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李梦川来时就吊着个脸,一进门就直奔吧台,把底下储物柜里的东西掏出来又擦干净,擦干净又放回去,东捯饬西捯饬的折腾了很久,才林林总总收拾出一小箱子零碎玩意儿来。
那会儿酒吧还没开始营业,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推开门进来,拦住离门口最近的DJ问,谢盟是不是在这里。DJ还没说话,李梦川先开了口,说:“你找谢盟?”
DJ说,“那男的好像认识川子,上上下下扫了他好几眼才说,小川?好久不见了。但川子好像对他很不爽,没理会他打招呼,就只是皱着眉头问:你找谢盟?”
蓝一洄说,对,我找谢盟。
李梦川说,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见他吗?
这下蓝一洄也蹙眉:这是我跟谢盟之间的事。
“然后。”DJ小哥说,“川子说,你跟我喝两杯,喝完我就让你见谢盟。”
酒瓶砰地敲桌,李梦川反手从酒具架子上搬下好几组一口杯。凭借着在这里混了这么些年练就的三脚猫调酒功夫,他手指翻飞,熟练地依次往杯中注入基酒,打火机一点,火苗便窜了起来——“丫上来就整了一堆B52你知道吧?”
蓝一洄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但当李梦川把整整一架B52轰炸机鸡尾酒推到他面前时,看着他那破釜沉舟的表情,他渐渐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他看看李梦川看看酒,说,喝完就让我见谢盟?
言罢不再多问,端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杯一饮而尽。李梦川呢,则也从靠近自己这端抄起一杯一饮而尽。他们一人一杯下得极快,一组六杯,眨个眼的功夫就没了。
李梦川还不满足,马上又调了第二组:再来。
蓝一洄定定地看着他:你真的很幼稚。
但说归说,两人赌气似的,也不说话,就咣咣下酒,等到李梦川调到第三组时,DJ小哥看不下去了,生怕出什么事,赶紧躲出来给谢盟打电话。
我清晰地看到谢盟的太阳穴一鼓一鼓。“胡闹!”他一甩手,推门就冲了进去。
21.
等我们夺门而入时,那俩人第四组酒也已经拼完了。
酒杯和酒架散落在桌上。李梦川本不太能喝酒,而蓝一洄则前几天刚因为喝酒进完医院,此时此刻,两人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却仍旧红着眼瞪着对方,谁也不肯认输。
谢盟叹了口气,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走到桌边,开始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而蓝一洄,不知是因为太久没见谢盟,还是因为酒精麻痹了大脑,他怔怔地看了谢盟好一会儿,才突兀地唤了声:阿盟。
两个字方出口,眼泪就从眼角一连串地滚落了出来。
谢盟与他四目相对:一洄,好久不见啦。
蓝一洄腾地站起来,歪歪斜斜地要跟谢盟拥抱,他瘪着嘴,像哭又像苦笑,嘴里颠三倒四不知说些什么。谢盟耐心听了一会儿,打断了他,说,“你想去那边聊聊吗?”
他头一偏,示意了一下酒吧门口的台阶。
蓝一洄说好,抓着谢盟的手跟着他往门口走去,这下李梦川不干了,站起来要阻拦,被我一把揪住。
我扶着他站在离他们几步之遥,还紧紧攥着他的袖子,生怕他冲动。这傻小子,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强捕的蝴蝶并不真正属于他,只有学会信任和松手,爱情才会真正属于他。
今晚夜光甚好,清清亮亮地铺洒在台阶上并排坐着的两人肩头。谢盟和蓝一洄,他们就像是蓝一洄曾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一样,肩膀挨着肩膀,只是这一次谢盟显然更用力,他伸手揽住蓝一洄肩头,撑着他,避免他因醉的太厉害一头栽下去。
蓝一洄问:你腿怎么了?
谢盟淡淡道:受了点伤,不太利索。
蓝一洄沉默了好一会儿,哽咽道:对不起。
他像是想把心肝剖出来似的,急切地、颠三倒四地陈述着这些年的生活。讲他的失落与不舍,后悔与怀念。而谢盟只是一遍一遍地温和地回答,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爱的时候是真爱,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是真的撑不下去。
“……不对,我今天来第一件事是要先跟你道歉,阿盟,对不起。那年你决定再多留两年,我不该那么说你。其实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我不够好,我没有那个本事去助你完成你的梦想,我也坚持不下去异地恋了,却把责任都推在你头上,说你是虚荣和傻逼的英雄主义。”蓝一洄抖抖索索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可是我现在可以了——这些年来每次想到当初说过的话,做的事,我其实都很难过,我也没法原谅自己——这次回来就是专门来找你,我现在有能力了,我要给你建一所学校……”
谢盟拍着他的背的手一顿,“一洄,都过去啦。”
“我已经不做老师了,现在在这里当老板。一洄,你也不要为以前那些事而耿耿于怀。”
蓝一洄泣不成声。
沉默中,店里的投影电视里,突然传出喝彩与掌声的呼啸。
不用问,也知道是最近那档爆火的音综节目,今天是总决赛。但此时此刻这店里店外的,没有谁有心情去关注这档比赛。谢盟抚着蓝一洄的背,低声细气地安慰他,我紧紧揪着李梦川的胳膊,防止他冲上去一脚踹倒蓝一洄,而躲在店里的DJ小哥则缩头缩脑的,搞不清楚外面这情形是什么情况。
而就在节目嘈杂的背景音中,我听见了主持人采访冠军的对话——确切地说,应该是我们都听到了。
——“对,我们一路走来都不容易,摇滚嘛,一直都在地下。在追梦的路上很多人都倒下了,退缩了,转行了。但不是只有坚持下来的人才是真的有梦想了不起,而是说,那些中途散去的朋友们,他们用他们的经验、热血和热泪把我们又往前送了一步。”
“我们解散又重组很多次,我还记得在我们第四次解散的时候,那天晚上我吃饭想买瓶啤酒,一摸手机微信钱包里还剩两块,就真的……顿时觉得要不找个班上算了。是一个朋友给我买了一瓶,说哥们唱得不错,再坚持一次,下一次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再放弃。后来我每次觉得再也扛不动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再坚持一次,不行拉倒,就这样又坚持了好多好多次,直到今天。”
“所以,今天走到这个舞台,并不是因为我们比别人更有毅力,而是更幸运而已。我想说……老谢,你今天听到我了吗?老谢,谢谢你,哥们儿你是真rock!”
谢盟的身体明显一僵,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半转回头来,可惜从他那个角度看不到店里的投影屏幕——一切就像是个隐喻一样,他看不到那舞台的绚烂、那掌声欢呼也与他无关,但却又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某个夜晚,某个瞬间,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在意到的善意和啤酒,最终在若干年后的这个夜晚,宿命般地再次击中了他。
不知是我眼花,亦或是路灯的光线,我仿佛看到他眼中有泪。
但此刻他也无暇再做其他反应。喝醉了的蓝一洄又哭又笑,最后哽咽着问道:“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啊。”
“你……有对象了吗?”
谢盟下意识地回头瞟了一眼李梦川,不假思索道:“有啊,又遇到了很爱的人,生活安稳,我很满足。”
“是……”
“你认识,是小川啊,一洄。”
李梦川攥着我胳膊的手倏地松弛了下来。
蓝一洄哽咽一顿,隔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又像是跟谢盟说,“有就好。有就好。”
他挣脱了谢盟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马路的方向走去。谢盟没起身,他仍旧坐在台阶上,目送着蓝一洄踉踉跄跄的背影,然而在他走出去两三步时又忍不住开了口。
“一洄。”他扬声道。蓝一洄停了脚步。“我已经跟生活和解了,你也要往前看。一辈子还长着呢,别回头。”
李梦川也从我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当然其实我没硬拗着他,他一放松下来,我手上就松了劲。他笨拙地、摇摇晃晃地走下台阶,站在谢盟面前,而谢盟也抬头看着他。
下一秒,李梦川伸手,谢盟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中,借势站了起来。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李梦川轻轻用力拉进怀中,来了一个郑重其事的拥抱。
22.
我忍不住掏出手机来给春和发微信:春和,每段感情终究都会有它的归处,是吗?
他说是的。
作者有话说:
二哥的故事就到这儿啦~
本周还有一章或两章,放在周二或周三哈,不幸中招那个支原体肺炎了,休息几天。幸亏这章是存稿,不然我估计这周都写不完。好容易有精神我先发了它~
第六卷 背锅侠
第70章 背锅侠
1.
“任何一行,效率、质量和持续性都是不可能三角。”金成璧搅着咖啡勺子,满脸戾气,“但是老板呢,他不会这么想,老板都是既要又要还想要,非得把不可能三角凑成可能三角——效率、质量和持续性都想要,老子倒想问问,你他妈钱给够了吗?!”
“所以呢?”
“所以,老子不干了。老子要去做甲方!”三年前,他斩钉截铁地跟我说。搁下咖啡杯,我看到那张熬夜熬得形销骨立的脸上重新焕发出生的希望,那杯子与杯碟轻轻磕碰的一声轻响,仿佛宣誓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启。
我看着眼前的师弟,衷心地说,祝你成功,祝你幸福。
金成璧名字听着像个姑娘,但实打实是个汉子,是比我小一届的师弟。我读书那几年,我们系就两个公开出柜的,一个我一个他,因此可能多少有些同道中人惺惺相惜吧,虽然我不擅社交,但还是跟他建立了还算不错的友谊关系。
金成璧跟我完全是两种人,他心大且浮夸,走哪都自带喜剧人音效。那会儿有促狭的同学给他起外号,叫他“金镶玉”——跟电影中那个风骚泼辣的女老板重名。
金成璧大笑,欣然接受,整整一个学期签到表上都写着“金镶玉”,惹得古板的老教授在学期过半时急了,课堂上连珠炮地问学委:“金成璧同学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一节课都没来上过?还是选课系统出了问题他不知道自己有这门课?你们班干部要关心同学,弄清楚怎么回事啊!还有金镶玉同学是谁?是咱们班的还是来旁听的?来旁听的不要签到。”惹得全班一阵哄笑。
这种恣肆张扬在他毕业的那一天戛然而止,金成璧同学,光荣地入职了国内最大的公关公司,成为了公关行业的一颗螺丝钉。
再大的公关公司也是乙方。从此金成璧收起个性,戴上假笑面具,夹着尾巴做人。作为他的师兄、偶尔的甲方或丙方,托他的福,我蹭了不少福利——什么鼠标垫茶杯以及中秋的三无月饼,顺带着也承受了来自他的诸多无处发泄的吐槽。
如果不说那些变态甲方爸爸的需求,金成璧在这个行当干得还是挺如鱼得水的。公关新人一般要从写公关稿和做大大小小的策划开始做起,他文笔好点子多,没过几年就提成了项目主管,但与此同时,他的脾气也肉眼可见地暴躁、肉体也肉眼可见地虚弱了起来。
熬了没几年,被失眠、焦虑深深困扰的金主管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从公关公司跳槽,去大型企业的公关部或企业宣传部当甲方。哪怕稍微降降级别,哪怕领导三番五次挽留他,他也要脱离苦海,再也不踏入公关公司半步。
我问他,不后悔?
金成璧坚定地说,不后悔。
事后我想,如果人能穿越,他一定会穿越回三年前狠狠抽自己几耳光再骂自己一句——叫你不长眼。那时候他怎么都想不到,从乙方到甲方,他并没有扬眉吐气,而是连接干废几家公司,成为名副其实的行业冥灯。
2.
金成璧干废的第一家公司是个食品公司,规模不小,实力嘛自然是财大气粗,听说在选择节目冠名时,从来不考虑预算,哪个火投哪个。这样的公司招人当然也是仰着鼻孔招人,行业新星金成璧进去,也得从半个新人开始干起。
但金成璧毫无怨言,用他的话说,在那家公司着实过了一段能睡好觉的日子。从乙方变甲方,最好的一点就是,不用再绞尽脑汁去满足不着调的甲方“五彩斑斓的黑”这种需求,他只需要做一个靠谱而专业的甲方,简洁清晰地提出自己的需求就好。
正当他打算躺平,过上神仙一样的甲方养老生活,有天闲来无事刷网页,突然发现,有个营销号发布了一则消费者控诉他们公司食品质量有问题的消息。
金成璧立马警铃大作,一键转发给领导,没想到领导轻飘飘地说:这就是黑子收了钱造谣呢,你去投诉一下,给他们发个律师函警告警告。
金成璧便依领导所言去投诉,然而不搜不知道,一搜发现,诸如此类的消费者吐槽投诉还有很多。于是他说,领导这不对吧?咱们的产品质量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要不要向总部汇报?这要是舆情发酵起来不好收场的。
领导皮笑肉不笑地说,产品质量问题自然有质检部门把关,请你来是做公关工作的,你要做的是消除负面舆论。你该不会说你做不到,给出的方案就是承认错误,主动背锅吧?
于是,在他领导压下他预警提示的12小时后,关于公司产品质量的负面消息,海啸一样席卷了深夜的互联网。
金成璧干废的第二家公司是家快消公司。这次他吸取教训,专门挑了家规模稍小的公司,拿到了品牌部总监的title。
他说师哥,我看出来了,打工还是得当能拍板的领导。但他忽视了一个问题,只要是打工人,领导之上就还有老板,而老板,才是决定企业品味的关键人物。
这家公司的特点就是爱蹭,什么热点都想蹭一蹭。金成璧劝过老板,说品牌形象建立不是这么建立的,什么都蹭只会害了你,但老板听不进去,反而问他:小金啊,我对你就一个要求,找人好好报道报道我们公司,要能写进内参送进海里那种级别的,今年你就这个KPI,能不能做得到?
——还他妈写进内参送进海,还他妈“今年”唯一的KPI,金成璧当下就想甩脸辞职,最后看在年终奖的份上囫囵应付了过去。谁想没等他拿到年终奖,公司就因为蹭热度蹭到红线上去了,翻了车,最终整个公司被连锅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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