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写出了我的心声,冯东阳心想。而一想到自己对耿秋阳抱有和写信人一样的情愫,冯东阳心里就溢起一阵恶心,也不知道是恶心这位写信的人,还是恶心自己。
“这人是谁?”冯东阳问。
“不知道啊,我都不认识高中的人。”
“离他远点。”
“都说了我不认识。”
耿秋阳一脸无所谓,压根不觉得被一个男生表白是什么大事。他总是这样,和周遭的一切保持远距离,从不深思人世,也从不忧心自我。同龄人或是多愁善感,或是愤世嫉俗,他却能超然一切,活在当下。这一切并非什么处事智慧,只是纯粹的天真。而这份天真,最是让人痴迷。
冯冬阳心想,这份天真能保持十几年之久,大概离不开自己的守护。如今有人对这份天真有非分之想,他自然有义务站出来,剑指敌人,继续守护身后的人。如果敌人是自己,那么,他就应该把剑反过来,对准自己。
身下的硬挺还在偷偷叫嚣,冯冬阳的心跳却逐渐稳定下来,胸腔里沉甸甸的,蓄满情感。他握紧拳头,偷偷瞥了眼自己的下体,心想,这算什么?小的时候能为了弟弟挨打,长大了就能为了弟弟忍受别的东西。
他咬紧牙齿,再次说话时,语气已如往时一般温柔。他笑了笑,问道:“小秋,如果哥哥还像以前那样天天陪着你、护着你,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啊!”
“也许别人又会觉得你幼稚,不再给你写情书了。”
“无所谓,我又不喜欢收情书,我还嫌烦呢。”
“那你不谈恋爱了?”
这回耿秋阳没有很快地回答。他想了想,反问道:“你会谈恋爱吗?”
“不会,”冯东阳摇头,“你刚刚说,心底里不希望我谈恋爱,所以我不会谈的。”
耿秋阳舒了口气,露出轻快的笑容,说:“那好啊,你不谈我也不谈,我们一起做单身汉吧,哈哈哈哈。”他笑了片刻,突然回过神来,说:“哎,我们不就是在说你谈恋爱的事吗?怎么话题绕我身上了!快,你接着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冯东阳站起身,一边系风衣的腰带,一边说:“我只是想你了。”
耿秋阳愣了下,随即笑出声,说:“你还说我肉麻,你自己不也一样?”
冯东阳笑了下,说:“我就是回来看你一眼,现在得赶回北京了,学校还有很多功课要做。你也快回家吧。”
耿秋阳促狭地笑了下,清澈的眼神望向冯东阳,说:“哥,你骗人,你明明就是有秘密了,还不愿意跟我说。”
冯东阳摸摸他的脑袋,说:“我的秘密就是想你了,嫌肉麻,一直不好意思说,刚刚终于说出来了。”
耿秋阳笑道:“你骗人,你绝对还有别的秘密,你肯定有喜欢的人了!”
冯东阳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喜欢的人,真的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就做你哥哥,做一辈子。”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耿秋阳一时怔住,收起玩笑的姿态,没接话。
窗外的雨更大了,把世间的俗人们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冯冬阳不认为自己挨得住这场围困,宁肯冒着雨逃走。
他一边朝门外走,一边嘱咐耿秋阳:“我得赶火车,先走了。雨下这么大,爸妈肯定会来接你的,你在这里乖乖等着。别告诉他们我回来过,他们会生气的。”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耿秋阳问。
冯东阳笑了笑,说:“只要你给我打电话,说想我了,我就回来。”
说完这句,他义无反顾地打开门,走进了雨中。
世界被雨声笼罩了,显出一种别样的寂静。天空黑漆漆的,看不出雷电的痕迹。
下半身的躁动在不知不觉中熄灭了。冯东阳仰起头,迎着纷乱的雨滴,心想,这雨真是凉啊。
第31章 断章(四)罪恶的忍耐
【至于忍不下去了怎么办,冯冬阳没想过,也不敢想。】
北京也偷偷下了场雨。
学校年头久了,地砖经水一泡,漂起来不少,不小心踩上去,泥水四溅。
冯冬阳任凭脏泥呲在裤腿上,拖着步子朝宿舍走,看起来颇为沧桑。
不过,他毕竟剪了头发、刮了胡子,还换了身韩剧男主一般的穿搭,所以回到宿舍时,室友们还是发出惊叹,揶揄地问他去了哪里。
他说:“回家看我弟弟。”
没人信他。室友都说,他肯定是去见心上人了。
他懒得反驳,自顾自地爬上床,补了一大觉。
睡醒之后,他冲了个热水澡,又洗了衣服,然后收拾书包,去自习室学习。
从这日开始,他刻意把生活安排得很满,拒绝思考,拒绝回忆,拒绝一切理性与感性。某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被他藏了起来。他藏得很用力,因为他不仅要瞒过别人,还要瞒过自己。
他一如既往地给耿秋阳当哥哥,每隔一两周就回家一次,陪耿秋阳在校门口吃饭、逛书店、喝奶茶。从前他只陪耿秋阳上下学,并不惹眼,现在他总是站在校门口等,耿秋阳还总是跑过来扑他身上,兄弟俩又帅又黏糊,惹眼得很。很快,耿秋阳收到的情书大幅减少。他没有因此高兴,耿秋阳也没有因此不高兴,兄弟俩彻底回到过去的状态,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看眼前人。
到了寒假,他买好北京特产,回家过年。这是他上大学后头一回返家,耿建国显出些许兴奋,看他的眼神总带着笑意,说家里离了他挺不习惯。冯夏萍更不必说,一进门就给他一个拥抱,高兴得不得了。提起耿秋阳,他们也很欣慰,说小秋离了哥哥也很适应,在班里交了新朋友,早上和同学一起上学。
父母越是满意,冯冬阳就越是心虚,不敢坦白返乡看望弟弟的事。耿秋阳倒也配合,听他说担心父母责怪自己逃课,就帮他把这事儿瞒了下来。于是,无论在父母眼里,还是在耿秋阳眼里,冯冬阳都是一个爱护家人的好哥哥,努力平衡着生活,让每个人都满意。
如此这般,渐渐地,冯冬阳也把自己骗了过去,认为自己只是一个爱护家人的好哥哥。他再也不去回忆那场雨,更不会记起那团被雨浇灭的欲望。
然而,有些东西,越是在脑子里删干净,就越是在心里扎得深。
第二年的初夏,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耿秋阳发来消息,念叨着想他,直直念叨了一上午。冯冬阳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回去,却迟迟没答应。
一来,距离暑假只有不到两周,他到时就回去了,何必多跑这一趟?二来,自从开始不定期回去看耿秋阳,他就察觉到钱的重要性。有了钱,他才能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利落,才能坐硬卧而不是硬座,才能给耿秋阳买礼物。所以,他接了一个家教,还给一家培训公司做兼职,在校园里搞地推。忙于挣钱的结果,就是学业被耽搁。此时正值期末,冯明宇临时抱佛脚,学得废寝忘食,头都大了,哪有精力回家看耿秋阳?
于是,他顾左右而言他,附和着耿秋阳,说些想念的话,偶尔抱怨几句期末周的忙碌,就是不提回家的事。
耿秋阳的眼睛是雪亮的,情绪是裸露的,直接打来电话,劈头就问:“你回不来就说回不来,为什么要敷衍我?废话连篇,车轱辘话来回说,烦死了。”
冯冬阳被他怼得矮了一截,只得先道歉,再解释:“我心里想回去,所以不舍得直接拒绝,但这两天确实太忙,回不去。”
“好吧。”耿秋阳叹了口气,似有心事。
冯冬阳便问:“心情不好?跟哥哥说说,哥哥在电话里也能哄你开心。”
耿秋阳咂咂嘴,说:“你记得那个罗密欧吗?”
“罗密欧?”冯冬阳脑袋里闪过一片空白,啥也没想起来。缘因他把秘密藏得太深,瞒自己又瞒得太狠,所以不仅那场雨被他忘记,就连那封激起他共鸣的情书,也被他忘记了。
“什么罗密欧?”他问道。
耿秋阳于是把那天的事提了一遍,从被捏爆的优酸乳,讲到深秋的惊雷,再讲到浮夸的情书,最后以冯冬阳淋雨离开告终。
冯冬阳捏紧手机,说:“哦,我想起来了。”
想起那天的事并无大碍,只要不想起那天的情感和欲望就行。冯冬阳晃晃脑袋,把多余的东西甩出去,淡定追问:“那个罗密欧怎么了?”
“我知道他是谁了。”
“是谁?”
“就是我的同班同学,叫文季,经常和我一起逛书店,你见过他两回。”耿秋阳叹了口气,“他写的作文昨天被老师当做范文贴在公示栏,我过去看,发现他引用了《罗密欧和朱丽叶》,引用的就是情书里那几句,而且‘罗密欧’那三个字,怎么看怎么熟悉,我就找出那封情书,偷偷比了下,字迹对上了,一模一样。”
所以这人就在耿秋阳身边,对他满腔喜欢,忍不住为他写情书,却害怕被发现,于是没落真名,还谎称自己是高中部的。
冯冬阳屏住了呼吸。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愤怒,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小子挺能忍。
“哥?”耿秋阳在电话那头唤。
冯冬阳回过神来,低声说:“我现在就去火车站,明天中午在学校门口等你。”
冯冬阳对文季有印象,因为他习惯了审视每一个出现在耿秋阳身边的人。
文季性格安静,走在路上目不斜视,不爱凑热闹,话少。但他爱笑,尤其看向耿秋阳时,永远是笑脸。
冯冬阳回忆着他,连带把那封情书的内容也忆起来了,而一想到那样热烈的表白出自文季这样一个低调温吞的小屁孩,他就一阵恶寒。他想不出文季写情书时是什么心态,也想不出他和耿秋阳待在一起时,是怎样的心情。
火车哐啷啷响了一路,冯冬阳也阴沉沉想了一路。
到了学校门口,他买了一杯圣代,站在阴凉处等耿秋阳,脑子里想的还是文季。
事有凑巧,文季这小子,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你是耿秋阳他哥吧?”回过神来时,文季已经站在面前,端详着冯冬阳,说:“你还得再等等,秋阳被老师叫去帮忙判作业了。”
冯冬阳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知道我?”
文季点头,“认识耿秋阳的人,都知道你。”
冯冬阳把圣代递给他,“给你吧,待会儿我再给小秋买个新的。”
“谢谢。”文季倒是不客气,接过去吃起来,边吃边看冯冬阳,没有要走的意思。
冯冬阳和他对视片刻,说:“明白了,你对我很好奇,就像我对你一样。”
文季挖冰激凌的动作一顿,脚下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说:“你对我好奇?”
冯冬阳朝四周看了看,见学生走得差不多了,便低声道:“我看过你写给小秋的情书。”
文季傻眼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写得挺好。”冯冬阳说。
文季一张脸变了几番神色,也亏他性格沉稳,竟没起太大的情绪,甚至有能力装傻:“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冯冬阳对他刮目相看,赞叹道:“你小小年纪,又会装,又能忍,挺厉害。”
文季埋头吃冰激凌,不让冯冬阳看他的神色,问道:“别人写给秋阳的情书,你怎么会看过?你偷看他的隐私?”
“是他给我看的,也是他告诉我,情书是你写的,”冯冬阳懒懒道,“谁让你非要在作文里,引用同样的两句话?他拿着情书比对字迹,对上了。”
文季抬头望过来,眼神里全是迷惑。
冯冬阳继续道:“每天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又得不到,不难受吗?以后离小秋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也别让我从小秋嘴里再听到你的名字。”
文季对这番告诫充耳不闻,突然问道:“你凭什么管着秋阳,还管得这么紧?”
冯冬阳皱起眉,感觉心里有个雷区被踩到了,马上就要爆炸。
文季没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在雷区上补了一脚:“我没见过你这样做哥哥的,我觉得你才应该离秋阳远一点。”
冯冬阳深吸一口气,猛然出手,揪住文季的领子。
“你找揍吗?”他低声道。
文季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却更显坚决,有种视死如归的冷静。他握紧冯冬阳的手腕,质问道:“我从刚才开始就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想问一下,你是同性恋吗?你讲了半天情书的事,唯独没说性别问题,因为你不觉得奇怪,对吗?”
冯冬阳深吸一口气,低声骂道:“你他妈的……”
文季咽了下口水,带着股决然的气势,把想说的话倒了个干净:“我个人觉得,比起被同性暗恋,被一个同性恋哥哥看管着,更糟糕一点。”
他话音刚落,冯冬阳的拳头就捶了过去。他痛呼出声,怒气也上来了,扑向冯冬阳,两人扭打在一起。
冰激凌掉下去,摊在地上,令人作呕。文季抵着冯冬阳的拳头,大声道:“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哪惹你了?”
冯冬阳把他掼在地上,说:“我和耿秋阳怎么样,轮不到你管。”
文季喊道:“我和耿秋阳怎么样,也轮不到你管!”
冯冬阳气得眼睛都红了,掐着他的脖子,说:“你搞清楚,你没有资格和他并列在一起。”
文季翻腾着身子,却被冯冬阳死死按住。见挣扎无效,他便开始大喊。周边的同学陆续围过来,有的小声嘀咕,有的大声劝架,却没几个敢上前。
忽然,人群中冲出一个清瘦的身影,单膝跪在冯冬阳身侧,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哥!你干嘛呢?你松手!”
耿秋阳急促呼吸着,见冯冬阳不松手,又绕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腰,拖他起来。
冯冬阳轻轻握住腰畔温热的手腕,恢复些许理智,站起了身。
耿秋阳连忙驱散周围的人群,又把地上的文季扶起来,对冯冬阳说:“哥,不至于吧!你打他干嘛!搞得我好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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