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镇子上的瘟疫已经被控制住了,只是染病之人,但却也不能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镇子上人不知道为何许大夫忽然良心发现,开始给病人看病,而且药材也不再收费,有些老人问他,他也不肯说,甚至镇长,也就是许大夫的岳父,也不知期间发生了什么,是为何故。
人们便也不再多问,反正有大夫看病,药材又不收费,挺好。
甚至连蓝沙沙,只知道为何许大夫会这般改变,但却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没问风流,没问江雨欣,二人也没有主动和她提起。因为蓝沙沙没兴趣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知道有些事情,风流说做到,自然便能做到。
镇子上的人也不知道为何连城里的知县大人也大发善心,给镇子赈济了一万两白银,还有粮食、药材,还派了大夫过来一同诊治,而且传言知县大人不多日还会亲自来视察瘟疫的情形。
大家的病症在一点点的好转,虽然并没有那么快。依照着许大夫的安排,大家与病人做好了隔离,饮用水也多加注意,洗衣做饭都很小心,瘟疫便也没有蔓延下去。
一切不美好,终将过去,乌云和阴霾终将散去,终将云开疫散,重归平静。虽然瘟疫一时未除,但人人心中已是充满了自信,充满了希望。
而雪依只是染了普通风寒,在蓝沙沙妙手之下,已是痊愈。看着镇子上的瘟疫渐渐缓和,蓝沙沙知道,假以时日,少则半月,多则一月,镇子便会恢复如初。
算起来,也该走了。
然而,这一日吃过早饭,忽然有人着急的来到客栈,来找寻蓝沙沙——这人是镇长九叔,也是许大夫的岳父,虽然这几年他和许大夫几乎不曾往来。这些日镇长他也忙得不可开交,那日蓝沙沙在牲口市场和梁阿生家里匆匆见过他一面,照看好梁阿生家的事情之后。这几日蓝沙沙也忙着与许大夫诊治病患,却并未见到镇长的身影。
听人说,他接收了县里赈济的钱粮,在统计造册,一一发放给穷困染病之人,也在接应县里来的大夫,去诊治病重之人。
镇长九叔在客栈里找到了蓝沙沙的时候,还未说话,蓝沙沙已感觉不妙。
许大夫死了。
九叔报来噩耗的时候,非但蓝沙沙微微惊讶,连风流也是皱起了眉头。
这才三日,许大夫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死了呢?
九叔神色黯然,道:“我这女婿,这些年我和他走动不多,也只是我偶尔过去看看我那可怜的女儿,和他也几乎不怎么说话。我听那些病重之人说道,他这些日一大早便送来了汤药,晚上又呆到很晚,眼眶很黑,整个人很疲惫,也许这几天他都没怎么睡觉,只是在给大家在看病。他平常不是这样的,镇子上病人的死活他从来不顾,药材也是卖得天价,连我去他药铺去买药,也是半分价格不让,不知何以忽然良心发现,给人免费诊治,连药材也免费了。”
蓝沙沙嗯了一声,没有答话,她知道许大夫这些年经历的变故,也自然知晓何以忽然之间有了转变。
九叔接着道:“就在今天早晨的时候,他又早早的带了汤药在镇口给人服药诊治,才看了一半,忽然就捂着心口,倒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喘不过气来……有人慌忙掐他人中,但终究还是没救得过来,医者不能自医啊。人们说,他是活活累死的。”
说到这里,九叔叹了口气,无论这些年许大夫在他心中如何心怀不仁,终究还是他女婿,此番为救治病患,竟活活累死,委实令人唏嘘。
蓝沙沙忽然道:“他此刻在哪里,我去看看。”
九叔道:“此刻已被邻居合力抬回至家中,请随我来。”
蓝沙沙点了点头,便跟了后面。江雨欣本欲一同前往探视,却被风流拉住了,说道人去世了还有什么好看的,让她留在客栈不要乱走动,免得乱跑染了瘟疫,江雨欣心想过去也是凄凉的场面,不去正好,便和风流留在了客栈歇息。
蓝沙沙跟九叔到了许大夫家中,进了院落,只见院子里已是贴上了白纸对联,门楣之上挽上了白花。院子里和厅堂里零散的站着一些邻居,在低声交谈着,见三人到来,便让开了道。
走进屋内,只见客厅中间的书桌已挪到了里屋,中厅已腾出了一块空地,许大夫躺在客厅地面的一张简陋的灵床之上,面上覆盖了一层黄纸,身子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蓝沙沙走近一步,握着了许大夫手腕,触手冰冷僵硬,已无脉搏气息。
许大夫确已死去多时。
蓝沙沙微微摇头叹息,缩回了手。
许大夫心系病人,这几日几乎不眠不休的诊治,终于瘟疫有了起色之际,而他却终日辛劳,累得猝死。
院落之中,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蓝沙沙修习内力,听力也自然异于常人,隐隐约约听到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道:“这老许这几年赚够了银子,害得大家看不起病,这会儿终于遭了报应啦。”
也有人说道:“不然,看他家里摆设简陋,显然也没挣到钱,而且这阵子他不是费心费力的给病人诊治吗?药材也不要钱。”
先时说话之人又道:“那想必是他自己已经是得了不治之症,知道命不久矣,临死之际才想到要积阴德罢了。”
这些人口中的闲言碎语,蓝沙沙听得心烦,却也不想去理会他们,索性便充耳不闻。料想他们必是昔日前往许氏药铺买药之时,许大夫高价售卖,这才心中怀恨,而且此番家人没有染上瘟疫,没有需要仰仗许大夫之处,自然对许大夫并无好感,所以蓝沙沙也不怪他们。
这时有邻居买来了线香和纸钱,蓝沙沙不知是镇长九叔是否还心有芥蒂,或者是这里有风俗长辈不能给晚辈戴孝烧纸钱,见他一时没动静,便去给许大夫上了香,又烧了一些纸钱。
人群中虽有议论纷纷的,但终究死者为大,此时能帮忙的便帮衬一些。
第161章 恢复心智
这时,只听得传来一阵妇女的哭闹声,从里屋里走出来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中年妇女,连鞋子也没穿着。
蓝沙沙认得,她是许大夫的结发妻子,得了失心疯。
后面一个妇女在拉着她,应是许大夫尸骨未寒之际,恐她失去心智乱来冲撞,便有邻居家妇女在照看着她,只是一时不留神给跑了出来。
镇长九叔皱着眉头道:“阿香,快回去。”
那唤做阿香的妇女嚷着:“不要打我儿子,不要打我儿子……”却已跑到了许大夫灵床边,口中喃喃的说着,呆呆站在那里,望着灵床上的许大夫。
见她只是呆呆的站着不语,那看着她的妇女一时便也没有把她拉回里屋,毕竟眼前躺着的是自己结发的丈夫,入殓之前,便多看一眼吧,虽然她此刻神志不清,也未必知晓人事。
随着阿香突然的冲了出来,中厅里倒一时无人再言语。
静静的,便这般,阿香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死去的丈夫。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
她,又想起了什么?
是否想起了年幼的儿子,无辜惨死?还是结发的丈夫,恩爱多年,却已先走一步?
阿香干裂的嘴唇,在微微的颤抖着,几个字轻如蚊鸣,但蓝沙沙却已然听见,几个字如烈雷一般:“老许,你终究还是走在了我的前头?”
蓝沙沙医术经验颇丰,此时便已知晓许大夫失去心智多年的妻子,也即是眼前的阿香,此刻怕是已经回忆起了过往的零碎片段,已然是恢复了心智。
也许是蓝沙沙的针灸之术还有所开的药方,这几日起了功效。虽然按理说不应药效如此之快,但也许是许大夫的离世,给了她新的打击,却激发了身心的本能?
阿香扑倒许大夫脚边,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均不作声,镇长九叔在一边抹着眼泪。
蓝沙沙拍着阿香的肩膀,轻声的安慰:“大姐,节哀顺变,许大夫是为了救治大家,操劳过度,这才不幸离世。”
阿香呜呜咽咽道:“我知道,他总是这样,当年我都劝他,有些事情咱们老百姓扛不了,就不要扛了吧,他总是不听,说扛不了也要扛,这才招致了祸端……”
想起来惨死的儿子,阿香呜呜咽咽哭得更是伤心,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蓝沙沙挥指点出,阿香慢慢昏睡了过去。蓝沙沙示意先时的中年妇女将她扶回离屋休息,道:“她此刻刚恢复了心智,不宜过度悲伤,先让她休息一阵吧。”
那妇人依言将阿香扶了回去。
许大夫照料了阿香数年,阿香失去心智,未曾知晓,此番阿香恢复心智,本该夫妇二人安享晚年,许大夫却已撒手人寰,夫妻二人终究是无缘相知相依。
众人交头接耳,有人道:“真是奇了,这许大夫妻室疯癫了数年,竟然这一刻恢复了神智。”
有人叹息道:“她是好转过来了,可惜老许已经,唉……”
蓝沙沙还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兴许是男人造的孽,欠的债,此刻男人死了账也就清了,女人便好了呢。”蓝沙沙很想冲过去去给他一个耳刮子,但还是忍住了。
这时,听得门外有人叫道:“许大夫在家吗?”众人向院门口望去,只见一行数人,皆衣着官服,为首之人正是知县大人王令章,想来他终于背伤痊愈,也从那晚的恐惧之中慢慢恢复了过来,这便张罗着下来视察瘟疫。这不,来到了镇子上,看了一番,又问明了许大夫的家,前来探望。
众人见是知县大人,纷纷下跪行礼,王令章忙挥手让大家起来,此刻他已不敢再托大。
走到屋内,见许大夫早已死去多时,屋内和门楣上都是白对联和白绸子,王令章登时吓得浑身颤抖,忙退到了屋外。
他又想起来前些日在“另一世界”见到许大夫还有黑白无常的情形了,想来前些日见到的那个果然便是许大夫的亡魂了,此刻自己还了阳,而许大夫尚未还阳,只怕是阎君还不肯放他还阳罢了,王令章听闻自寻短见之人,魂魄是不能轻易转生的,想来必是如此缘故了。
王令章庆幸自己侥幸活了过来,也感激许大夫的魂魄在“阴间”曾为自己求情,宽恕自己的罪愆,不然自己只怕也已死去多时了。
王令章朗声道:“好生……好生安葬了许大夫,本官公务繁忙,不便多留,这便告辞了。”说着向大家一拱手,慌忙向院子外走去,便走边交代师爷:“回头给许大夫家一百两银子,好生安葬,多……多烧些纸钱。”
风流平常做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在意名声,也不计较得失与多寡,别人怎么认为,怎么说都不在意,但蓝沙沙毕竟是女子,做事又细致认真,有些事憋心里放不下,心中一直为许大夫感到憋屈,此刻见王令章走了,便对九叔道:“九叔,请借一步说话。”
九叔望着蓝沙沙,他前些日在梁阿生家里见到了蓝沙沙的医术,也知晓她是江湖奇女子,便点了点头,随蓝沙沙走向了里屋。蓝沙沙招呼大家都散了,免得聚集起来又传播瘟疫,只留邻居一二人帮助料理许大夫后事。
蓝沙沙进了里屋,拉了一把椅子坐定,也让九叔坐下,便开了口道:“许大夫这些年确实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此刻封棺而论功过,有些事情还是和你说了吧,你是长辈,许大夫后事还需要你张罗主持。”
当下蓝沙沙便把许大夫前些年如何勤勤恳恳,知恩图报的救治镇民,后来又如何被官府要挟,身为外地人无法在此行医,倾家荡产捐了个行医资格,诊治病人的医术和药材价格又不能随心所欲,眼见病人受病痛之苦,心系病患,偷偷诊治又被官府惩治,爱子不幸夭亡,妻子受了打击失去心智,以及近些时日偷偷给染了瘟疫病人诊治的情形,一一和九叔言明。至于何以官府王大人近日不再压榨商户,并视察赈济灾民之事,倒是没有直说,只言道县令大人见各镇子瘟疫频发,以为是天降灾祸,这才幡然悔悟。
第162章 真水道人
镇长九叔听完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些年许大夫如何一个人忍受着这般憋屈,却仍不忘初心,舍己为人,竭力救治病患。九叔心中亦是难过,叹了口气,擦拭了一下眼泪,起身向蓝沙沙一揖,道:“多谢姑娘为亡婿还有镇子里所做的这一切。”
蓝沙沙忙拦着九叔,道:“当不得,眼下许大夫的后事,还需要九叔张罗操持,我这还有一些银两,你且收下,回头置办棺材还需要银两。”
九叔推辞不受,道:“前两日县上赈济了一万两银子,我已每家每户发放五十两银子,又采买了粮食和药材,都有登记在册,尚余数千两,届时从公户上支取,记好账目即可。”
蓝沙沙也不多言,又说起了镇子上瘟疫之事,要大家日常多注意卫生,不要喝生水,不要去人多的地方,避免传染,已染病之人的衣物被褥等用品尽量不要触碰。并言道近来已和许大夫尝试了一些药方,染病之人按时药方抓药煎服,可以逐渐缓解。
当下,蓝沙沙在许大夫家中找来笔墨,又将药方誊写了一遍,交给九叔放好,然后来到许大夫药铺,将所需的药材都提前包好,足够半月的剂量。
交代完事之后,蓝沙沙便起身告辞了,时已近午,便返回了客栈。
一路无话,将到客栈之际,只见镇子的主道之上,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
蓝沙沙远远的瞧不清楚人群中央的情形,但见人皆拥挤作一团,踮脚引颈向内探视。蓝沙沙不禁皱起了眉头,这镇子上瘟疫未平,明明让镇长和大家说好了不要聚集,此番如此拥挤又是何故?
蓝沙沙心知有异,便也走到了近前,这时,路边围观的人群已是让开了一条道路,一字排开,纷纷跪倒在了两旁,连连跪拜叩首,口中道:“活神仙,神仙救救我们的镇子……”蓝沙沙听了之后,大感诧异,这青天白日的,难道还有什么神仙下凡不成?
抬头望时,只见商贩纷纷退让,道路中间已是腾出来了宽阔大道,八个白衣青壮年抬着一架竹排,竹排抬得高高的,上面稳稳的安放着一只竹椅,椅子上高高的坐着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作道人打扮,一身的白色道袍,背后绣着先天八卦的图案。
在前面走着的,则是八对童男童女,身高相当,皆是白衣仙童模样。
竹椅上的这道人看起来年纪虽老,但鹤发童颜,一副仙风道骨之相。此时他右手握持一柄拂尘,左手在面前一只贴上了符纸的碗里蘸了蘸水,接着拇指和食指扣起来,将符水弹向了道旁跪拜着的信民。
老道人一边施符水,口中念念有词:“善法甘霖,天降祥瑞,上善若水,祛灾辟邪……”又抓起了一把符纸撒向了道旁,道旁的信民便跪着去接迎符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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