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开弓搭箭,对准了前面的一个黑影,准备将他一击毙命。不过魏其琛却抬手阻止了:“等一下,他似乎并没有敌意。将军先把箭放下吧,免得错杀了无辜。”
对方就只有一两个人,他们却带着一支几百人的军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输给他们。而事实也的确如魏其琛所料,来人并不是蛮族人,而是离北的士兵。准确来说,是离北王身边的贴身护卫,他们穿着兽皮制成的大衣,五官粗犷,人高马大,唯有眼角的黑眼圈和不时会龇牙咧嘴的动作暴露了他们的狼狈,可见连年战争,让他们着实吃了不少的苦头。
为首之人蹩脚地向他们行中原的礼节,道:“诸位可是大齐来的使臣?”
魏其琛道:“是的,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应该就是离北王的贴身侍卫了吧?”
“是的。”男人道,“我叫干吉,旁边这位是我的兄弟,扎玛,我们两个都是离北王的贴身护卫,奉命前来边境接应大齐使者的。”
扎玛肤色黝黑,一双眼睛更是漆黑。自他随同兄长出现在众人面前之后,就一直在不错眼珠地看着魏其琛带来的人。他可能以为自己会见到百万雄师,然而在他眼前的,只有一支几百人的军队,这甚至都比不上他们一支军队的人数,不禁让他有些不满:“就带了这么点人?”
干吉其实也有些惊讶,但是没像扎玛那么直接得说出来。
镇国将军一听这话就有些不满了——肯出兵帮你们就不错了,居然还嫌弃上了?
魏其琛看了镇国将军一眼,示意他交给自己。然后,他对干吉兄弟两个道:“我们陛下说了,他可以出兵帮助离北击退蛮族,但有一些条件,书信上说不明白,只有和离北王当面商议才可以,故而才有了我作为使者来离北的这一趟。”
扎玛:“还要谈条件。”
镇国将军忍不了了:“不然呢?”
干吉看出镇国将军满脸的不乐意,赶紧制止了扎玛。他道:“那诸位大人,请随我来吧。”
魏其琛微微颔首,双腿夹着马腹,随着干吉和扎玛往离北王帐而去。
离北和蛮族交战的十来年里,已经耗尽了大部分的兵器粮食,蛮族凶悍,离北势弱,每每交战,都是损兵折将,败多胜少。屋漏偏逢连夜雨,离北已经足够穷途末路,偏还赶上了百年难遇的大暴雪,冻死牛羊无数,大雪下了三月,几乎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面对天灾从来都是毫无办法,但人祸总是可以避免。魏其琛和镇国将军带着军队来到了离北草原,离北人民欢呼雀跃,拖家带口夹道相迎。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即便每个人都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但脸上激动兴奋的表情却不是假的。
干吉将魏其琛带到了离北王的王帐前,这边魏其琛刚刚下马,离北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王帐中迎了出来。
离北王身高九尺,肩背挺括,面目端正,不怒自威,生就一副强健的体魄,杀伐果决的王者之相。可惜,离北只有他这一个王者是不够的,连年天灾战乱,便是草原上最凶悍的猛虎也得被饿成小猫咪,更别提离北王一个活生生的人。
魏其琛仰起脖子看着离北王,道:“参见大王,小人大齐督察院提督魏其琛,也是此次奉大齐皇帝之命前来与大王细谈结盟事宜的使者。”
“使者有请。”离北王道,“干吉,去给使者弄一些奶茶。”
第88章 【魏其琛卷】将离
离北王扑通一声跪在了魏其琛面前:“求大人救救离北!”
“不可不可!”魏其琛连忙扶住了离北王,“大王是离北之王,如何能轻易下跪。”
离北王道:“我跪的不是大人,也不是大齐皇帝。我跪的,是离北免遭战乱,繁荣安定的未来。只要离北的子民能安然无恙,别说是下跪,便是将我的性命拿去,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大王,你起来。”魏其琛道,“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这个事。陛下是打算出兵帮助离北的,毕竟离北若是沦陷,大齐也无法幸免于难,所以这个忙陛下是一定会帮的,只是需要一些条件。”
“什么条件?”
外面天色已晚,但除了老人和小孩,没有一个人回去乖乖睡觉了。他们守在王帐外面,堵得水泄不通,心里知道不能去打扰离北王和大齐使者的谈话,但就是不想离开。魏其琛知道他们的心思,可还是让玄铁军将他们隔开,待确定不会再有人听到之后,魏其琛道:“第一,玄铁军是大齐最强的军种,凝聚几代人的心血练成,绝对不能假手他人。来日玄铁军入驻离北,大王需要保证,玄铁军的指挥必须是大齐的将军,离北的士兵若有合情合理的建议可以提出来,除此之外便只有服从的份,谁都不能对玄铁军的战术指挥指手画脚,妄加置评。”
离北王道:“这个自然。大齐的军队,自然该由大齐的将军指挥。”
“第二,大齐是大齐,离北是离北,这次出兵,只不过是综合了多种考量在里面而做出的最终结论,本质上是各取所需。”魏其琛道,“离北受蛮族侵扰,想要大齐出兵击退蛮族;而大齐想要的,是离北安定,这样,蛮族就不可能越过离北进犯大齐边境,这是一次合作——大齐不需要再多一块叫做离北的疆土。”
离北王当时在信中说道,他愿意向大齐俯首称臣,意思就是,他愿意放弃大王的身份,离北会成为大齐疆土的一部分。这条件听上去倒是不错,可是一个郡县要有驻军,有地方官,有法律制约……这里面的弯绕太多,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归顺就能归顺的。大齐现如今是安定了,可真算起来,也才打完仗没多久,这次变法改革,多少官员被缉拿入狱,那脑袋砍都砍不完,内部都还没整治干净呢,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来管一个离北草原。
目前来看,做一对各取所需的盟友,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第三件事嘛……”魏其琛道,“离北袖手旁观的事仿佛近在眼前,陛下愿意出兵,更多的是为了大齐。玄铁军的将士们不畏生死,必定会浴血杀敌,可恕我直言,离北自古以来一直都是中立的,从未与任何一个国家结盟,我们大齐做了这第一个,是担着风险的。离北王须得拿出点诚意来证明你们想要与大齐结盟的决心……至于这诚意嘛,我们陛下已经替离北王想好了,那便是请离北王到永安做客,届时会以最高礼节款待,大王可以和我们陛下细细商谈联盟事宜,如何?”
话虽是如此说,但离北王不是傻子,他知道这就是想让他到永安为质,如果答应了且不出意外的话,他去了永安之后,估计只有到死的时候才能落叶归根了。
魏其琛道:“我知道这不是小事,所以离北王可以……”
他本想说可以慢慢考虑,但离北王却直截了当地说道:“魏大人,我答应你。别说是到永安为质,便是要我的项上人头,我也绝无二话。”
离北王如此爽快,魏其琛就不再拐弯抹角了:“离北王心系百姓,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此等胸襟,令魏某实在是敬佩。”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离北王倒是不用太过悲观,将来到了永安之后,陛下会以上宾之礼款待离北王,只是离北与中原不同,在吃穿用住上必定会有很大的差别,到时候就得离北王自己适应一下了。”
“我可以相信大人吗?”
魏其琛笑道:“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出于对离北王的敬佩,他安慰他不用太过悲观,当然这也不全是虚言,离北王到永安之后会以上宾之礼招待,只是行动处处受限,比不得在离北自由,也不再是一呼百应的大王。这种从云端跌落到地面的落差感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再者,魏其琛也始终记得,离北和大齐,并不是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谈判的。或者说,他们并不是在谈判,而是大齐在单方面向离北提条件,答应就万事大吉,不答应就诸事免谈,他出于一点敬佩对离北王客客气气,可也仅限于此。大齐将士用血肉打下来万里江山,才有了如今离北的卑微求助,可不能让他给辱没了威严。
之后,魏其琛和离北王在王帐中又聊了许久的战略部署,一直聊到了天光大亮。虽然一夜没睡,但两人是一个比一个兴奋。当然,最兴奋的还要数守在王帐外面的离北百姓,离北王顶着黑眼圈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没什么反应,但是一看到魏其琛就恨不得一蹦三尺高,魏其琛刚出了王帐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了起来。这些离北人民一个个都人高马大的,他一个文官没有他们那么强健的体魄,被围在里面的时候甚至都有些喘不过气。
这时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不要把使者踩扁了!”
魏其琛忽然笑了出来,道:“没有扁!真的没有扁!我还好好的!”
他薅了一把头发,好歹是没让自己的仪容过于潦草。在许许多多离北人民满怀期待的目光中,他道:“大齐可以出兵,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就发出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而带来好消息的魏其琛,瞬间被奉为了救世主,魏其琛生怕自己真被这些猛士踩扁,连忙躲到了镇国将军身后。镇国将军也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中气十足地吼道:“老实点!魏大人的话还没说完呢。”
没人敢不从,镇国将军吼出第一声的时候人就安静了下来。
魏其琛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道:“至于我们的条件,那就是离北王入永安为质。”
他以为离北王那么受爱戴,而大齐却提出让离北王为质,不说全部,起码得有人站出来反对才对。可事实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魏其琛和其他离北的子民一样看向离北王,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那应该是离北王的女儿。所有人都在关心大齐是否答应出兵,唯有这个不过人小腿高的女娃娃,趴在离北王的肩膀上,用力亲了亲父亲满是胡茬的脸,然后奶声奶气地道:“父王,你变丑了。”
离北王可不止一晚上没睡,看他一脸颓丧样,起码半个月以上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若没有离北王放下身姿向大齐写求救信,便不会有他和镇国将军出使离北;若是离北王没有带着士兵奋起反抗,离北说不定早就会被蛮族蚕食吞并;若没有离北王置自身安危于不顾,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入永安为质,皇命在上,他也不能答应离北王什么。
简而言之,言而总之,但凡离北王自私一点,这件事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谈妥。离北王才是那个值得被铭记的人,而不是他。但如今,离北的子民并不在意他的死活,他觉得,别说是让离北王到永安为质,就算是直接把离北王的脑袋都砍了,也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比起一个王的生死,显然是自己的生死更为重要;更何况,离北王的死能换来万千离北子民的生,那就更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了。
三日之后,魏其琛要返回永安,同行的还有离北王。万千离北子民欢送他们离去,不过主要送的还是魏其琛这个大齐使者。
至于离北王,要说一点失落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他分外留恋地看着茫茫无际的离北草原,心里清楚得知道这一走应该是再也回不来了。他的幼女李月英在姐姐和姐夫那里哭得撕心裂肺,吵嚷着要找父王。
离北王听了于心不忍,便向魏其琛道:“魏大人,我能再看看我的孩子们吗?”
魏其琛道:“大王自便。”
离北王颔首,然后毫不犹豫地向着李月英奔去。
小女孩看到父亲朝她这边跑了过来,跌跌撞撞地奔向了他。离北王唯恐她摔了,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搂住。他摸着女儿的小辫,道:“月英乖啊,留在这里,听你姐姐们的话。”
李月英哭诉道:“我不!我不!我要父王!”
小女孩的哭声几乎要把离北王的心都哭碎。他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而在五个女儿中,他最为疼爱的就是小女儿月英。因为她的生母因生她而死,月英自小没有母亲,故而他分外疼惜一些,其他的女儿因为种种原因并不与他亲近,唯有月英天真可爱,总喜欢粘着他,这也让离北王倍感欣慰。
只是他如今一走,便要留下月英一个人在离北。她小小年纪,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父亲不在的生活,也不知道她的几个姐姐会不会照拂于她。
“月英,父王有要事需要离开,你莫要扰他。”大公主过来将李月英抱走。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未见多么疾言厉色,完全就是哄着小孩子的语气。但没想到李月英反而哭得更伤心,她道:“父王别走!”
大公主道:“父王有要紧事!”
“我要跟着父王!”李月英哭诉道,“我不要和父王分开!”
人群中渐渐响起了一些人的指点声,都在说什么“快把小公主带走”“不要耽误了时辰”,更有甚者,直接将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为了离北而死,那也是功德一件了”。
大公主被烦透了,直接一巴掌扇在李月英娇嫩的脸上,小小的女孩被打倒在地。离北王本来还沉浸在要和女儿、家乡分离的悲痛之中,一见长女在他面前就敢如此行事,扶起月英之后并给了长女一巴掌:“我还没走呢!”
魏其琛朝镇国将军使了个眼色,镇国将军立刻会意,上去将差点殴打在一起的父女俩拉开。他是将军出身,身材魁梧,和离北王站在一起也不显得弱势,面对离北王的长女,更是压迫力十足,更别提他是大齐的将军,离北长公主根本不敢对他还手。
“离北王为了家国大义选择身入永安,此为仁义之举,不该被如此轻视。”魏其琛道,“公主殿下,你在动手之前,可有想过离北王是你的父亲,可有想过,月英殿下是你的亲妹妹?”
长公主对离北王没什么好气,但对魏其琛就不敢造次。她忙不迭地点头,虽然口口声声都在承认自己的错误,但听她的语气,并没有听出多少认错之意。魏其琛也懒得搭理她,他看向离北王,道:“大王,若是实在不放心的话,不如带着月英小公主一起去永安吧。”
离北王愣了一下,道:“这……这合适吗?”
“只要大王愿意,自然是可以的。”魏其琛道,“便是罪行滔天的犯人也有自己的家人,行刑之前都要和家人见一面再上断头台。更何况,您是离北王,不是犯人。”
离北王看向月英,道:“月英,你愿意跟着父王一起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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