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劲风笑了笑,在他颈边拱了拱。
“哥,你喝我的血吧。流到地上干了好浪费,不如你喝了吧。”
伤口缓缓流出的血液浸湿了破烂不堪的衣物,在他们走过的路上留下蜿蜒曲折的血红痕迹,风过后又重新将血迹埋在沙底。
听见梁劲风虚弱的话,苏常善心中已经是冰凉一片,强撑起精神笑道:“这么说不怕我吸干你?”
梁劲风埋在他肩头哼笑:“那哥得是妖怪才能把我吸干呢。”
过了一会儿,梁劲风又催道:“哥,你喝吧,不然伤口附近一直发痒,很难受。”
苏常善嘴上说:“疼成这样还能觉得痒?”实际上慢慢将梁劲风放了下来,暗自去打量他的伤口。
一天的暴晒后,伤口不仅没有恢复,反而更严重了。
苏常善不敢想再拖下去会发生什么,也不想知道。
光滑细腻的手指用衣摆仔细擦干净,轻轻滑过脊背,胳膊,脖颈,抚过每一道伤口。
梁劲风已经痛到麻木的躯体突然一激灵,在铺天盖地的痛中尝出了一丝战栗。
那手指像一阵微风,给犹如火山口的伤痕带来些许清凉温度。梁劲风好受了些,情不自禁低声哼哼。
忽得,脊背上的冰凉消失,紧跟着贴上来的是温热的柔软。
嘴唇贴上伤口的一瞬间,梁劲风打了个颤,向后伸手抓住了苏常善的手。
“怎么,疼吗?”苏常善轻声问道。
气息擦过耳廓,抚过皮肤。梁劲风沉默半晌,手指扣了下苏常善的掌心,小声道:“不疼。”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在本就发热混沌不清的脑子里更添了一把火,烧得梁劲风浑身燥热。
无边沙漠上,沉静的夜色里,苏常善跪坐在他身边,轻柔却一寸不落地吻遍了他的脊背。
***
骆驼行进一天的距离,让人慢慢走却似乎遥遥无期。
苏常善背着梁劲风,从天黑走到天明,又从天明走到天黑,直到第三天清晨才隐约看见了一点建筑的轮廓。
食物没了,水也只剩一口。
那天晚上之后,梁劲风就再也没说过话,昏昏沉沉一直闭着眼。
苏常善不敢跟他搭话,只能用手一遍又一遍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一开始嫌怎么还不退烧,后来庆幸还在发烧。人热着总比凉了好,好歹有个念想。
苏常善一直不敢停,挪着比蚂蚁快不了多少的步子在沙漠里蹒跚,身体在一点点接近极限。
终于,他被一块藏在沙底的石头绊了一跤,而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双腿像消失了一样麻木,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挪动不了半分。
苏常善遥遥望着天边城墙的轮廓,愤愤锤了两下腿,咬着牙骂了句脏话。
昏迷了两天的梁劲风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拽了拽苏常善的胳膊。
“哥,前面就是了。你先把我放下,你到城里之后再找人来接我,成吗?”
苏常善哪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低声骂道:“少放屁。”
高悬空中的太阳分外刺眼,晃得眼前汗水晕成五颜六色,眼中的世界花成一片一片。
苏常善挣扎半天,站没站起来,反倒把自己搞得晕头转向近乎晕倒。
半晌,他终于放弃了一般,向后一躺。
“梁劲风,会不会有路过的商人把我们捡走?”
等了一刻,苏常善也没听到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眼前全然是一片金黄色,看不清任何东西。凭着直觉,他摸到腰侧的水囊拧开盖子,将最后一口水一股脑灌进嘴里。
然后他把水囊扔开,转过身抱着梁劲风,从腰一路摸索到脸,用双手捧起他的脸,大拇指点在唇上。
那唇上干裂渗血,像久未逢雨的土地。但向下按,皲裂的外壳下又是柔软,没有攻击性的。
苏常善用拇指揉搓他的唇,片刻后,他缓缓低下头,吻了下去。
***
半月后,天竺境内。
梁劲风从床上清醒,眼前是富丽堂皇,用金色和宝石打造的屋顶。
见他醒来,床边匆匆凑过来一个穿着纱衣的姑娘,神色兴奋检查了他一下,然后花蝴蝶一样挥着胳膊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屋外陆续走进来好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着肃穆,戴着巾布裹成的帽子,手中提着一个木箱。
他上上下下将梁劲风身上的伤口检查了一个遍,又摸了摸梁劲风的额头,最后搭在手腕上,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了,只要伤口不发炎,之后应该不会出问题。”
周围的人给梁劲风递上一杯水,扶他喝下。
干涸已久的嗓子被浸润,梁劲风缓了缓,问道:“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去哪了?”
一开始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闻言眯起眼睛笑了:“草儿哥哥?他带着经书回家了!”
梁劲风反应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抬头瞪大了眼睛:“他走了?”
一句话没说,就把他一个人扔这了?
见他没事,屋子里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各有各的事情要做。
那个小姑娘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梁劲风床边的矮凳上,拽着粗长的麻花辫笑着看他。
“你睡了好久,草儿哥哥再不回去就耽误事儿了,要砍头的。”
小姑娘看着也就十几岁,说起这些倒是毫不害怕,笑眯眯的。
“草儿哥哥告诉我的。”
梁劲风:“……”
这就不奇怪了。
他伸出胳膊捧上杯子,悄悄打量自己身处的房间。
那女孩任由他打量,自己解释道:“这是我哥哥家。他带商队去中原,刚出门没多久就带了你们两个回来,说是路上碰见了野鸳鸯。我还说呢,这大漠干的人都要皱巴了,哪里来的水鸟,结果是人。”
梁劲风被他“野鸳鸯”的说法吓了一跳,满脸通红呛了口水,咳嗽不停。
小女孩哈哈笑着起身帮他拍背,调笑道:“你好容易害羞哦,怪不得草儿哥哥喜欢你。”
“喜欢?”梁劲风喘了口气,问道:“他怎么同你说的?”
小女孩叹了口气,坐回位置撑着下巴黯然神伤:“草儿哥哥漂亮,他醒来我问他要不要做我的驸马,他拒绝了。而且他那么关心你,我哥哥又说你们是野鸳鸯,肯定是因为你们两个有一腿啊……真搞不懂。”
梁劲风心脏怦怦跳,脸红的要命,这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过了会儿,梁劲风问道:“他……他还说什么了?”
小女孩望着他,充满同情地摇了摇头。
只见小女孩头顶的轻纱随着动作缓缓飘动,她皱起眉头,学着苏常善的语气道:“让他养好了伤再走,不然你就打断他的腿,把他扣下来做驸马。”
“……”梁劲风愣了一下,头顶上缓缓冒出三条黑线:“啊?”
第9章
【他在无数个深夜辗转反侧,想或许苏常善真的忘了自己,但很快又将这些可能否定。】
苏常善的话说的威胁力十足,不过人家小女孩喜欢的是中原温文尔雅的书生长相,对梁劲风这个狼崽子没什么兴趣,也就是开个玩笑罢了。
梁劲风醒后身体慢慢好了起来,每天下地走动走动,这才慢慢了解自己身处何处。
那个照顾自己的姑娘是天竺最小的公主,名为阿孜古丽,是希望之花的意思,足可见国王对小女儿的喜爱。
梁劲风想起她对苏常善的称呼,有些想笑,便问:“你为什么叫他草儿哥哥,他同意的?”
阿孜古丽一脸莫名其妙,皱皱鼻子:“不叫名字叫什么?他说他叫草儿,又比我大,我自然要喊他哥哥。”
梁劲风对阿孜古丽话里话外的无语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反倒是闷头傻笑,看得阿孜古丽连连摇头,觉得他是发烧烧坏了脑子无药可救,花蝴蝶一样又跑出屋外玩去了。
梁劲风想,这人当时对这个称呼厌烦的要命,这会儿倒是心甘情愿被人叫这个名字,是不是就是接受自己的意思,一时有些窃喜。
可转念一想,第一个叫他草儿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有意让他做驸马的公主,梁劲风就又笑不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从宫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一举一动都能让人思虑许久,引得人牵肠挂肚辗转反侧。
几日后,一个大晴天。
王宫里的侍者一大早就开始忙忙碌碌,笑闹着将屋子里的东西拿出去晾晒。
这里的人不像中原,下人和主子的界限并不分明,都笑闹作一团,屋里屋外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梁劲风刚从床上坐起,屋门就被敲了两下。他应声后,几个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拿着筐子要将屋里的床单衣物被子拿出去晒。
他站起身来,在侍女们友好的笑意中走出房间,给她们腾出收拾的位置。
不一会儿,侍女们拎着筐出来。坠在尾巴的一个侍女年龄有些大,但脸上也是笑意盈盈。
她瞧着梁劲风,用不太标准的中原话跟他交流道:“这衣服你还要吗?都烂掉了,你穿不了了。我带回去可以裁一裁,给家里小孩做成新衣服穿。”
梁劲风迟疑片刻:“那我穿?”
那侍女笑了,有些怜爱地搓了一把他的头:“你是我们的客人,国王会给你新衣服穿,怎么能让你穿着破衣服走呢?你可是能打跑恶狼的小勇士,当然要穿的华丽。”
梁劲风许久没有被年长的女性以这种亲近姿态安抚过,不由自主红了脸,在女人慈爱的目光下磕绊道:“那这衣服你拿走吧,辛苦了……”
“诶呦,不辛苦不辛苦,多好的孩子啊。”女人捏了捏他的脸,笑眯眯的。她向前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在筐子里掏了掏。
过了会儿,她摊开手掌,上面是几块其貌不扬的石头。
“这些是我在衣服里摸到的,你看看是你的吗?”
小孩子总有收集石头的习惯,她家小孩就是如此,见梁劲风的衣服里也藏了几块石头,就当他也同自家小孩一样,只觉得原来有胆量战胜狼群的小孩也还是小孩子心性。
这些石头外人瞧了或许只觉得普通,在小孩眼里却是精挑细选,每一块都不同。
她以前丢过自家孩子的石头,小孩同她闹了好久,之后她每次见都都会帮孩子收起来。也因此,她惦记着问问梁劲风,怕他丢了石头难过。
梁劲风盯着那几块石头看,脑子突然清醒,连忙将石头抓进掌心。
“谢谢。”他小声道。
那侍女摇摇头,高高兴兴挎着篮子走了。
梁劲风将石头一颗颗抓起,对着阳光打量,用衣袖将每一颗石块擦干净。
这是苏常善送给他的。
在说完他眼睛像星空的第二天,苏常善送给他了三块石头。
一枚纯黑色,仔细看隐约能看见微微闪光的星点。一枚纯白色,石头上隐约有流线型的白色纹路。还有一枚墨绿色,颜色很重,几乎就是黑色,但抬起来对着阳光就能看出剔透的墨绿。
“这三块石头都很像你,黑色的呢就像你的外表,坚硬不好接近,但闪着光,很吸引人。白色的呢,像你的内心,干净柔软。最后这一枚……像你的眼睛。”
那时的梁劲风并不知道,之后的十年时间自己再也见不到眼前的这个人,这三块石头会成为他们之间唯一的信物,只觉得这人真会说,而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在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
又过了小半个月,梁劲风身上的伤彻底好了。他在天竺耽误太久,一心想回国去,也惦念着苏常善的消息。
于是他便主动向国王提出要离开。
天竺国王是个祥和的老人,看久了甚至觉得他佛光满面。听梁劲风主动提出,他点点头,同意了。
苏常善是带着圣旨来的贵客,梁劲风却不是。但这一月下来,整个王宫都很喜欢这个能杀的了狼却又真诚可爱的男孩子,所以他们自发地给梁劲风办了一场送别宴。
在王宫前的广场上,五颜六色的毯子铺了一地。
男人女人们围坐在一起,面前用金灿灿的盘子装着各式各样的食物,气氛热闹欢愉。
梁劲风被阿孜古丽推着,跟每一块毯子上的人打招呼,从每一块毯子上拿些东西吃,一路下来吃的很撑。
直到最后一块毯子,上面坐着的是这一个月来照顾他的侍女们。那个拿了他衣服的女人用银色的小碗装着一块摇摇晃晃的白色奶酪递给他。
“这个,好吃,草儿喜欢,你也尝尝。”
天竺商人吃的多是奶酪干,可以长途带着不会坏,可奶酪就不是了。尽管奶在这里惺忪平常,可制作奶酪的东西却不普通,在这里也只有王宫里才能吃到。
梁劲风小口吃着奶酪,细细品着味道。
很甜,奶味很重,口感很滑。
梁劲风仔细分析味道,试图了解苏常善喜欢吃什么。可一边吃一边想着苏常善,渐渐地,他的思绪就往奇怪的方向偏移。
这个口感,好像在和苏常善接吻。
这个想法从梁劲风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飞快地红了脸,可却控制不住去想昏迷时苏常善落下的那个吻。
那时他是有知觉的,而且记忆深刻。
阿孜古丽见他红成猴屁股,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真的好容易害羞,”她笑眯眯道:“知道这个在我们这里的俗名是什么吗?”
梁劲风递过去一个茫然的眼神,下一刻整个人就火速烧了起来。
阿孜古丽毫不害臊,笑着道:“女神之吻。”
他们笑闹一会儿,国王从王宫里走了出来。梁劲风上前去告别,多次感谢国王这些天来的照顾。
国王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和善:“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以后肯定能成大事。等你有出息了,不要忘记我们就好。”
梁劲风郑重点了点头。
几天后,天竺的商队浩浩荡荡出发,将梁劲风送回关内。而后,梁劲风就打探到了苏常善取经有功,封官后赏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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