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我回到邵府,发现你也不在那里,便想着你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我很担心你……”
素来善于表达的陈庭樾惯会惹人怜爱,对于许词的感情,他从来不藏着掖着,只摆在明面上,让人看得到他炽热坦荡的关心。
许词沉默,他没有说话,撑起身子便吃力地从床榻上走下来,在陈庭樾的搀扶下成功走到了对面窗子前,眼前的昏暗黑影才慢慢消散。
窗外的绿柳微微晃动,破旧的医馆院子里十分狭窄,密密麻麻,堆放了很多晾晒的药材,竖起耳朵还能听到城中河流动的声音。
指尖的温度有些灼人,许词不自在地抽出了手,他的视线避开陈庭樾,移到庭院里飘着云的蓝空:“我?我能会有什么事,你不要多想。”
掌心里的柔软一瞬抽离,陈庭樾的眼底划过受伤的神色,他到现在仍然还是不能接受,来自许词的抗拒与逃离。
幽暗的心思浮动。
陈庭樾眸子一动,他问许词:“你想好待会儿去哪里了吗,陈映兰这几天在江城找你,找的都快疯魔了……”
一想到陈映兰对许词那诡异疯狂的控制欲,两人都忍不住浑身一颤,从头到脚不舒服,许词也皱着眉,觉得现在回到邵府可能不是个最佳选择。
可是他还能暂时住到哪里?按照他现在这个脆弱的小身板,在外面餐风露宿两三天,不超过半月就该投胎准备过下辈子了。
温柔的陈庭樾循循善诱,适时地抛出良机:“我已经离开邵府好几年了,在外面有自己的宅子住。你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单独在宅子里给你再添一个房间,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许词张嘴,刚想要说,他是不是应该跟宋之杭也知会一声,可他转念一想,宋之杭常出入邵府,有什么举动、见了什么人自然瞒不过陈映兰,他还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
几番思虑过后,许词点头同意:“那现在只能这样,我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去的其他地方了……”
陈庭樾脸上挂起一层笑意。
他看起来格外满意,但这笑容却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陈庭樾的宅子地址比较偏僻,他性格素来喜静,便将宅子买到了人烟稀少的城西,这一带商铺稀少、行人住户也寥寥无几,看上去有几分萧瑟冷清。
夕阳西下,红色的霞光晕染天际,整片天空被染得如同血一样红,分外妖娆。
昏暗的光中,灰衣仆人恭敬地推开门,他低着头迎接陈庭樾与许词,许词在经过他身侧的时候,脚步一顿,但却又很快离开,仿佛刚刚只是发呆走神了一样。
但是,外表平静的许词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眼前一阵恍惚。
他好像在那仆人的身上,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海水气息,幽深黑暗,蕴藏在无边无际的海底最深处的威压,原始而令人心生畏惧。
这气息熟悉又陌生,夹带着股令许词感到不适的阴冷感,他跟在陈庭樾的身后,总忍不住朝后扭头看,心里莫名生出错觉,好像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
可是转过身回头时,那里只站着一个安静的垂着头的灰衣仆人。
或许是这几日身体过于虚弱,都导致他出幻觉了吧。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阿故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许词摇了摇头,将这离谱儿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而且,那个食言的骗子,迟到那么多年,即使现在再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许词也不可能会轻易原谅对方的。
陈庭樾的宅子建造的玲珑雅致,很有几分清隽秀气的山水园林模样,九曲回廊,翠竹倚在假山流水上,碧绿的翠意令人心旷神怡。
陈庭樾将许词引到一处视野开阔的房间,这里收拾的很干净,物品一应俱全,不像是客房,更像是主人的主卧。
许词刚想要开口询问心中的这个问题,这时突然从门外面响起断断续续地女子哭泣声音,如怨如诉,在薄暮的傍晚,显得有些诡异可怕。
那声音似乎是在催促着什么人前往赴约,可怜的很。陈庭樾眸色微动,烦躁的郁火涌入到血液中,可是他拉着许词的手却是没有一点松开的迹象。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我哭的我像是个女人在哭。”许词皱着眉,这应该不是他的幻觉,因为哭声越来越大了,但他寻不到声源,仿佛女人幽怨的哭声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陈庭樾打断他,斩钉截铁:“没有!”
空灵凄切,好听的嗓音柔弱悦耳,清脆娇气,格外惹人怜爱,带着股阴森森的潮湿气息,像是海上惑人心神的妖女,引诱着贪图美色的水手前去观望。
仿佛有浓重的雾气凝结成水滴一样,覆盖在许词的脖颈处,冰得他觉得有些凉凉的,整个人手脚都发冷。
许词觉得陈庭樾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但是每个人都多多少少会有些自己的小秘密,这些秘密不一定会愿意被所有人知道。
所以许词很识趣的选择没有直接开口问陈庭樾,而不负他重望,陈庭樾果然没过多长时间,便抚慰他:“许词,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待会儿过来跟你一起用晚膳。”
“你要是想吃什么直接吩咐下人,不用顾及我。”
陈庭樾走得很急,他头也没回,脚步匆匆。
许词乖巧地站在原地,眨巴着眼睛,让下人退出去布置饭菜。
所以,那个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第八十一章 水中少女
随意找了借口将周围的下人支开,许词循声悄悄跟了进去,那声音如幽灵般凄切婉转,仿佛在呼唤着他前去查看。
越走越偏僻,逐渐荒凉的路径让许词心中升起的疑惑越来越浓重,直到破旧的老屋出现在他眼前,浓绿的树枝叶堆叠,几乎将屋子完全遮盖住。
这宅子中竟然还有这种荒凉的地方?
心中有几分犹豫,但来都来了,很快许词便不再犹豫,径直地走上前去拨开杂草枝叶,试图推开那扇落满了灰尘的门。
“吱呀——”
意料之中的阻力传来,许词低头一看,果然如他所料看到了宅院主人挂上的锁,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挂着锁的前提下,还外三层里三层的缠着粗长的铁链。
就连窗户上也挂着锁。
不似是囚禁,在某种意义上,这种过度警惕里面的人逃出来的程度更像是害怕与恐惧。
冰冷的的铁锁在月光的照亮下,泛着冰冷的光泽,整个宅子里最偏僻的角落里,身形清瘦的少年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侧耳倾听门的另一边少女的哭声。
漆黑的夜色里,少女抽泣声不断,令人不禁毛骨悚然,许词强忍着心头的不舒服,他环顾四周,确定周围不会来人后,他手脚并用着慢慢地爬到了屋顶。
直起身来的时候,许词眼前一阵发黑,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一阵诡异的邪风,扑了他满怀,差点让他从瓦片上滑落下去。
该死!就爬个屋顶,如今竟然也这么费劲!
喘着气,许词小心翼翼地掀开瓦片,想要去看屋里的情况,轻薄的灰色瓦片被少年挪开,毫无遗漏的展现出房间内的景象。
这景象让许词忍不住浑身血液发凉。
这房间,这房间里竟然关着一条人鱼!
房间内部被修成一个大型水塘,里面的死水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了,看起来污浊肮脏,墙的四角龟裂成缝,顶部还结着蛛网。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沉沉死气。
唯一鲜活的生灵,便是池子中央被铁链紧紧捆着的少女,她银白色的头发如月华般皎洁明亮,流动着银光,伤痕累累的鱼尾蜷缩着无力地垂到水中。
哭泣声就是从她嘴里发出的,似乎是察觉到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少女敏锐地抬头,紧接着她似乎是闻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鼻子微微翕动,然后猛的看向头顶,脖子上青筋暴起,整个人作出激烈的挣扎。
身上铁链“簌簌”地抖动,尖锐长指甲从透明的蹼里钻出,她脸上是狰狞的怒意,兽性难训,简直是要恨不得冲上来把许词咬死。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你,该死!!!”
原来那哭泣声真的只是把无辜单纯的路人引诱过来,然后撕碎吃掉吗?
许词被她吓了一跳,但看见她被那些铁链锁地牢牢的,手腕腰腹间尽是被勒出的伤痕淤青,便明白这少女只是看着色厉内荏,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她声音不复刚刚的凄切婉转,变得阴森可怖:“你是,他的人吗?”
冰冷如毒蛇般的视线在许词身上来回逡巡,带着刺骨的寒意,少女压下心头的暴怒,戒备又怨恨的看着坐在房顶翘着腿的许词:“你是他的……走狗,同党,还是配偶?”
她的声音尖利可怖,带着癫狂的神色:“我管你是谁,只要身上有这杂碎的气息,就都该死!该死的垃圾,手段卑劣龌龊!”
“明明自己去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拖累我们!低等血脉里生出的贱种,就该成为献给海神的祭品……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你撕碎!”
许词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想,他大概猜得到这个少女口中所说的人是谁,但是他更想从她口中得知自己想要了解的信息。
十来多年前,阿故与他分别,临走之际,也曾同他说过,自己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如今许词虽已对记忆模糊,但他好好揣测了一番那人当时说过的所有的话,心里确实有了几分别的猜测。
当时的阿故说自己快要举办成人礼,许词虽然对这个成人礼的概念毫不知情,但如今的他想起当时阿故凝重的神色与珍视的告别,心里便清楚,这应当不是一场简单的成人礼。
最好的消息,是阿故只是忘记他了,在人鱼漫长的寿命里碰到太多的繁华美好,将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小孩遗忘在脑海中。
而更大的可能性,则是阿故陷入了那场成人礼纷乱的争斗中生死不明,而面前的少女看上去似乎在里面扮演着分量不轻的角色。
捏碎灰瓦的一角,许词漫不经心的把玩手里的瓦块,他黑沉如潭井般的眼睛里叫人看不出情绪来,完全隐藏了平日中的温柔与和煦,如今的他看起来倒颇有几分冷酷的意味。
腕部发力,两根手指夹起碎瓦轻轻一斜,那锋利的灰色碎瓦片便带着强劲的力度嵌在少女的鱼尾上化了脓的伤口中,血液飞溅,疼得她脸色发白,痛苦得原地惨叫出声。
“啊啊……你这该死的人类!低贱的野狗!”
“我,我要你们都不得好死!”
冷风刮过房顶,吹得少年乌黑的发丝飘扬,他雪白的面容上挂着笑容,漂亮的比那少女鲛人更像海妖,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看起来森冷可怕,宛如鬼魅。
“这位……鲛人小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这野狗不咬上你两口,倒显得我这个人冷漠无情,你说对吧?”
“你个疯子!变态!!”
磨了磨发痒的后槽牙,许词压下血液中从四肢百骸涌来的诡异冲动,他弯腰又捻在手里几颗细碎的石子,漫不经心地盘起腿坐在屋顶上玩儿。
他耐着性子,语气仍然温温柔柔,十分讲礼貌:“你要是愿意好好跟我讲话呢,说不定我还能愿意从这里跳下去帮你看看这锁链到底能不能打开……”
被锁链捆得痛不欲生的少女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她可不信,从那狗东西的身边儿能找出来什么好人来。
果然,许词的话锋一转,他语气依然柔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眸子里仿佛盛着漩涡,危险与杀机如出鞘的利刃般迅速溢出:“你若还是只会翻来覆去地说这两句话,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第八十二章 让我睡睡怎么了
那白发的少女很是聪慧灵敏,她一眼看穿许词的意图,顶着刀一样锋利的目光,昂着头抬起下巴,骄傲不屑:“就你?”
“区区人类,还妄想杀死我……”
她甩了一下浸在池中的银色鱼尾,“砰”的一声,溅出无数水花,细密的鳞片在月光下闪出耀眼的光泽。
冰冷浑浊的水滴飞溅到许词的脸庞上,从他精致的眉眼,一路蜿蜒滑过衣领遮盖住的雪白颈间,留下暧昧的水痕,让人浮想联翩。
漆黑的夜幕下,身形单薄的少年背对着月亮,他的容貌比那月色还要精致清绝上几分,令人忍不住攀折玷污。
那少女露出来一个恶劣的笑容,她两臂交叠,将下巴搁在手背上,仰着头用那双泛着银光的眼瞳盯着许词:“不过,身为人类,你确实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人类。”
“你若是让我睡上一晚……”
许词抬手,抿去衣领间那抹黏腻冰冷的湿润,他直接打断她不切实际的幻想,看向池中少女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你现在也可以试试,得不到信息的我,能做出来什么事情。”
站在高高在上的屋顶,许词的声音里尽是不耐,蕴藏着显而易见的烦躁与不悦,夜风中他的声音被刮得有些失真,模糊破碎。
“三!”
“二!”
白珠原本想听到他按部就班的数到一,便勉为其难的透露他一点无关紧要的内情,可是这位脾气不小的少年,只数到二便毫不留恋地从屋顶上跳下去了。
临走的时候,许词甚至还不忘记,把屋顶掀开的瓦片又盖了回去,只是那瓦片被他捏碎了一角,如今月光能够从那狭小的缝隙中透进去一缕清芒。
没有温度的清辉凝成一束,径直照射在少女银色的瞳孔中,她撅起嘴,在心里嘟囔着,真是个没有耐心的小鬼,不过长得确实挺好看。
原来人类也不尽是些丑东西。
要是能用她的气息,把他身上那杂碎留下的气息完全覆盖过,就更可爱了。
掩盖过一切进入此地的痕迹后,许词心安理得的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一样,将手揣在背后,神色淡淡的在月下闲庭信步。
他一脚迈出这荒草丛生的庭院时,听见那个少女亲昵冰冷的调笑声,似乎在他耳畔说话,黏腻亲热,“我很喜欢你,有趣的人类。”
“我允许你之呼我的名字——白珠。”
许词心一沉,这个女的到底是怎么做到在他耳边讲话的。
那他是不是,在心底想什么东西都会被……
37/74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