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太想回家了。
家里有暖烘烘的被窝, 温柔的文秀姐姐,还有他凶巴巴的哥哥。
这苦哈哈的考棚, 除了桌椅板凳和快要掉皮的墙面,真是什么都没有!
若他当了大官,第一件事就是修整考棚,将每个号舍都装上床榻被褥!
考场有规定,哪怕考生提前写完了,也不允许离场。
所以宋豆丁只能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数着日头算时间。
数着数着,险些睡着。
要不是有后面还有打印,他可能真的就将头一仰,直接睡过去。
等他打瞌睡打到郁闷时,散场的号声终于响起!
不等旁人作何姿态,宋豆丁背着包袱第一个冲出去!
哥哥当时在另一个队伍里,尚且不知道号舍的位置,还是先去找夫子吧!
周自言在散场号声结束后,才慢慢悠悠开始收拾东西。
慌什么,这个时候离开,考棚里全是学子和官差,纷乱嘈杂,他才不去挤。
不过也不能太慢了,考场有散场时限。
时限一过,留下的官差需要彻底清空整个考棚,准备三天后的头覆。
周自言刚刚踏出自己的号舍,就看见一个小矮子正逆流赶来。
“夫子!”宋豆丁一看见周自言,立刻扯嗓子叫。
这一嗓子,顿时将周围的目光都吸引住,纷纷朝这边望。
都当夫子了,却还来参加县试,实在是闻所未闻。
忍不住想看看是哪位‘夫子’。
周自言:“……”
略微尴尬。
宋豆丁这个年纪,根本不知道尴尬是什么。
他甩着小包袱跑过来,扑到周自言怀中,嘟囔:“夫子,考试好难啊!”
身旁的考生听到,深有同感。
确实,这只是县试第一场,竟然这般难,也不知道后面的科考要如何度过。
谁料宋豆丁下一句便是:“我在号舍里写完答案,还剩下好多时间,可号舍里什么都没有,我都不知道干什么。”
其他考生气得磨牙,“……”
他们写都写不完,这位小童子竟然还剩下许多时间?
到底是他们太笨,还是小童子太聪慧?!
周自言觉得坏菜,他们师徒二人可能要挨打。
连忙挡住宋豆丁的嘴巴,把孩子抱起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哈!”
赶紧跑!
跑路途中偶遇正在寻人的宋卫风。
周自言赶紧把手里的‘定时炸弹’交给宋卫风,“卫风,你弟还你!”
宋卫风抱住宋豆丁,第一次看到周自言这般嫌弃豆丁,不免护着豆丁道:“周大哥,你这是咋了,豆丁惹你了?”
周自言摆摆手。
只听宋豆丁又说:“哥哥哥,覆试的时候能不能带点玩具来啊,写完题目以后时间好长,我都不知道干什么。”
语气之天真烂漫,竟然叫人找不出一丝一毫骄傲之态。
因为宋豆丁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写完以后,就是时间很多嘛!
这下宋卫风也□□沉默了,“……”
他两道题目,都是卡着时间写完的。
他家这个弟弟,竟然还觉得时间长?!
周自言摊手,这能不嫌弃?!
宋卫风身旁的考生也听到了宋豆丁的童言童语,纷纷看向这哥俩。
目光隐含怨怼和愤怒。
这都还没出考棚呢,就在这儿炫耀了,是不是有失君子之风?!
宋卫风做出和周自言一样的举动,抱着宋豆丁就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总算知道周大哥为何跑得那么快了,他也得快溜!
周自言背着包袱,拎袍追赶,“娘嘞,卫风你跑这么快干嘛!”
他可是一个瘦弱的,只吃了两个馒头的夫子啊!
考棚外,宋父带着一众春六巷的亲戚都等在街口。
几位长辈人手一个娃娃,都是周自言的学生。
每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考棚的位置,不放过任何一个离场的考生。
“哎哟,这咋还没出来呢?”花婶子已经看过去十几位考生了,还不见自家人,急得不行。
宋父也揣着手踱步,踱到那头,再踱回来,“不急,不急,许是还在后头,还在后头……”
蒋庆庆和王小妞抿着嘴巴,只看着考棚的方向,不吭声。
突然,他们来齐齐蹦起来,“宋家哥哥,我看到宋家哥哥了!”
“在哪在哪!”
只见宋卫风抱着宋豆丁,走得飞快。
一边走还一边戳着宋豆丁脑门,好似在教训什么。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稍显狼狈的周自言,正在气喘吁吁。
宋父:“……”
这是个什么情况?
宋卫风刚出考棚便看到宋老爹,“爹!”
宋豆丁直接跑过去,蹦到宋父背上,“爹爹爹爹爹!”
王小妞等小孩瞬间把宋豆丁拉下来,把人团团围住,追问考试的细节。
宋豆丁可是他们这群人里第一个去参加县试的人,一定要好好盘问!
“儿啊,考咋样?不对不对还没出成绩……那题难不难?”宋父抓着宋卫风的胳膊,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反复询问考试的情况。
宋卫风笑着扶好宋父,“爹,题自然是难的,不难还考什么。儿子答是都答上了,就是不知道会取多少名……”
宋父追问完自家儿子,又开始关心周自言,“周夫子咋样?累不累?”
宋卫风也有些好奇。
周自言坐在板凳上,轻轻松了一口气,“累,倒也没有那么累,现在心里松快了,好像已经不记得方才的紧张了。”
人的记忆真是神奇,才刚考完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已经不太记得考试时的细节了。
说这话时,周自言神态松散,和早上出门时并无区别。
好像不是去考了县试,只是出去逛了逛而已。
宋卫风瞧了瞧周自言,又瞧了瞧自己,“……”
怎么周大哥就那么沉稳,自己现在心口处还怦怦乱跳。
花婶子提醒宋父,“宋老哥,咱们快快回去吧,想必孩子们与周夫子都饿了。”
“对对对,咱们回家,先回家,回家好好休息!”宋父紧紧拽着宋卫风的手,宋卫风又牵上宋豆丁。
宋豆丁身边,跟着一串小朋友。
这串小朋友,询问宋豆丁考试细节,可宋豆丁只会翻来覆去的嫌弃考棚。
他们不爽,又开始缠周自言,都要周自言讲考试的细节。
周自言没有办法,只能在牛车上,一手揽一个小朋友,回忆考试的流程,“排队的时候,周围全是官差,全都拿着大刀,十分吓人……他们是在守护秩序,防止有人作乱……”
四个小朋友听得入迷,忍不住将自己代入到这个描述的场景中。
仿佛今天是自己参加了一天的考试。
他们忍不住猜想,豆丁这个年纪都可以去报名,若是自己也用功读书,明年是不是也能去参加县试呢?
牛车在春六巷巷口停下,宋父拉着周自言的手不放,“周夫子,去家里坐一会,用顿饭吧!”
“宋伯父,改日必定拜访,今天累极了,现在只想回家休息一会。”周自言婉拒宋父的好意。
宋卫风拉了拉宋父的袖子,小声道:“爹,周大哥肯定觉得累了,咱们就别勉强他了。”
“哎,好好好,那周夫子回去好生休息,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来宋家敲门!”宋父又拍拍周自言的肩膀,嘱咐他回家一定先洗个热水澡,再去睡觉。
周自言拱手拜别,目送几人转去巷子拐角,这才打开自己家的大门。
虽然考试内容不算难,但坐了一整天,身体上的疲惫感不是假的。
他按照宋伯父说的那样,先沐浴一番,洗去一身疲惫,再去小厨房随便糊弄了两口。
周自言从考场回来就一直心思烦乱,脚步虚浮。
做完这一切,躺到架子床上,望着头顶精细的雕花,才终于有了几分真实感。
科举啊!
他又一次踏上这条路了。
不知道他这个选择是对是错,也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重蹈覆辙。
不知道,全都不知道……
心头纷乱无章,无处寻源头,也无法开解。
最后想着想着,周自言就这样昏昏睡去。
三天后,既是头场放榜的日子,也是头覆开始的日子。
只有通过第一场考试的人,才能参加今天的头覆。
周自言清晨早早起床,与宋家人一起赶往考棚。
还未到考棚,远远望去,就已经能看到乌央乌央的人头。
简直把考棚围的水泄不通。
许多人早早的等在考棚外,等着县衙的人把放榜牌推出来。
吵吵嚷嚷的模样,宛如菜市场口一般。
幸好衙门提前联系了马鸣沟的驻兵营,调来一小队人马,全都手持真刀,威严肃穆地把守者靠门,不让周围百姓靠近分毫。
“这么多人啊!”宋豆丁第一次考试,第一次看放榜,兴奋地不行。
他可太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考上了!
宋父也宋卫风都是第一次参与放榜,眼看着自己挤不进前排,着急上火。
“这可怎么行,不到前面,还能看到排名吗?”宋卫风踮起脚看了看,试图挤进去,却反被旁人挤了出来。
踉跄后退。
幸好身后有周自言扶着,这才没摔倒。
“现在时辰还早,不着急,咱们就在外面等一等。”周自言扶好宋卫风,宽慰他们,“待会不用挤到前面,知县会推一个高高大大的牌子出来,咱们站在这也能看到。”
他到底是经历过一次的人,比其他三个沉稳许多。
其实他第一次看排名的时候,也生怕自己看不到,拼命往人群里挤,最后鞋都丢了一只,也没挤进去。
最后才发现,根本不需要挤啊!
在外围一样能看到!
没过多久,知县大人带着教谕与一众衙役,果真推着一个大牌子从考棚里出来。
大牌子上列着许多考生名,五十人为一组,赫然组成了一个大圆环。
牌子很大,果然不用挤到前排也能看清楚,只是字小了一些。
宋卫风练武,视力极好,第一眼就看到了圆环最前头的那个名字,顿时呼吸急促!
“周大哥,你是头名!头名!”宋卫风紧紧抓着周自言的胳膊,难抑激动,“头名……天呐,头名!”
周大哥也太厉害了,头场就是头名!
周自言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自己的名字在最上面。
他背起手,轻咳了两声,“运气,运气好。”
第47章
周自言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评估, 他毕竟有两辈子学问,而且又考过一回。
现在有这个成绩,不奇怪。
站在告示牌旁边的众学子都看到了最前面的‘周自言’三个字, 立刻哄闹起来。
“马鸣沟周自言……这是何人啊?”
“看样子是咱们镇上的本地人哩。”
“怎的从没听过这个学子的名号?难不成是哪个书院不出世的天才?”
好些人脸色发白, 紧紧揪着自己的包袱,不知该做何表情。
他们都是书院出来的学子, 身上带着夫子和家人的厚望,本想考个好名次让亲眷长长脸……
谁曾想, 头名居然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人!
这要他们书院学子的脸面往哪搁,待书院夫子们知道后,定会对他们失望!
宋豆丁像骑大马一样被宋父背在肩上,硬生生比旁人高出半个身子。
他仔仔细细找了半天,终于在末尾处找到了自己和宋卫风名字, “哥哥哥, 我看到咱俩了!就在右下角, 你仔细看看,是不是?”
宋卫风闻言,认真看去, 还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到了!就是咱们俩, 你在前, 我在后……?”
等一下,他的名次,怎么还在豆丁后面呢?!
宋豆丁一下就乐了,揪着宋老爹的头发笑得东倒西歪, “哥,我考的比你好嘞, 比你好嘞!”
“……”宋卫风抚着胸口,还是不敢置信。
宋父拍了宋豆丁一巴掌,让他坐稳,不要乱动。
宋豆丁立刻乖乖夹紧屁/股。
周自言出声安慰道:“每个县都有三十个秀才名额,你瞧你们,这会是正二十五和二十八,稳得。”
虽说后面还有好几场覆试,但头场选定的这些人,多半就是能走到最后的人了。
头场合格者有近百人,宋豆丁和宋卫风能在二十多名,哪怕后面几场覆试后人数越来越少,他们只要继续保持这个成绩,不怕拿不到秀才身份。
宋父扒着宋豆丁的腿,怎么想怎么觉得像做梦。
他们老宋家,真要出两个秀才了?!
这俩秀才,还都是他的儿子,这事也太美了!
亲娘啊,他们老宋家的祖坟终于开始冒青烟了不成!
辰时将到,知县便带着衙役开始分散人群,拿到名次的学子,继续留在考棚,准备排队。
而那些没有获得名次的学子,只能抱着自己的包袱,灰溜溜离开。
头试没有考上,便不能继续参加后面的覆试,这也预示着,他们本次县试的失败。
整个考棚前方空地,只留下准备参加头覆的考生。
亲眷友人必须站到外围,不得踏入一步。
宋父摸了摸宋豆丁的脸蛋,又拍拍宋卫风,依依不舍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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