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欣听风流信口开河,先时将那汪忠平绕得云里雾里的也罢了,这时候又拿自己调侃,不由得怒气满腮,心道:“回去一定不饶了你!”
汪忠平这才恍然,微微一笑,道:“明白,确如何统领所言,那姓钟的确实不服节制,擅自出兵。”
风流摆了摆手,道:“莫要叫我统领,我来此地本是机要之事,身份不便言明,还是叫我何兄弟便是。钟锷此刻在哪里?带我去见见他,看他有无归顺之意,必要时他所统率的数万大军可收为己用。”
汪忠平低声道:“是。”起身穿了挂在厅堂角落里的细铠,铠甲自然也是崭亮如新,丝毫不像经历过战场洗礼的模样。
汪忠平此刻也不管什么军中机密了,带着风流和江雨欣,直奔西大营而去。
那日高将军带着风流去了军营,言说钟锷被打了一百军棍,收押在监之事,江雨欣不曾知晓,也是今晚方知有个叫钟锷的将军,被关了起来,便随了风流一道去了西大营。
江雨欣也知道,风流此刻是瞒天过海,他要做什么事,自己都不知晓,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他,支持他,也不要多问,免得露出破绽。
西大营离汪忠平府上并不远,到了营寨时,已是夜半时分,多数士卒都已安歇,只有巡逻的士卒,见了汪忠平,便纷纷行礼。汪忠平喊来一个小队长,带着去了西营的监牢。
监牢是石块垒砌成的一大排房子,坚固无比,并配有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不许靠近,没有汪忠平的亲令,谁也进不去——但此刻汪忠平亲自来了,自然放行,亲自领着随行的。
三人一路曲曲折折,路过了不少间牢房,而几乎每个牢房里,都关押着一些犯人,也不知晓,这延州城里何以有这么多的罪犯。
监牢的最里面,是一间单独的牢房,房间用的是粗如儿臂的精铁铸造而成,牢门口也是用铁锁链给锁了起来——看来这里是关押重刑犯的所在了,任凭他是亡命之徒,手无寸铁,被关押在此,面对这粗如儿臂的精铁牢笼,也是断然无法掰弯了出去的。
牢房里,铺着杂乱的干草,角落里摆着一碗白饭,一碗清水,看起来一整天都没有动过的样子。牢笼后方,坐着一个人,此时背对着牢门的方向,看不清面容,只是看到蓬头乱发的披散开来。一身的单薄衣服,后背之上,血迹斑斑,几乎已被浸染。
虽然不见面容,但看这人的身形和背影,便是钟锷了,而他背上血迹斑斑,自然是受了那一百军棍的缘故。此刻他还能坐着,勉强还有一条命在,精神已然有些萎靡。
听得脚步声响,这人微微转过了头,露出了带着血痕的脸庞——正是钟锷。
钟锷看到了汪忠平,恍如不曾见到的样子,随即也看到了汪忠平身后的风流和江雨欣,眼眸中有一丝奇异的色彩,随即也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又低下了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脸颊。
走到牢门处,汪忠平拍了拍手掌,朗声道:“钟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钟锷声音有些嘶哑,有些虚弱,却一字一字,铿锵有力:“托您汪大将军的福,好得很,好得很啊……咳咳。”随着他一声的咳嗽,吐出了一丝血痰。
汪忠平接着道:“不错,钟将军果然悍勇威猛,身子硬朗,这一百军棍只是给你挠挠痒罢了,可惜啊,你的身子再硬,胆气再壮,敌人的城墙却可不是豆腐做的。”
钟锷恨声道:“你不必出言相讥,我愿赌服输,自己吃了败仗,受罚也是活该。有些人胆小如鼠,对待外族人就夹起尾巴摇尾乞怜,而窝里横起来,打起自己人却出手狠辣。”
第417章 塞外长城
二人平日里斗嘴多了,汪忠平也不欲和他再斗嘴,便道:“我对你脑子里想的那些事情没兴趣,今日结识了个江湖上的朋友,对钟将军很感兴趣,来瞻仰老将军您的风采。”
风流走上前去,道:“我听得钟家军世代忠良,钟将军怎落得如此下场?莫非是贪功冒进,损兵折将?真是可惜啊,可惜。”
钟锷虽然不知道为何这才几日不见,风流竟然轻松入了这延州城,连一向高傲的汪忠平,此刻对他也如此客气。但钟锷也久经沙场,颇有智谋,见风流既然不主动与他相认,他自然也不傻,便也不说此事。
当下钟锷也不抬头看风流,冷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恨我钟锷不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要死在这方寸之间,可恨,可憾。”
风流叹道:“军中无戏言,贪功冒进,谋事不密,鲁莽行事,无数将士为之丧命,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风流一边叹气,一边打量着监牢里的情形,忽然瞥眼间看到了监牢后墙上,似乎有一些文字,便对汪忠平道:“打开监牢,我去看看他在墙上写的什么。”
西营监牢本是重兵把守,此刻钟锷背伤不轻,精神萎靡,汪忠平也不怕他跑掉,便喊来士卒,开了牢笼。
风流举步入了监牢,江雨欣见这钟老将军满身血污,也不明白为何风流要来看这个老将军,便没有进监牢。风流举步走到监牢后壁前,取过了牢笼上挂着的一盏油灯,照着看墙上的字迹,一边看一边口中轻吟,却见墙上依稀用干草蘸着血迹写着:
《无题》
铁甲寒衣昨夜风,
酒残凄凄梦三更。
将军阵前百战死,
君王高阁嫌隙生。
肝胆冰雪昭日月,
血肉成泥铸长城。
故园万里梦不见,
九泉他日恨未平。
黄土墙壁上,钟锷用自己的血,写下了这首绝命诗,看来已不做活命之想,碧血丹心,忠心报国,落得个如此下场,心中自是有万般不甘。
一字一句,读来都是血与泪,一字一句,都是哀鸣与不屈。想起来今夜汪忠平酒足饭饱,笙歌欢舞,好不快活,而钟锷却屈居监牢,风流心中也在隐忍着什么。
风流轻轻吟道:“肝胆冰雪昭日月……血肉成泥铸长城……钟老将军可真是国之长城,想不到文采也出众,文武双全,可惜啊,可惜,若是钟老将军就此葬身黄沙之下,壮志未酬,可是万分遗憾啊……”
钟锷沉默不语,汪忠平本与钟锷不和,此刻见风流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心中多有不服,风流本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也不知道风流此话何意?
却听风流接着道:“汪将军,咱们和钟老将军也算同僚多年,这时候也不必这般小家子气嘛,免得有人说你闲话。你找来大夫,治疗一下钟将军背上的伤,别留下背痈了,每天用好酒菜招待,听我的,错不了的。”
汪忠平笑着点头,道:“这等小事,好说,好说,定当照做。”
风流道:“时候也不早了,先让钟将军休息吧,改日再来探望。”当下风流出了监牢,士卒又锁上了监牢房门。
风流随汪忠平走了十多步,已离开了钟锷所在的监牢,汪忠平这才道:“这姓钟的骨头贼硬,何兄弟为何对他迁就?”
风流边走边道:“看出来了,但我听说他打仗是一把好手,只怕比你要强不少吧,要是善加利用,还是一员猛将的,他日咱们会用得着的。”
汪忠平这才知道风流适才对钟锷客气,原来是有收伏钟锷的想法,而刚才却没说出来,显然是刚见面,不适合直接劝降钟锷,便道:“没那么简单的,他素来与我不和,岂肯听命于你我,留下来反而会碍事,可惜一时又杀不得。”
风流道:“未必,这人吃软不吃硬,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他不听你的,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听我的,若最终还是倔驴脾气,不拉磨,再杀之不迟。”
汪忠平拍手道:“还是何兄弟想的长远,便见机行事吧,若确不可用,再杀之不迟。我便听何兄弟的,明天就好生招待着,来硬的,他骨头硬刚,咱们也没办法,便先让他吃点软的,消磨一下志气再说。”
二人一路交谈着,慢慢出了监牢,离开了西营,江雨欣跟在二人后面,不发一言。
出了军营后,风流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该别过了,过两日我再来,咱们再看看一下钟锷,届时再说要他归顺之意。”
汪忠平问风流在何处安歇,风流说了刚来延州,尚在客栈,汪忠平便道:“我在城中还有一处宅子,闲置已久,我找人打扫一下,赶明何兄弟可以搬过去居住,我再拨几个侍卫下人伺候。”
风流笑着应允道:“甚好,甚好。”
当然,后来汪忠平果真将那另一处宅子与风流居住,风流也果真依着汪忠平意思搬了过去。因为正是他想要的,他本意便是要在这延州城,风风光光,扬名立万的。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西营监牢内,钟锷此刻缓缓爬起来,走到墙壁下,摸索着找到了地下干草里的一个字条团成的小球,慢慢地展开,见上面只写了两个小字:不降。
这纸团自然是适才风流去监牢内,观看墙壁上钟锷题诗时,用逍遥指法,弹在地上的。监牢昏暗,汪忠平在后边好几步开外,自然不知,便是江雨欣一直盯着风流,也不曾知晓——可钟锷偏偏看到了,或许是心意相通吧。
此时,看着纸团上的字,钟锷若有所思的样子,大抵知道了风流是告诉自己不要投降,可一时倒不知道这是为何,随即将纸团吞了下去,闭目沉思。
而汪忠平别过风流之后,回到府上,立时唤来了府中的密探头目,问起风流的来历,密探头目将近日来所探知的消息,如实以告,但信息也有限,不过说是风流是这几日才出现在这延州城的,前几日钟锷在外与敌国交战时,他一己之力破了那敌国的蛮牛阵,颇为神勇,此外风流的来历一概不知。
汪忠平沉思良久,让密探多留意风流行踪,而自己也打定了主意,这风流身份神秘,轻易不可与之为敌。
风流和江雨欣出了军营后,便此别过。
转过了几道巷子,已离汪忠平府邸颇远,这时江雨欣在风流身边,拉住了风流衣袖,道:“喂,停下来,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对你这么客气,还有,你以后不许说我跟人跑了什么的。”
原来适才在汪忠平府上,风流随口一句“我要离开京城一年,可不放心她,还是带过来吧,不然万一跟人跑了,我就赔大了……”江雨欣此刻还记恨着呢。
风流却没有答话,而是靠在墙脚,缓缓地蹲了下去,抱着了头……
第418章 静观其变
江雨欣本来还想骂风流一顿,此刻见风流不理会他,反而是蹲了下去,似乎很难受的样子,不由得慌了,拉着他手,低声道:“你怎么了?是……吃多了不舒服吗?”
今晚风流确实吃了两顿饭,喝了两坛酒,这是江雨欣一天也吃不完的量,也难怪她以为风流吃多了肚子难受。
风流靠坐在墙角,抱膝而坐,将头埋在膝盖间,低声道:“没事,我歇一会就好。”
江雨欣嗯了一声,蹲在风流身边,默不作声。
他的手,冰凉出奇,他的话语,也夹杂有一丝凄凉。
冷月如霜,照耀着街头的小巷,不见一个人影,凄冷的月光,照耀在风流孤单的身影上。
江雨欣柔声道:“你是不是心里难过,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好不好?”
风流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站起了身,道:“没事。”
江雨欣在他身边,看到他脸上,一阵的痛苦之色,可还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也不肯稍稍说出来一个字。江雨欣心中一丝怜惜,却又无可奈何。
风流看江雨欣担心的样子,也有不忍心,终于还是低声道:“钟老将军,钟锷,是钟家军的后代,国之柱石,可谓塞外长城,此刻却如此受苦。而且,他是老大的亲生父亲——他本意是不想你知道的,我只和你说了,你也假装不知道罢了。”
江雨欣愣住了,几乎不相信风流说的,这钟锷是阿云的亲生父亲?但既然风流这般说,她也信了,便嗯了声,道:“好,我不说。”
风流又道:“我最近在这边塞,看这里的老百姓,生活很凄苦,还有无数的家庭,甚至比陈阿吉一家还要悲惨,心情很是难受。老大的父亲,钟老将军,忠心为国,又落得如此下场,那一百军棍,也不知道他如何承受得了,可惜我什么也做不了,无能为力,救不了钟将军,也救不了这边关的百姓。”
江雨欣终于知道风流在想些什么了,也知道他一直在默默承受着什么,他也给了自己太多的压力。抛开钟锷是阿云生父的身份不说,也是国之栋梁之将,落得如此下场,怎么不让人心生悲戚。
江雨欣只有安慰道:“没事啦,你已经做了很多事了,不用感到压力,我相信钟将军很快会没事的,边关百姓的生活也会好起来的。”
风流又是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笑,便这么一笑,又是熟悉的那个风流回来了,像是一抹清风,拂过江雨欣心头。风流接着道:“我知道你不会跟人跑的,刚才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不要生气。”
这风流熟悉的样子,江雨欣无比的开心,却嘟嘴道:“不行,我偏要生气,谁让你胡说,而且——我指不定哪天就真的跟人跑了。”
风流笑着道:“你尽管跑,我可不去追你。”
江雨欣赌气真的走掉了,在前面脚步飞快,风流却在后面,不疾不徐的跟着。忽然道:“你记不记得离开栖霞山庄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
江雨欣慢了脚步,待风流走近了,问道:“什么?你说了那么多话,我哪里都会记得住。”
风流似笑非笑,道:“你上次不让我离开栖霞山庄,我说过‘我必然是要走的,但一定会回,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还有,下次见面,我就娶你’啊。”
江雨欣脸上一红,想起来风流确实是说过这句话的,一时有些羞赧,便道:“我记得啊,可我也记得,我可没答应你。”
风流将江雨欣又拦腰抱起,转了三圈,这才放下,道:“那可由不得你了,谁让你千里迢迢的自投罗网呢?我已经想好了,就下个月十六了。”
江雨欣嗯了一声,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允,当先又快步向前走去。
到得客栈时,已过夜半,苏必成也没有回来,想必通宵与人赌去了吧。阿云也未在,不知道是否一个人孤单地喝闷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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