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而已。
秦西故站在阴影中,他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低沉的嗓音磁性喑哑:“你想走,随时都可以。”
他转过头,抬手关上门,步履匆匆,脚步带风,看上去对许词满不在乎,似乎只是有什么急事需要他出面解决,所以才走的如此匆忙。
任性妄为的秦府大少爷霸道惯了,普通人向来在他眼里如同蝼蚁,渺小不值得入眼。身为秦家唯一的嫡长子,秦西故一有什么喜欢的感兴趣的东西,只要不是太过分,长辈们都会自动为他备好。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喜欢上一个人,而这个人的生命脆弱易折,在他的强取豪夺下竟如同枯萎的花朵,再也不复往日的光泽美丽,反而日渐凋零破碎。
这可真是讽刺。
他秦西故竟也会有这么一天!
许词躺在床上,浑身冰凉,眼底却漾起一抹柔光,他赌对了。
秦西故舍不得他死。
毕竟,他可是秦大少爷几年来难得感兴趣的,一个玩物而已。
不对吗?
第七十八章 年轻人说睡就睡
被囚禁着关了不到半月,许词就被秦西故默认着放了出来。
高墙大院的白墙灰瓦寂静灰白,看上去森然压抑,宛如沉默的大家闺秀,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天空之下。
许词头也没有回,跟在白衡身旁,慢慢地走着出去的路。
虽然前些天在白衡身上的投入全都打了水漂,但许词也不甚在意,仍然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这哥们儿聊着。
“为秦家卖命,值吗?”
白衡挠挠头:“这哪有什么值不值,这个世道大家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我还好,能找到这么一份高薪的工作……我好多同乡都饿死了闹饥荒的村子里。”
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许词一时之间陷入缄默,他幼时确实是过上过一段苦日子的,每天在破落荒凉的渔村中等待着父亲出海回家,咸涩的海风带着腥味闯入破落的小屋,桌子上永远都盛着白粥馒头与咸菜。
那时他们一家三口虽然穷苦,却尚能解决温饱,不至于到丢了性命的地步。
可天灾和人祸,永远也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动荡已久的世间,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但是却又提着一颗不上不下的心,被迫卷在历史的洪流中前进。
站在熟悉的渡口,来往船只繁密,许词点头与白衡告别:“下次见了,白兄,下次再见我请你去明月楼小聚……”
白衡爽朗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啊,那你先好好的找个活计,认真干个两三年,哥们去陪你到明月楼好好消遣!”
“这次秦家大少爷竟然没有留下你,还将你押到审讯室审了这么多天……着实是委屈你了,回去好好照顾自己吧。”
“许小兄弟,有缘再见!”
明媚的夏日阳光在江面映出粼粼波光,俊逸落拓的男人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感染力极强,带着生命不屈服于任何困难的顽强气息,如同野草般蓬勃地活着。
江岸的绿柳垂动枝条,叶子在微风中轻轻颤动,许词笑着跟他告别,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归家的路。
街上人来人往,一如往日般热闹嘈杂,小商贩们热情的吆喝声洋溢着活力,让人从心底深处都生出一种力量感,许词越是穿梭其中,越是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一种强烈的想法。
这些人,怎么看起来什么时候都这么乐观呢?
他们又是缘何而活,所求何物呢?
面容苍白宛如碎玉般的少年身骨清瘦,他眉宇温和,面色平静,如画般极其温雅好看的脸庞上波澜不惊,整个人如同一滴墨晕开在水里。
容貌乍然一看十分显眼,气质却温和近人,转瞬便融入进匆匆的人群中。倘若有个姑娘被这张好看的脸惑了心神,芳心只动一刹,眨眼便再也想不起来这人的模样。
归家的路许词再熟悉不过,他很清楚且十分熟悉,所以一点也没注意周围环境,任凭意识神游天外,去思索一些毫不相干的问题。
为什么他没有办法离开江城?
因为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与家族抗争的实力,无法彻底摆脱陈映兰套在他身上的枷锁,人前他是锦衣玉食的邵府大少爷,人后他是困在豪门大院中的笼中雀。
许词很喜欢江野河海间的自由,可是喜欢不代表着就能够任性妄为,确实,他是很喜欢逍遥肆意地外出游玩,可是覆在身上的枷锁不允许他这么做。
所以想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便又是另外一回事。
繁杂沉重的思绪压在许词的心头,逼得他有些胸口发闷,脑袋都有些昏沉,一时之间莫名的困意涌上来,竟让在大街上散步的他有种想要昏睡过去的冲动。
不对!不能睡!意识被主人强硬地从半昏半醉的状态中拖出来,许词咬着舌头,将口腔里都咬出血腥味儿,逼迫自己保持着清醒。
要昏倒也不应该是昏倒在这里。
他有很多事想要问陈映兰,陈映兰背着他隐藏了很多秘密,许词觉得如今的他应该有资格知道那些秘密了。
身体的负担委实过于沉重,许词不得已,便在茶棚里歇脚,他坐在木板凳上喘着气,觉得抬手端茶都有些力不从心来。
茶棚卖凉茶的老头儿健步如飞,端着茶水不停地送到每一个客人面前,他看这年轻人面色惨白如纸,心中不由得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啊,身子骨可真差!
他有些害怕许词突然一个激灵,心情不好就直接猝死在自己店里,于是想要赶紧让这家伙结完账离开,老头儿小心的开口试探着问道:“这位公子哥,你已经喝了五杯茶水了,要不要……”
结一下账?
然而,话没说完,在老头儿惊恐的目光中,许词眼睛紧闭,撑在桌子上的手臂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竟然直挺挺地晕倒在木桌子上。
怕什么来什么,这像雪人儿一样脆弱的大少爷,当真最后还是栽倒在他茶水铺子里了,刚刚还身体倍儿棒的老头儿眼神都失去了高光,他生怕这家伙真咽气,自己这卖的茶水铁定说不清道不明!
周围已经有好奇的客人扭头来看,满脸惊恐害怕的老头儿不得已凑上前去,他伸手探了探许词的鼻息,枯树皮一样的手指粗糙,差一点就感受不到那簇微弱的呼吸了。
这给老头儿吓得整个人吓得不轻,他大声自言自语着,像是在解释,却更像是在撇关系:“哎呀,这客人怎么就突然睡着了,年轻人身体真好,倒头说睡就睡……”
路上一个穿着月白色衣服的年轻人匆匆路过,他脚步很急,像是在为什么急事奔波操劳,可眼角余光瞥过,却突然定住在茶水铺子里昏倒的人身上。
是许词!
半个月不见人影,竟是躲在这里了吗?!
又急又气的复杂情绪郁结在心口,陈庭樾整个人恨不得把这家伙吊起来训个三天三夜,可他细细一看,整个人脸色大变。
许词怎么了?
“他怎么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第七十九章 不想要再失去
在老头欲哭无泪的一番解释后,陈庭樾将信将疑地选择暂时不去细查,现在还不是追究问题产生原因的时间,当务之急是要将失踪半个月、回来却突然病弱不堪晕倒在街道上的许词送到大夫那里问诊。
扔下不少的银子,陈庭樾抱起昏迷不醒的少年,所谓关心则乱,如今素来冷静克制的人手脚都在颤抖,他迅速地选择了一家距离此地最近的医馆。
这家小医馆冷冷清清,几乎没几个人来看病,招牌上写着打烊的字样,站在前面的小姑娘头一点一点的,困得已然是睁不来眼睛来。
一只大橘猫懒洋洋地趴在医馆顶部的屋檐上晒着太阳,还舒服惬意地伸了个腿,看上去好不悠闲!
“咚咚咚——”
平静安谧的时光很快被外界打破,破旧的木门板几乎被来人敲坏,被他急促的敲动震起细微的尘粒。
“大夫!!大夫开下门!这里有个病人,生了很严重的病,希望大夫您能行行好,给我……弟弟看一下好吗……”
“公子,可是现在是打烊时间,顾大夫是不会给人看病的……”负责看门的小姑娘左右为难,她一脸紧张,磕磕巴巴地拒绝着陈庭樾。
但陈庭樾恳求声又十分真切,眼神真挚,急切的声音里满是焦虑与不安:“可是,可是他现在的情况真的很糟糕,我此行来只是请求顾大夫看望一下舍弟昏倒的原因……”
眼见这人求医的态度诚恳,竹帘罗幕下的人影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掀起布帘,淡淡的声音教人听不出来喜怒哀乐:“把人抬进来吧,不过事先说好,我这儿死人不医……”
虽然这大夫说话着实难听,但是这小破医馆最近却是名声鹊起,所用药材用的稀奇古怪,但是诊费不贵,很多穷人掏不出来大药铺昂贵的问诊费,便都喜欢来这儿看病。
说来也怪,来看病的人不少,但是鲜少有人知道这大夫的来历,只知道仿佛是突然有这么一天,这小破医铺便支在了江边,安静破落,清幽无声。
药铺中,炉火旺盛,小丫头苦着脸捏起鼻子扇着火,小心翼翼地熬着汤药。苦涩的药香浓郁厚重,白烟漂浮在空中,弥漫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细如牛毛的银针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泽,看起来光芒耀眼,那表情沉稳冷漠的顾大夫下手凌厉果决,稳稳地扎在少年身体的几个重要穴位。
半柱香燃尽,积灰从中间折断,掉落在香炉中,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小指一勾,睫毛轻轻颤动。
陈庭樾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一瞬,他生怕自己发出的动静惊扰了大夫,以至于影响到床上还在昏睡的许词。
顾大夫朝看了他一眼,收起手里的银针,仔细地将它们全都装起,不咸不淡说着:“没必要怕打扰他,这人求生欲望不是很强烈,你倒不如跟他说些能引起他情绪波动的话。”
这声音很是清脆,出人意料,竟是位年轻女子。
她很是疲倦,眼底乌青,显然是没睡好,一边强打着精神,一边跟陈庭樾交代着关于许词这个病患的重要事宜:“他血气亏空,积劳成疾,而且平常应该是有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
“现在把身子都熬坏了。”
陈庭樾认真的一一记下,打算日后好好的督促这家伙调理身体,不过他心头有些奇怪,明明许词先前不说是身强体壮,但是倒也算得上身手灵敏,如今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收拾好所有的行头,顾大夫连眼角余光都没递给陈庭樾一眼,她背上药筐就要出门上山采药,逐客令下得毫不留情:“这小子马上就会醒过来了,你们赶紧从我这里离开。”
陈庭樾急忙挡住她的去路:“等等!顾大夫,你还没给我们开药方呢!”
面容苍白清瘦的女人眼神平静,她摇了摇头,拒绝道:“抱歉,我这里不救死人。”
“床上那个人,活不过一年半载,他虽看上去年纪轻轻,五脏六腑却衰竭损耗严重,给他开什么药都是徒劳,大罗金仙来了都医不活他。
你也别再浪费那些药材了,剩下这些时间,让他自己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吧。”
只是冷静地抛出全部事实,顾大夫也不管病患家属的心理有多崩溃,自顾自地推开门便上山采药去了,她每天都很忙,没工夫跟这两个大少爷耗时间。
陈庭樾呆愣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什么叫做活不过一年半载?
什么叫做五脏六腑衰竭耗损严重?
明明今年的许词,才堪堪十七岁,多么灿烂明媚的年纪,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无不张扬肆意、满脸青涩稚嫩。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就突然被画上休止符了呢?
朦胧的光线透过纸窗户斜射进来,许词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有种泡在温泉水里的舒畅放松感,骨头都酥软发热,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按摩。
刚睁开眼睛,许词便看到了还在神游天外的陈庭樾,他心里有些尴尬与不知所措,但是还是朝来人点着头,问候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环视一圈,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医馆,断了片儿的记忆连接成片,许词终于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拍手:“哦~我明白了,是你把我送到的医馆,对不对?”
“诶,我就知道,不过咱俩也算是真有缘,我前脚晕倒在桌子上,你这后脚就看到我了,不过也幸亏是你,不是别人……”
讪讪地摸了把鼻子,许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此时的陈庭樾有些过于呆愣板正,跟他平常那副温润如玉、机敏聪慧的好学生气质完全不一样!
大病初醒的许词有些怂兮兮的,他刚从秦家虎口逃出来,看到陈庭樾便特别觉得亲切,随之涌上心头的,还有淡淡的委屈。
是那种小孩子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忍不住想要回家朝哥哥偷偷告状的那种委屈。
淡淡的阳光温暖,落在许词的眼睛里,衬得他单纯美好,他还没来得及对陈庭樾露出一个笑容来,就猝不及防地被面前的人一把抱在怀里。
“许词,我真的不想要再失去你了。”
“求求你了……”
第八十章 少女的哭泣
沉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许词垂着眸子,他拍了拍陈庭樾的肩膀,试图安抚他:“我没事,这不是很快就醒了吗。”
他挣扎着起身,浑身的酸痛一下子涌入四肢百骸,腰背勉力撑起,肩膀都在微微打颤,竟然是比他想象中的情况还要严重。
发昏眼前仿佛有星星,许词深呼吸几口气,才平复过来,他状似不经意间随口问道:“府上怎么样了,你还是不常回去吗?”
许久不见,站在床头的青年已经完全成长成了他不熟悉的模样,五官脸庞褪去稚气,温和俊雅,身量拔高,整个人变得更加成熟稳重。
陈庭樾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皮下打上阴影:“你不在邵府,我还有回去的必要吗?”
他声音里带着嘲弄,似乎是在笑自己,落寞而孤寂:“前些天我寻不到你的踪迹,还以为你是特意躲着我,不再想跟我有任何交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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