弹的警员如潮水般从门外涌进来,同时大声警告:“差人!放下武器,举高手!”
大批警察迅速将屋里的人包围起来,阿豪率先作出示范,乖乖举起了双手,其余人见了,也扔下手里的武器举起手来。冲在最前面的警员上前,将阿豪摁倒在地,反剪双手戴上手铐。
“现在警方怀疑你们从事黑社会活动。全部带走。”负责带队的警察上前一步,对在场所有人宣布。
这段话阿豪早就听过无数遍,耳朵都生茧了,对此见怪不怪,反而贴心地提醒道:“头罩。”
警察同时发现了倒在房间地上的那人尚未断气,被砍下来的断腿还浸在血泊中,只是因大量失血,面上血色尽褪,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
这幅惨状让人不忍直视,一位警员立刻呼叫白车,接着上前检查伤者的情况。
几道目光落在阿豪身上,像是在看下水道的蟑螂和老鼠般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憎恶,恨不得当场要他死。然后遮挡面部的头套被粗暴地扣在阿豪头上,视野被限制,只剩眼部的两个圆形孔洞让他勉强能歪歪扭扭地看到周围的事物。
在警察的押送下,阿豪走出房间,穿过逼仄的楼道。一些身影在圆孔内晃动,接着,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杀人偿命。”
他看不见说话的人是谁,对此只是不咸不淡地回应说:“懒正义,人又未死。”
这话不仅挑衅,而且有一种全然没有把人命放在心上的傲慢,因此阿豪话音刚落,就感到扭送他的警员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像是要把骨头生生捏碎了似的。
“收声!走!”对方朝他呵斥道。
一档隐匿于副街的麻将馆和往日一样开门营业中,这里的人流不如弥敦道兴旺,以至于档口看上去十分冷清,明明招牌亮着灯,内里却门可罗雀。
麻将馆的铺面隔壁有一个不起眼的楼梯口,可通往这栋房屋的二、三层。沿狭窄阴暗的楼道上到三楼,是一扇正对楼梯的门,掀开门口挂着的珠帘,里面是由四间房打通而成的厅堂。
厅堂正中挂着匾额,上书“新义安”三字、匾额下的红木神台供奉着关公像和新义安祖师爷的牌位,神台后的黄布已有些年头,上头用朱砂画着八卦变体,四周写满蝇头小字,内容是祖师爷立下的帮派规矩。
打火机发出“咔哒”一声,火苗升腾,阿鬼点燃三柱香,对着神主牌位祭拜三下,上前将高香插进香炉里。缭绕的烟雾中,他回想起当初自己就是在这里立誓加入新义安,如今一晃眼,竟然也有十年了。
十年,听起来那么长,到底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这十年里他偶尔会想,如果没有那个人渣生父,他现在或许已经顺利毕业,成为律所的资深律师,每日穿得西装革履,坐渡轮或港铁到中环上班,而他的母亲大概也能安享晚年。
“鬼哥,人来了。”门外小弟喊了一声,促使阿鬼从幻想中回过神来。
他收拾好表情,转身看向从楼下一阶阶走上来的人。
肥佬坚人如其名,不然也不会被叫作肥佬。他的身躯将本就狭窄的楼梯间挤得满满当当,不过是爬三层楼而已,他的喘息声就已沉重得像是头耕了一日地的老牛。
“好耐冇见,阿鬼。”肥佬坚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进厅堂。他其实才五十出头,比陈孝平大不了几岁,却已经要拄拐仗了,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这身肥膘。
新义安一共四个堂口,阿鬼跟着韩江雪做事,平时也不需要见管理另外三个堂口的大佬,而帮会若要商谈大事,一般也都是韩江雪出面,因此他们确实也算许久不见。
阿鬼客气地点点头,把人请到座椅上,说:“坚叔,坐。先饮杯茶。”
肥佬坚慢悠悠落座,一身的肉瞬间将小小一把红木椅子填满,若非椅子做工够结实,恐怕都要被压烂。他脸上的横肉挤着眼睛,让眼珠几乎淹没在肉缝里,看上去非但一点都不和蔼可亲,反而满脸凶相,哪怕笑起来,也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两人无话可说,挂在墙上的钟发出指针摆动的声音。
大概十分钟后,楼梯上再次传来脚步声,坐在椅子上假寐的肥佬坚睁开眼,往门口投去目光,看见李伯拾阶级而上,走入厅堂。
不算韩江雪,四位坐馆只剩大B一个,却左等右等都不见踪影。
“大B这个年青人,最没时间观念,”肥佬坚看似不经意地开口,言语中却处处针对大B,“以为自己有钱大嗮啊?”
四个堂口里,大B主要负责赌档和高利贷业务。这些全都是油水最多的生意之一,加上大B确实颇具这方面的才能,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因此捞了不少钱。只不过,他这份人天生臭脾气,以前就常常得罪人,做大之后仗着有钱有势,更是结下不少仇家,甚至连同社团几位有他平起平坐的大佬亦不放在眼里。要是遇上李伯同韩江雪还好,偏偏同他最不对付的肥佬坚是个小心眼的,加上肥佬坚贪财如命,看大B的业务油水这么厚,更是抵不过,两人之间总是隔三岔五就有摩擦发生。
阿鬼闻言,开口道:“那就不等大B哥了。”
说完他稍作停顿,继续讲道:“今夜O记扫荡九龙,相信现在大家都亲眼见到了,但是请这么多位来一趟,另有事情。”
李伯和肥佬坚都是老油条,一早就猜到这次叫他们来不简单。毕竟各位大佬虽然平日相处还算和气,但私底下却很少来往,通常除了每月由陈孝平主持的例会,基本都不会私下聚在一起。
至于有什么事是需要避开陈孝平说的,其实在场这些人精心里都猜出了个大概。
“有事也应该是韩江雪来说,不是吗?”肥佬坚第一个提出质疑。
一旁的李伯没有说话,一副两边不帮的作态。
阿鬼当作没听见,直接无视了肥佬坚的问话,淡淡说下去:“和胜和不安分,想必在座都深有体会。二哥打算落狠手,斩草除根,以免夜长梦多。”
厅堂内忽地陷入死寂,这么大件事,被这么猝然且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未免显得太儿戏。然而无论是韩江雪还是阿鬼,俩人都从来不是开玩笑的性格。
“凭他讲除就除?陈孝平发话了吗?”肥佬坚依旧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他以为和胜和是什么小帮派?”
虽然肥佬坚视钱如命又贪生怕死,遇到什么大事往往首先想到自保,最好是一分钱一分力都不出就能坐享其成,但他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和胜和论各方面的实力都不输新义安,韩江雪擅自打算彻底清除对方,听着更似天方夜谭,而一旦这次行动失败,事后陈孝平找上门,参与者下场可想而知会生不如死。
“坚叔,你误会了,”阿鬼客气地解释,“今次不是来同各位商量的,只是来通知大家的。你同不同意,陈孝平同不同意,不重要。”
这话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
肥佬坚的拐杖伴随着喝问用力砸向地面,敲在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接着他转头死死盯着李伯,问,“韩江雪要造反,你就任凭他放肆?”
李伯吹吹浮在茶杯里的茶叶,一言不发,但此刻,沉默已经是一个明确的答案。
脚步声再次从楼梯间响起,引得在座的人纷纷回头,肥佬以为是大B姗姗来迟,可等来者的身影出现在栅栏门外时,他彻底坐不住了。
他回头看着阿鬼,冷声质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阿鬼不予回答,抬手示意手下将栅栏门打开让那人进来,然后说:“来了?那就当你答应我们的条件了。”
两个月前人间蒸发的前14K话事人佐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一点,白色外套上隐隐残留着血迹。那种鲜艳异常的红色,看上去似乎是才沾上不久的。
他言语间还存着点改不掉的傲慢,说:“少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要不是和韩江雪条数没算清,我绝不会来。”
阿鬼不置可否,他看着佐治穿过厅堂,径直走到本该是大B坐的位子上坐下。
这个行为透露出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大概连李伯也没想到韩江雪下手这么快,转头问阿鬼:“你们怼冧咗大B了?”
佐治抠着手指,不屑地哼笑一声。
作者有话说:
乜:什么
唔:不
醒定:清醒镇定
阿公:通常是对社团、字头的简称
咁早:这么早
未:没
好耐冇见:好久不见
大嗮:了不起
怼冧:做掉
咗:用法约等于“了”,表达过去完成时。形容某个事件、动作已经发生完成,就可以在动词后加“咗”。
一楼一凤,简称一楼一(普遍的数字代指有141/161),是香港性工作者的一种提供性服务的方式,为的是规避香港法例第200章 《刑事罪行条例》117条(具体条例内容不贴了,有兴趣可以自行搜索了解)。
第二十七章 | 27. 引蛇出洞
【大龙凤】
距离油麻地三十分钟车程的飞鹅山是个登山观景的好去处,平日里总有登山客专门上山,到峰顶俯瞰九龙半岛。
今夜月光被云层遮盖,夜色变得更浓重。蜿蜒山道上,破破烂烂的道路显示此处人烟罕至,立于山边的路灯也蒙着灰尘和污渍,虽然亮着,但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照亮下方的一小片空间。
有许多小飞虫正绕着路灯飞舞。
蓄水池早已废弃,方圆一公里的树木野蛮生长,枝条全都缠到一起,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水池的水没有排干,经年累月的沉积之下,池水已经变成了幽绿色,深不见底,水面还漂浮着一层落叶。
潮州仔站在池边抽烟,烟头的火光倒映在面一潭碧绿的死水之上,身后是落差接近十米高的旱地。因为常年曝露在艳阳下,水道底部已经干裂,泄闸口和两侧倾斜的墙壁上仍残留着冲刷过的痕迹,几株野草由缝隙中生出来,在风里摇摆。
同潮州仔一起的还有三人,无一例外都是和胜和的成员。
但他们都知道,今晚所谓的交易只是一出引蛇出洞的大戏,因此根本就没有丝毫紧张。只是枯等本来就令神经煎熬,何况他们知道警察就埋伏在周围,却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才会出动,因此全程都不能松懈得太明显,还得时不时地假装巡视,警惕周围的风吹草动,免得叫警察发现破绽。
树叶摇晃的沙沙声非但没有令人心旷神怡,反而让等待的心情越来越焦躁。
水坝的两端一端通向出去的路,一端有一间看着像是安保亭似的房子。潮州仔叼着烟在水坝上来回走动,反复几次后他停在已经废弃的房子前,直勾勾地看着破败的木板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都立刻打起精神来,其中两位更是直接伸手握住了藏在衣服下的枪,警惕地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缅甸佬那边会不会不来了?”有人问道。
当然不会有人来,他们都知道这话只是催促这场戏什么时候能结束。
潮州仔将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掷,用鞋底碾灭后踢进一旁的死水潭里,接着说:“不来又如何?大不了收工回家睡觉。正好。”
简短的对话结束后,几人间又恢复了沉默。
潮州仔又开始在坝上走来走去,跟多动症似的,闲不下来。最后他停下脚步,靠在了房子的窗边。那扇窗从里面蒙着一层蓝色的塑料膜,不过荒废多年后,那层贴膜渐渐地斑驳脱落,在窗户上留下一个个破洞和缝隙,似乎隐约可以窥见房间里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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