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言澈提着扶楹的衣服，连拖带拽一把将他扔在地上，少年光着脚，足底隐约可见血渍，被摔在地上也不敢出声，只将自己缩成一团，衣不蔽体地跪着不动。
“江席玉！”裴言澈那双眼像浸了血色一样红，他死死盯着床上的人，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席玉见状连忙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外衣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扶楹身上，不动声色地把少年往自己身后揽了揽。
“王爷怎么如此动怒，是扶楹伺候的不好吗？”喉咙上下滚动了下，江席玉唇角绷成一条直线，试探着问。
“哈！”裴言澈气极反笑，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本王真是娶了个好王妃，成亲不过六月就急着送新人给我暖被窝，王妃当真是对我极好。”男人铁青着脸，‘极好’这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牙关咬得死紧发出吱吱声。
“王爷。”江席玉的语气淡淡，“扶楹是礼部侍郎之子应您之约送来的，与奴婢无关。”
纠正了好几个月江席玉的自称，好不容易他不再自称奴婢，结果今日一闹，他又开始自降身份了。一想到这几个月的努力全被什么不知好歹的人送进来的扶楹给破坏，裴言澈气不打一处来，心里郁闷无比，越想越气恼。
“他给你就收？！玉玉，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是王爷，还是你的夫君？”裴言澈低声叱他，声音里流露出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眼见江席玉沉默不语，裴言澈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攥住，顷刻间缩成一团，那种难受的感觉就像钝刀在心上割。
“玉玉，成婚当日我在你面前立过誓。这辈子无二心、不纳妾，无异腹之子。”裴言澈神色慢慢沉了下去，他的语气平静，但话底却仿佛隐隐正有裹挟着风暴的暗流在慢慢涌动。
“你是不信我吗？”
江席玉神色如常，线条分明的脸上有着生硬而机械的表情，透着难以掩饰的麻木，冷然的眉宇间隐隐泛着一丝疏离和淡漠之色。
即使他并未开口说话，但裴言澈已经在他的脸上读出了‘不然呢’三个大字。
“江席玉，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裴言澈脸上的怒气消散，狰狞之色逐渐褪去，浮现出越来越明显的不安之态。他原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江席玉可以对他慢慢敞开心扉，可事实却是，他们一直在原地踏步。自从两人重新在一起后，江席玉那如水的眼眸里，再也没有曾经的眷恋，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疏离。
过了不知多久，男人喃喃道：“你真的很难讨好。”
看着面前脸色阴晴不定的裴言澈，江席玉开口重复他当年说过的话。
“桓王府不会只有你一个人，若是再闹，有多远滚多远。”
裴言澈张了张嘴，哑然。
那时候他刚寻回记忆不久，皇兄赐了一对侧妃姐弟入府，江席玉因为此事拈酸吃醋，每日闹得府里不得安宁。裴言澈那时根本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江席玉又这么折磨人，一气之下他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只是他没想到，江席玉居然记了这么久。
“我……”
“奴婢一直谨记王爷的话，片刻不敢忘。”
心口就像燃起一团火，裴言澈连说话都难，只能吐出几个字，“玉玉，我改了……”
江席玉打断他，“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奴婢早就知道王府不可能只有我一个正妃，还请王爷放心，席玉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无论以后府里有多少侍妾，奴婢都会好好待他们。”
没有吃醋，没有纠结。
曾经的事情，他好似已经完全不在乎。
裴言澈走了之后，扶楹还跪在地上不敢动。
江席玉走上前将他扶起，少年明显吓得不轻，大滴大滴的泪珠倾眶而出。
“哥哥，王爷好吓人……呜呜”
江席玉无奈用手帕为他拭去泪水，只听扶楹哽咽着道：“彭大人和我说了让我伺候王爷，但他好可怕，王爷刚才差点掐死我哇啊——”
少年的哭声越来越大，江席玉只得哄着他，又是拍背又是吩咐人给他热了些牛乳，好不容易才将这个小祖宗给哄睡着。
看着在自己床上睡得正香的孩子，江席玉从抽屉里拿出活血化瘀的软膏轻轻抹在扶楹的脖子上，白日里还完美如玉的颈间如今被掐出一道紫红的淤痕，少年脸上泪渍未干，就连睡着的时候手里也攥着自己的衣角。
江席玉试图挣开扶楹的手，但少年显然睡得不安稳，江席玉一动衣服他就怕得颤一下，无奈只能熄了灯睡在扶楹身边。
“小裴，我不喜欢你看他们，我要这桓王府从今以后只有我一个。”
“江席玉，桓王府不会只有你一个人，若是再闹，有多远滚多远。”
多年前的一幕与新婚之夜裴言澈的誓言轮番浮现在江席玉的脑海里，他不禁苦笑，若是曾经的自己听到裴言澈的誓言定会感动到痛哭流涕吧。
可惜
五年的时间足够人忘记一切，江席玉不是五年前的江席玉，裴言澈也不是曾经的裴言澈。
过往种种，江席玉只能用三个字来概括，他有悔。
要是当年没有救下裴言澈就好了。
第三十六章
【36】
江席玉没睡多久便醒了，天刚蒙蒙亮，见值夜丫鬟的身影立在门外，他缓慢起身披了件衣服，“进来吧。”
屋里点起烛火，丫鬟为王妃准备好洗漱的铜盆，再将窗台浇花用的花壶加满放置好的清水。王妃日日都要亲自为桃枝浇水，丫鬟们半点不敢马虎。
江席玉洗漱好后无神地靠在贵妃椅上，近日来裴言澈与他冷战，原本他是能趁此机会好好歇一歇，可外头送进来的那个孩子却一直缠着他，不知是不是被裴言澈吓出了毛病，明明为他准备好了房间仆人，但他有事没事就往自己这跑，拦都拦不住，以至于江席玉这段时间过得甚是疲倦。
眼看江席玉不住地揉着太阳穴，丫鬟低声道：“王妃若是犯了头疾，奴婢去请个郎中过来吧。”
“不必。”江席玉叹了口气，“用过早膳之后帮我在院子里准备笔墨纸砚吧。”闲来无事，练字最能静气凝神。
果然，江席玉这边砚台刚摆上，扶楹就像闻到肉味的小狗，巴巴跟着就来了，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江席玉，他无奈放下毛笔，问了句：“你会写字吗？”
扶楹摇摇头，“会认一些，不会写。”
少年拿起江席玉写过的字，娟秀的字迹让他不由得‘哇’了一声，接着他指向诗句里的字，好奇问道：“哥哥，这个字念什么？”
江席玉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愣了一下，缓缓道：“瑾。”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怀瑾握瑜？”
“意为人具有纯洁而高尚的品德。”
扶楹忽然长长的‘哦’了一声，接着用手指向江席玉：“哥哥就是，怀瑾握瑜。”
江席玉抬眸的瞬间和一双闪亮的目光相撞，扶楹正静静凝望着自己，那一双明澈如水的眼眸里掠过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调皮，眼波流转间，闪烁着如星子般的明媚之色。
“我不是。”江席玉淡淡道。
“什么？！哥哥若不是品德高尚的人，那这世上便没有好人了。”扶楹一脸正经地说。
江席玉表情柔和，眼神温柔，“有的。”
他就曾遇到过。
笔锋触到宣纸，纤维被墨汁渗透。
「扶楹」两个字跃然纸上，江席玉将纸张递给少年，询问道：“你的名字是这两个字吗？”
扶楹惊喜地接过纸张，像捧着什么珍宝一样，心急去摸未干的笔迹，反倒惹了一手黑。
“好漂亮啊哥哥！我也要好好练字，像你一样把名字写得这么好看。”
江席玉淡淡一笑，“你的名字起得倒好，和你长相也般配。”
扶楹美丽的脸庞一半被阳光映得泛光，一半隐藏在阴影之下，他死死盯着手里的纸张，眸子里晃动着奇异的光。
“哥哥，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我的名字。”
“如此好听的名字，为何之前不喜？”
当然不喜，他那没文化的父母能起出什么像样的名字，福赢而已，结果生下来发现他是个双性身就干脆放在猪圈里养，每日一碗馊饭，饿不死都算他们心善。直到福赢出落得愈加美艳，他们便随意以二十两的价格将他卖给了别人，榨干了这个晦气儿子的最后一滴血。
福赢这个名字后来给了他的弟弟，一个‘正常’长着鸡巴没有阴道的男婴。若是知道扶楹是个双，他们一定会在他出生前就收回福赢这个名字。
“你的名字呢哥哥，你写给我看，我一定会记住。”
「江席玉」
“那王爷的呢？”
「裴」
江席玉直到落下一个字才发觉自己写错了，他匆匆换了张纸，郑重写下「萧明霁」三个字。
“裴？是这么读吗？”扶楹好奇拿过那张纸问道：“谁姓裴？”
江席玉却不愿多言，垂眼随意将那张废纸揉成一团，“没谁，记错了而已。”
扶楹若有似无笑了声，像是主动给江席玉台阶下，“这样啊……”
秋日风大，没一会儿墨渍就风干了。趁着江席玉到一旁擦手的功夫，扶楹快速将写有自己和江席玉名字的纸张折叠好揣进胸口。两人本准备休憩一会儿，没想到随着小厮的一声通传，裴言澈竟来了这里。
“见过王爷。”
“我一会儿要去华清池泡泡，你收拾收拾陪我吧。”
江席玉应了一声，刚想回屋准备，只见裴言澈拉住了他的胳膊，幽幽道：“不是你。”
随即抬起手臂指向扶楹，漫不经心打量他一番，随意道：“你来。”
裴言澈眸里闪着兴奋的光，他在观察江席玉。既然他的王妃总是想把他推向他人，他又怎能不让江席玉如愿呢，毕竟不是谁都像裴言澈这么幸运，能拥有如此贤惠的妻子。
然而他所期待的表情一应没有出现在江席玉脸上，那人只是微一愣神，然后嗓音轻缓地对着扶楹吩咐着什么，向裴言澈行礼后告退。
没过一会儿，扶楹走了过来，咬着嘴唇道：“王爷，奴婢准备好了。”说罢，柔弱无骨的双手搭上裴言澈的臂弯。
想要的没得到，裴言澈憋了一肚子气，皱着眉没好气地甩下扶楹的手，大步向前走挑剔道：“准备好了就跟着，杵在那是等本王抱你不成！”
作者有话说：
扶楹：妈的
裴言澈：妈的
第三十七章
【37】
“王妃近日用膳如何，白日里进得可香？”裴言澈抿了口茶，指尖在杯沿处绕了一圈，接着道：“昨日里成衣店送来的皮袄都送到偏殿了吗？入秋了早晚温差大，王妃怕凉，你吩咐下去让身边伺候的丫鬟提前备好炭盆。”
管家翻开厚厚的记事簿，弯腰一一向裴言澈汇报：“王妃胃口尚可，王爷嘱咐要备好的东西老奴也已处理妥当。”说完递上册子供裴言澈翻看。
男人随意翻了几页，见上面记录着偏殿早上用了八宝油糕和冰酥酪，疑惑地皱眉，“王妃不喜甜食，怎么给送去了油糕和冰酥酪？”
“是扶楹公子，他在偏殿同王妃共同用的早膳。”管家翻开前几页的纸张，上面清楚记录着例如‘羊蹄笋、樱桃煎’等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江席玉膳桌上的菜。
裴言澈的瞳色瞬间冷了下去，不满地开口：“怎么，他经常去王妃那？”
“是。那孩子年龄小，不愿总在院子里拘着，王府里也没有能和他说上话的人，所以去偏殿的次数便多了些。”说到这管家又像是怕裴言澈不放心似的连忙补上一句：“老奴已经找人验过，扶楹公子确是阴阳身，他是不会对王妃……”
双性不能人道，但这和扶楹总缠着江席玉之间有什么关系？别说他是个双儿，就算是个女人，天天往王妃的殿里跑也不是那么回事！
“罢了，我亲眼去看瞧瞧。”
裴言澈到偏殿的时候扶楹果然还没走，两人此时一人一个摇椅，半仰着头看飘落的枯叶。
“这么好看的树，没过几天就只剩树枝了。”扶楹拾起身上的叶子，一脸惋惜道。
江席玉放下茶杯缓缓道：“明年还会重新长出来的。”
“对了哥哥，”扶楹掀起衣摆，冲江席玉露出光洁的膝盖，“你给的药膏真是好用，这才几天淤青全都没了。”
江席玉笑了一声：“药都是一样的，是你年轻恢复得快。现在应该不疼了吧？”
扶楹摇摇头，“那日王爷让我陪他去华清池，结果只是留我在池边跪着，那里面烟雾缭绕，我连王爷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白白跪青了两个膝盖。”说完他小心翼翼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大胆开口说：“王爷好吓人，我怕他。”
江席玉的眉眼柔和平静，他伸手摸摸少年的头道：“王爷脾气秉性一向如此，以后你须得记得小心伺候他，不要惹他生气。”
扶楹听罢吐了吐舌头，他的眼神灼热而专注，眉毛微微扬起，直直盯着江席玉，“还是哥哥这里好，自我进府以来只有哥哥真心待我，不嫌弃我的出身。”
江席玉心一顿，扯开话题：“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家中，那时候特别希望父母能再生一个孩子与我作伴。”
“哥哥没有兄弟姊妹吗？”
“我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心疼她便没有再要子嗣。不过后来我也算是有了同伴，是我在街上救过的孩子，比我还大两岁。”
扶楹顿时来了兴趣，拄着脸问道：“哥哥喜欢那孩子吗，他现在在哪呢？”
21/44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