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打她辱她次数多了都没什么感觉,但每次有人要亲她或将那物塞进她口中时,她都忍不住从心底里恶心。
所以她抛下锦衣玉食和那些虚假的吹捧逃走了,哪怕是去当尼姑,当乞丐都好。
暮无归听她说得可怜,本想等分别时将自己刚赚的赏银拿出来接济她一番,不料她却先将他拉至隐蔽处,然后打开她的破布包裹,露出里面金灿灿的珠宝,让他随意挑两件,当做他的护花酬资。
暮无归捂了捂自己小小的钱袋,说了声不必了,便转身离去。
只听见那女子笃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说她要开一家叫云上天的店,做什么还没想好,让他以后若是还去云州,记得去光顾她的生意。
云州,还剩下的两个永顺县,其中一个就在云州郡下。
等暮无归回过神来,方循已经漱好口进屋来了。
他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了位置。
方循直接和衣在他身旁躺下,桌上的灯火还没灭,几只大小不一的飞蛾正绕着那点明黄色的光打旋。
暮无归隔了一会儿之后才偏头去看方循,他并没有闭眼,而是沉着脸,幽幽地盯着房梁,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就这样静静的听着两人轻浅交缠的呼吸声和屋外的潺潺流水声,也没什么不好,可暮无归还是很想说些什么,他想要打破他们这种似乎隔着一层纱,挡着一片叶的关系。
尽管他并不奢望方循能有多爱他,因为有些恨憎怨就像爱慕一样,心不由己,并非理智所能控制。
他毕竟手刃了他的血亲。
若易身而处,他的亲人是那罪恶滔天之人,他也不会去杀方循寻仇,但他也难保自己不会厌他,恶他。
可他还是想与他心意相通,哪怕他的情意,是掺杂着恨的,是苦的,是涩的,哪怕他们明日、后日或者哪一日就会分道扬镳。
暮无归低头亲了亲方循的额头,眼角与鼻尖,也躺下睁眼看着屋梁,“你在想什么?”
良久,方循才沉沉开口:“他们死后,我在姐夫家浑浑噩噩地呆了两个月,只有我见到你杀人,可那时我怎么也讲不好你的样貌,县丞忙着升迁,改了两三次之后便不让我再改了,将那根本不存在之人的画像贴了出去。”
“姐夫见我每日消沉,哄骗我说他认识一个高人,问我愿不愿意去学艺日后亲自报仇,我自然求之不得。”
然后,他便被卖到了惊云。
惊云作为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杀手组织,培养出来的杀手都是有真材实料的,若是那种只出一两次任务便送了命的废物,还不如一开始就由他们自己解决掉。
风行堂从各处搜罗来向他那样没人在意的孤儿乞儿,扔进舍生堂的新手院中,由他们自生自灭。
任你是单打独斗遇神杀神也好,还是卑躬屈膝依附他人也罢,只有在新手院中活满两年,方才有机会去其他院子。
各种各样的少男少女被源源不断的送进去,又被接二连三的运出来。
方循从小娇生惯养,只能依附他人。
他盯上的人是十九。
十九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些,却有武艺。
新手院——也被他们称作鱼塘,鱼塘里面是没有饭菜的,只有生食,方循初进院时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可以偷可以骗可以抢,不知道不知道取水时要尽可能多取,不知道可以去扒死人的衣服当柴烧。
最初那两个月他吃生食吃得上吐下泻时还曾想过,哪怕给他们吃剩菜剩饭也好。后来出了鱼塘才知道其他院子的情况并没有好上多少,每次的饭食都是被一抢而空,哪里还有什么剩菜剩饭。
他适应了几个月之后也渐渐学会了些鱼塘的生存之道,也有法子能吃上熟食了,可惜他拳脚功夫太弱,免不了三天两头被搜刮抢劫一番。
然后他便发现了十九,十九虽然会功夫,没人去抢他劫他,可他自己也不争不夺,亦不会取火集水等手段。
于是方循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他,帮他一起烤熟食物,替他弄到干净的水,分他在棘丛中捡到的果子......
在十九帮他打退几次想抢他东西的人之后,果然没人再来打他的注意。
可惜,好景不长。
舍生堂要的不但是坚韧的刀,而且是要会杀人的刀。
每隔半年,没在鱼塘里杀过人的鱼儿会被拎出来,让他们自相残杀。
方循是在管事将他与十九分在一起时才知道的。
他不可能打得过十九的。
对决的前一天,方循弄来两块桃酥,递了一块给十九,骗他说是自己从管事那里偷来的,故作开怀的说要在死前尝些好东西,还装作无意地露出腕上的伤痕,那是他自己用藤条抽的。
第二日十九果真撞在了他刀上。
第30章 | 030 侠盗
【。】
他从此白日小心谨慎,处处提防着挣扎求生,夜间也难得安宁。
是思念和愧疚支撑着他熬过一个又一个日夜,是仇恨与不甘让他费尽心机地成为一名合格的杀手。
他一直以为只要找到那个人,将他杀了,自己心里的种种情绪便能得到抚慰,却不曾想,再见那人,还有更痛苦的折磨在等着他。
除了应付风行堂的任务,他还一直暗中在帮虚实堂做事,以换取他们替他打探消息。
两年前虚实堂头一次有了眉目,说他要找的人在锦州。
他靠在一颗柳树下喝水歇息时,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背着一篓地瓜吃力地从他面前经过,然后无缘无故的打了个踉跄摔倒在地,背篓中的地瓜也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他漠不关心地继续喝着自己的水,冷眼旁观,见他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却又痛呼一声坐了回去。
老人本想开口向他求助,却在见到他手中那把漆黑的刀和他脸上冷漠的神情时,恹恹的转开了目光。
期间也有人经过,有放缓了脚步想要帮忙的,但也在看见他时低头匆匆走开了。
方循想着许久没吃过烤地瓜了,便放下抱着的双臂,走过去将那老头扶到了一处田坎上,明知故问:“老头儿,你撞鬼了不成,怎的平白无故就摔了。”
老人今日挖多了地瓜,不想再跑一趟,又怕那地瓜扔在地里被别人平白捡了去,便塞了满满的一背篓,结果刚才双腿突然一颤,就摔了。
老人见他说话毫不客气,却也忌惮着他手中的刀,找了个借口轻声道:“不小心踩到石子了。”
方循嗤笑了一声,在他摔倒的地方转了一圈,道:“是你老眼昏花还是我看错了,这里哪有能绊倒人的石子?”
老人气急地道了声:“你!”却终究不敢说什么狠话。
好在方循也不再理他,蹲下身捡起红薯来。
捡到一半时,又有脚步声走近。
方循没有抬头,只听见那脚步声不急不缓的向他们走近,然后停了下来。
方循只看见了他风尘仆仆的鞋面和垂下来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男人一言不发的将他脚边的地瓜捡回背篓之后就要迈步离去,方循却饶有兴趣地叫住了他:“等等。”
他十年前都没法回忆起暮无归的样貌,如今十年过去,更是认不出来。
何况十年前他看他时,只觉得他似恶煞,如鬼魅,而今却觉得他眉眼似山似玉,颇是好看。
于是他笑着问他,打算让他一人送这老头回家吗。
对方听完之后愣了愣,说会与他一起。
从老人家里出来后,方循问他要往何处去,得知他也要去锦州时,方循望着他腰间的剑,并非没有怀疑过,可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不想立刻知道他的名字,而是邀他不如结伴同去。
两人应当都不是脚慢之人,却不约而同的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在秋八月中的山间小道上,迎清风徐徐,看落日余晖。
从老人那里要来的红薯被他用布包着挂在了刀柄上,随着他的脚步在他腰侧荡来荡去。
方循本不是话多之人,但对方似乎比他还不爱说话,于是只好由他捡些江湖间的趣事与他闲谈。
不过他说话向来难听,说起江湖上一个救苦救难的侠盗,却最终害死了自己的妻子时,方循难免对其嗤之以鼻,冷嘲热讽起来。
这位侠盗劫富济贫却从来分毫不取,曾为了救助难民单枪匹马盗走了一日堂一批药材,与他们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一日堂倒不是因为那批药材有多么珍贵才记恨上他,而恰恰是因为那些药材普普通通,却能经他们的手变成高达百金千金一瓶的一日灵药膏药丸。
此事传开之后,说他们哄抬药价的有,骂他们没有江湖侠义对难民见死不救的亦有。总之,此事对一日堂的声誉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一日堂平白无故损失了一大批药材,还背了骂名,反倒是他这偷药的得了名声,如何不气?
于是后来那侠盗的妻子患了怪疾,只有一日堂研配出的药方能救她,可一日堂却无论如何不肯卖药给他,并放出话来,说那药就放在一日堂总坛的大厅中,随时欢迎他这位窃物从不自用的侠盗前去窃取,偷就是偷,他一日堂不信什么盗亦有道。
登时江湖中一片哄然,有骂一日堂卑鄙的,有下注堵他要名还是要命的,也有同为义盗替他不忿前去买药夺药的,但更多的还是只将此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一笑而过的,毕竟,江湖之中每日发生的扬善为恶之事,实在太多。
虚实堂之所以顶着一时的骂名也要这样做,就是笃定了他定然会来取药。
谁知他并没有去。
此事最终以侠盗隐匿,一日堂背负大半个江湖的骂名收场。
“如今十多年过去,谁还记得侠盗摘星云,一日堂却只沉寂了两年,依旧凭借着独门药技鼎立于江湖。”
“什么狗屁的舍生取义,舍的又不是他自己的性命,若换作是我,别说弃名舍义了,便是要我杀人放火,也要先救了至亲至爱之人再说。”方循不屑道。
说完之后,他偏头去看身旁的人,这人看起来就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想必不会认同他的看法。
果然,只听那人道:“或许,他并非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而是为了证明一日堂不认可的盗亦有道。”
不只是一日堂,江湖中,甚至全天下,都没多少人相信。
又或许那样一位侠义之士的妻子亦非寻常人物,她亦不愿为了一己之身,破了那些人,或者那一人,心中的道。
不然,那些前去盗药骗药买药的,就真的一个成功的都没有么?
“证明了又如何,信的原本就信,不信的依旧不信。”方循冷哼道。
不过那人却没再驳他,而是道:“不过换作是我,也会跟你一样的做法。”
他认可圣人,却做不了圣人。
方循早已习惯了与人语不投机,说两句对方便要与他发急争执起来,可一路上与这人说了许多,对方虽然对他的许多看法不置可否,却始终没有因为他或激进,或刻薄,或低劣的言语而不悦过。
第31章 | 031 同行
【。】
入夜时分他们到了锦州城外的一处小镇,经过一家秦楼楚馆时方循莫名其妙的停下脚步,故作不拘地邀他进去歇宿,说玩资尽由他出。
分明他从未在温柔乡里留宿过。
雕楼门前灯火阑珊,流光溢彩,那人却谢过他的好意,与他辞别了。
分明是任他一人独去的意思。
方循一时说不清自己心里滋味如何,他追了上去,说他今日也没兴致,不如一同找个客栈,共饮几杯,明日继续同行。
第二日那人的话多了许多,于是一路上变成了他在讲,方循时不时的附和询问几句。
那人的江湖阅历显然要比他丰富,江南风光,大漠烟尘,他都能说上一些,不过他口中的人物都是些寻常人,非要拉他骑牛车载他一程的牧童,偷了他的钱袋买完包子又来还他扒手,给他指错了路跑着追上他的农夫.....
没有什么大侠大义,也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但方循听得很是入迷。
等他们到锦州城外时,已经是傍晚了,方循取下拎了一路的地瓜,邀他寻个空地烤熟吃了再进城去。
柴火噼里啪啦的响着,二日白日里相谈甚欢,此刻却都静默不言,却谁也没有感到不适。
方循掏出一个已流了汁的地瓜,捧在手中一边吹着,一边剥掉那层薄皮,他想着进城之后便要分别了,于是在将剥好的地瓜递过去时,终于问了他的名字:“我叫方循,你叫什么?”
对方没有伸手接那地瓜,也没有告诉他他的名字。
方循收回手,自己一口一口将那地瓜吃了,丝毫不顾那冒着腾腾热气的蜜薯将他的舌腭烫得发疼。
火光对面那张脸渐渐与十年前那张如鬼似魅的脸重合上。
可惜他的刀没能敌过对方的剑,他拼尽全力,抱着玉石俱焚之心,也只是勉强在他臂上划了一刀。
可刀从来不是他杀人的唯一手段,手上功夫比他厉害的人,他也杀过不少,八年前就已经有过一个。
但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一般,虽然一次次的追上他,找到他,却始终只是用刀。
每一次他都拼尽全力,每一次两人都负伤而散。
暮无归若有一丝相让,定然会死于他刀下,而他自己,不像是去杀人,更像是去送死。
有些日子没入梦的故人又开始纷纷寻来,问他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不动手。
“因为你觉得他不像恶人么?可我才十岁,不但不曾杀过人,连只鸡也不曾杀过。”十九冷冷道。
“循儿,杀了他,给娘亲报仇。”
还有一道非人非鬼的声音尖锐地哭着喊他舅舅,问他人间是什么模样。
“你不杀他,便来陪我们吧......”
一双双染血的手伸过来抓他。
他呓语着醒来,惊起一片寒鸦振翅而飞,答应带他同行的商队之人也被吵醒两个,或不悦或诧异地看着他。
那些声音似乎还在脑中挥之不去,他揉了揉眉,掏出两眉月牙镖轻而易举的将那两人解决掉了。
既然杀不了仇人,那就杀其他人。
领头的两个会些功夫,方循以一敌二,受了些伤,放跑了一个。
他砍断了一车车货箱上的绳索,臂上的鲜血顺着手指滴落下来,在洁白的雪面上开出一朵朵妖冶的红花。
只有流血和伤痛能让他得到片刻的慰藉和平静。
一月之后,他在合关道又一次追上了暮无归,也不出所料的又一次让他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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