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劲风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他双手揪着梁劲风的两边衣角,整个人侧倚着梁劲风的胸口睡着了。
他睡着了也不老实,嘴巴像小鱼吐泡泡一样张张合合,隐约说着什么“你心跳好快,不会是生病了吧”之类的梦话。
梁劲风笑了笑,将自己的衣襟敛了敛,罩住了他的后脑勺。
“以后宅子里做了饭,肯定给你留一半。”
***
沙漠中的日子虽然难捱,但为了能换取生机,这罪也不是白受。
苏常善想着,如果剩下的几天路程都像这几天一样平安无事,哪怕饿一点渴一点也无所谓。
只是他向来运气就不好,做事总不会一帆风顺。
一日夜晚,他们照例找了一个背沙的凹陷处,点上篝火闭目养神。
苏常善拿着所剩无几的水囊,象征性地舔了几口,嗑在嘴边过嘴瘾。
“梁劲风,我们还要走几天啊。”他有气无力道。
梁劲风闭着眼,伸手在他腿上拍了拍:“一天,最后一天,很快就能看到城门了。”
这样哄人的语气,苏常善已经连着听了好几天。
梁劲风总能在他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报出一个准确的数字,让他觉得还有盼头,自己不会饿死或者渴死在沙漠里。
这个数字从四天减到一天,他不知道梁劲风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不得不承认这样计算着日子会让他好受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快要入秋,苏常善总觉得这天晚上格外凉,情不自禁裹紧了衣物,往梁劲风那边凑了凑。
“你要喝水吗,还有一点。”他递过水囊小声道。
梁劲风的体力在这一个多月的跋涉中也快要耗尽,闻言倦倦睁开眼,伸手要接过苏常善手中的水壶。
他伸手的一刹那,瞳孔骤然一缩。苏常善只觉得整个人一晃,自己几乎飞了起来,被梁劲风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注意力再次集中的瞬间,他发现不远处的浓重夜色中,数十双梁劲风那样的绿色眼眸在黑暗中泛着贪婪的光。
在旁边沉睡的骆驼似乎也觉得不安,睁开眼睛四处打量。
苏常善喉头滚动,艰难地分泌出一点口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梁劲风面色阴沉,手放在腰间,紧紧握着那柄匕首。
“哥,你别动,是狼群。”
霎时间,苏常善犹坠冰窟,身子都凉透了。
第7章
【7】
梁劲风的娘就是死在狼嘴下,他也是狼口逃命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前些日子听到这些的苏常善对狼群有天然的恐惧和愤怒,却不想真的会在这次行程中见到。
还不止一只,是一群。
大约在这样众生平等的炎热荒漠,狼群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骨瘦嶙峋,阴森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们三个,溢出无止境的贪婪。
“好多只,梁劲风,我们打不过。”苏常善攥着梁劲风的衣摆,颤着声音轻声道。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亡,可他见过的死亡都是死于人手。
也许是棍棒,也许是毒酒白绫,再或者匕首刑具。
可他从未如此直面过这样的威胁,那种犹如实质的冰凉透过狼的眼睛侵入骨髓,燃起人本性中求生的本能。
在大自然培育出的充满野性的物种之下,人类没有胜算。
苏常善想,明明前几日还在和梁劲风一起想象未来的美好生活,怎么到了现在就真的连活下去都是奢望了呢。
如果可以,他宁愿选择死在宫里,而不是在荒漠上被狼群分食。
一定会很痛,很臭吧。
梁劲风没他这么多想法,在看到狼的瞬间,他似乎整个人都被打了鸡血。分明刚才还疲倦地不想睁眼,这会儿谨慎中却多了几分嗜血,手握匕首,蓄势待发。
“嘘,”梁劲风虚虚拍了下苏常善的手权当安慰,“别怕,死不了,我们命硬着呢。”
苏常善欲哭无泪,心想,我的命和狼牙比起来或许还是不够硬的。
两方在沙漠上无声对峙,似乎谁先动谁就会输,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忽然,身处危险中的骆驼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晃晃身子伸着腿站立起来。
眨眼间,狼群飞速奔来一跃而上。霎时间,两人高的骆驼哀嚎着在沙漠上拼命反抗,跺起砂砾。
七八只灰扑扑的狼张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骆驼的脖子,恶臭的涎水顺着嘴角的毛发滴答落下,将这片金黄的沙漠染成血色。
他们是冲着骆驼来的。
苏常善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向这头可怜的骆驼哀悼一刻,对于他用生命换取自己的一线生机表示感激,虽然他可能不是自愿的。
眼见狼群埋头于制服肉多的骆驼,苏常善再次拽了拽梁劲风:“我们偷偷溜?”
没了骆驼,一天的路走两三天就罢了,至少还有命在。
若是没了命,也不用说什么旁的了,一路到西天到还算是个快速通道。
梁劲风点点头,始终面朝狼群,护着身后的苏常善撤步,逐渐绕到沙丘之后。
小山包一样的骆驼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沙。
梁劲风余光中扫过一件金黄色的东西从骆驼身上坠下,登时一愣。
“苏常善,圣旨不在你身上?”
苏常善也傻了,颤颤巍巍摸了摸胸口,艰难嗯了一声。
“方才喝水,我怕弄湿了它,把它放到骆驼身上的袋子里了……”
苏常善脑子飞快运转想着对策,思考如何在失去信物的情况下证明来意,总之少了圣旨不会比少了命更差。
但梁劲风就没这么灵活了。
也兴许是他本就想与狼群一战,报杀母之仇。
苏常善一个愣神,手中拽着的人便跑出去了,只留下了一句:“在这等我,别乱跑。”
“!!!”
苏常善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再抬头看看已经快跑到狼群身前的梁劲风,这才反应过来,登时吓得站也站不住了,软着腿大喊。
“梁劲风!你他妈的不要命了!给老子回来!!!!”
***
苏常善这辈子心都没有跳的这么快过,耳朵雾蒙蒙听不清声音,但能清晰听到脉搏的频率和脖子上的跳动连为一体。
眼前的黄沙越来越大,在夜色中混合成一片,如同龙卷风卷起黄沙一般遮蔽视线。
那片黄沙组成的屏障中,狼啸,怒吼混成一片。
苏常善藏在沙丘后,觉得他们或许已经缠斗了几个时辰,可实际也不过一瞬间。
那可是将近十只狼啊,再怎么也不是梁劲风一个小屁孩打得过的。
苏常善最怕死最想活,这时候却又好像突然不怕了,只是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唯一对自己真心相待的孩子为了自己去送死。
狼应该是怕火的,对吧。
黄沙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缠斗的声音停止了一瞬,而后响起了群狼此起披伏的哀嚎嘶吼。
苏常善心一沉,手脚冰凉。
下一刻,他冲到篝火旁抄起火把,狂奔进风沙之中。
火光照亮了尘沙中对峙的人和狼。
梁劲风浑身是伤,手上的匕首沾满血液,怀里紧紧抱着金色的卷轴。
看到苏常善过来,他低声警告:“别过来,去藏好!”
几双绿色的眼眸带着恨意朝自己看来,苏常善身子直打颤,嘴还是硬得很:“别放屁了,老子能放任你一个小屁孩送命吗?!”
话音未落,愤怒到极点的狼群再次展开进攻。
苏常善眼睛一闭,大叫着举着火把乱挥,滚烫的烟雾在他四周弥散开来震慑住朝他靠近的狼群。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喊,在狂吼,闭着眼睛胡乱挥舞,筋疲力尽也不敢停下来。
梁劲风抱住他时,险些被火把砸到脸,只好从身后搂住他,将他往后拖。
“好了,好了,睁开眼看看,狼群走了。”
苏常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本能地张着嘴闭着眼,还想发出声音。无助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混合着血液。
身体实在太干了,可情急之下本能的眼泪又控制不住要发泄,于是便流下了蜿蜒血泪。
梁劲风叹了口气,抓住了他胡乱挥舞的手腕,将手中的火把扔向地面,而后探过身子去一点一点吻掉了他脸上的泪。
他的嘴唇干裂,划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可呼吸间的温度却是热的。
苏常善终于被安抚,嘶吼的嘴巴缓缓合上,手也不再挣扎,只是如同被梦魇了一样浑身抽搐,不敢睁眼。
梁劲风低着头埋在他颈窝,双臂搂着他的腰轻轻摇晃。
一刻,两刻,三刻。
忽然,苏常善睁开了眼,而在他睁眼的一刹那,梁劲风双膝一软向前扑去,整个人压到在苏常善身上。
***
头狼被梁劲风杀掉,尸体留在沙漠上。
其他的狼也多多少少被梁劲风划伤,在他的武力压制和苏常善的发疯之下选择了叼着骆驼离开。
天色逐渐明亮,变成灰蓝色,苏常善坐在地上抱着梁劲风,仿佛抱着一个火炉。
梁劲风浑身上下深深浅浅几十道伤痕,胳膊腿脊背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好的。抓痕咬痕处处分明,向外涌着血。
苏常善带了药,装药的袋子散落在地上被捡回来,可这也只是杯水车薪,梁劲风还是发热了。
一些伤口太深,几乎能看见白骨。苏常善上药时手都在抖,哆哆嗦嗦始终落不下去,好半晌崩溃得浑身颤抖想哭又哭不出来。
“早他妈知道会这样,我就自己来了,总比多一个人陪我死强!”
他念叨着,手下的人突然动了动,缓缓搂住了他的腰。
“哥,”梁劲风烧的嗓子快说不出话,风声一般,“我杀了头狼,那就是吃了我娘的那只。”
“我用匕首把他杀了。”
“你都不知道,我把匕首插进他的脖子,看着鲜血从他脖子里喷涌而出的时候我有多高兴。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和不可置信,我更高兴了。”
“我替我娘报仇了,哥,我就算死了也值了。”
苏常善气得想打人,扫遍梁劲风浑身上下也没寻着一个还能落下巴掌的地方,愤愤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值个屁,你要是死了我恨你一辈子。”
这一巴掌是用了力的,他把后怕后悔和愤怒全撒在自己身上了,只一下,那半边脸就肿的老高。
梁劲风吓了一跳,挣扎直起身子,抓着苏常善的手不让他动。
“不许打,我是为我娘报仇,跟你没关系!”他着急忙慌在苏常善怀里一通乱蹭,”是我自己要去的,跟哥没关系!“
苏常善沉沉叹了口气,声音发颤,好半天才稳住心神。
过了会儿,他沉着声音道:“老子在宫里长大,推脱责任我比你会多了,用得着你来开解我?这一巴掌是记在你头上的,再有下次这么莽撞,我一定往死里扇你。”
梁劲风窝在他怀里,闻言笑了笑:“好……”
如果能有下次的话。
作者有话说:
回忆杀大概还有两章,写完之后要先去写一个黑色猫咪的短篇投稿,很快的我就回来继续。
第8章
【无边沙漠上,沉静的夜色里,苏常善跪坐在他身边,轻柔却一寸不落地吻遍了他的脊背。】
撒野之后的梁劲风极度虚弱,趴在苏常善怀里被疼痛和发热折磨得动弹不得。
两人这样在沙漠里坐了一上午,苏常善忽然将他放在一边,站了起来。
梁劲风手指抓了抓,小声问:“哥,去哪?”
苏常善拍了拍手上的沙土,没好气瞥了他一眼。
“狼死了不能白死,烤了吃掉。”
于是,他们在沙漠上带着满腔愤怒,时隔一个多月,终于吃上了一顿肉。
吃饱了,苏常善把东西清理了,躬身将梁劲风背在自己身上。
他个子低,力气相对梁劲风也小得多,把人背起来踉踉跄跄走不稳。
再加上沙漠难行,他几乎刚起身就差点摔下去,惦念着梁劲风身上的伤才没把人撂下。
“看着瘦,怎么这么重。”他小声吐槽。
梁劲风已经没力气跟他斗嘴了,配合地把自己挂在他身上,紧紧搂着人不放,好像生怕自己被丢下一样。
这么跌跌撞撞走了一天,等天色暗下来时,苏常善险些觉得自己又死了一回,浑身上下都让汗泡透了。
他把梁劲风放下来,发现梁劲风比自己还严重。
伤口止不住血,又被汗水沾染,看着就疼。随手一摸,这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比冬天放在脚边的汤婆子还烧。
为数不多的药早就用完了,面对着这个看起来要死不活的人,苏常善发现自己竟然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坐在地上沉思片刻,又站起身来,撑着梁劲风往身上背。
“今晚不休息了,赶赶路,兴许明天就能到了。”他低声道。
谁知,乖巧了一路的梁劲风此时此刻不配合了。
他不配合,苏常善是一点也扛不起来他,气得不行。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梁劲风讨好摸了摸他手心,拉着人坐下:“想……”
他说一句话要酝酿半天,好像能要了命一样。好半天,他才蹦出下一句话。
“晚上,危险,你要是也出事了,那我们就都活不了了。”
苏常善喉头一哽,眼睛发热又想哭,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最后还是生生忍住了。
他躺在地上,任由梁劲风趴在自己身上,两人叠在一起。
梁劲风有气无力伸出手,用食指在他干裂的嘴唇上点来点去,揉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苍白的唇涌出一点血色。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来路上留下的星点血迹,突然道:“哥,你渴不渴?”
苏常善没什么力气,闻言也只是轻轻回道:“渴又能怎么办,就剩一口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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