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想过,真有可能就是看上了皮肉这种简单没有道理的事。
那现在呢?明知道他丁三指本人没有留下后代,丁家唯一血脉偏偏撞在这“玩物”手里死了,许森还把小崽子带出来摆样子,替人作威作福,是打定了主意要保。
难道自己宝贝侄孙就白死?有仇不报,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再者说了,这事儿传出去,道上还如何看得起东河区。
可许森态度暧昧又做作,不仅要保人,还要踩东河区一脚……是真想翻天?
“我,怎么?”许森歪了歪头,恍若未觉触了他人的逆鳞。他想了一想,给眼下这剑拔弩张的谈话氛围找了新的活水来。“三爷不是为要事前来,现在怎么不急了。”
笑意一收,正经了几分。
三爷盯着他,脑血管突突地跳,血压飞涨,心道这男人从未如此招人记恨过。每次要打交道,都只会觉得这人又变得更加恶劣和可恨了些。
手指捏着龙头杖,将那龙嘴里抛光的珠子都捏得发汗了。三爷顺一口气,平息心火,慢慢坐回到了椅子上。
“行,今日来,先不纠结你那点新性癖。现在放下私人恩怨,我们谈正事。”三爷向周围使了眼色,保镖们便都会意地转身退去,只留疤脸一个最紧要的心腹在身边。
许森亦示意青城区的保镖退场。
“听三爷的。”他说。做足小辈姿态。
这才进入正题。
季末暗中松了口气,抬脚就走。刚踏出一步,手被靠在椅子上的人抓住了。
许森捏一捏他的手指,攥紧了。目光上扬,嘴角隐隐翘起:“你走什么。”
像在看趁主人不在,打算咬断绳子逃跑的小动物,叫人忍俊不禁。他笑:“有你的功劳。”
要说功劳的话……季末绷着脸低头回视,已经了悟他们要说的正事是什么。这下更加想走,但走不了。咬了唇,眼神一派难言。
这幅场面落在东河区的人眼里,就扎眼无比。
“许森,有的事可不好外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三爷极其不快,耐心已濒临尽头,出声道,“这点分寸……你总还是有的吧。”
“嗯,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正要培养他。”许森不以为意。“三爷还有什么疑问,请讲。
”又向着守在一旁的阿龙道:“去给三爷满上茶,好润润嗓子。”
阿龙应了。
三爷哽了一口气,这时看向许森的眼神,恨不得活剥了他。
可偏偏又无可奈何。
三爷剜了季末一眼,离座,迈步走向许森。不愧是做老大的人,虽身量不足,走起步子却气势汹汹,一副奔赴武斗的样子。许森等着他来,眼看三爷在办公桌前停下。
“叶箐从东河区拿的东西,叫你找到了。”三爷拄着手杖,隔一张办公桌近距离同许森对峙。这双老者的眼睛,见过数不清的人在手下跪爬求饶、哀嚎痛哭,现在紧紧盯上了面前的男人。
三爷缓缓道:“这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插手的事情。这批货,你拿了也是吃不下的。”
许森当然是知道这批货的重要性才要找的。
“是,这是东河区的家事,我不该插手。”他笑着承认。
“你又不是第一天在江城开门做生意。标着金彪的那批货,你会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三爷凝视许森的眉目,细细打量。
他看过无数为钱、权、色疯狂的人,但面前这个人,罕见地叫他觉得棘手。永远模糊不清的态度,行事不像一般黑帮那样简单粗暴,直奔目的而去。这个人你每每以为他正对什么事情执着的时候,他转身就没了兴趣,拱手相让,似乎对于损失毫不在乎。
这也是青城区在江城发展后来居上的原因。一个黑帮,打着处处与人为善的口号,其他帮派一面得了其中好处,一面觉得恐怖。如非必要,东河区也不想动用暴力手段,情愿给他许森一个面子。
否则,平日里看着平和的人,谁知道发作起来会有多大的能量。把整个江城掀翻过去,是谁也不想的。叶箐搞这一遭,就已经叫无数人的心脏受不住了。
“事关东河区在江城活动的资格。”三爷摊平了说,换成了好言相劝,尽量续足耐心陪许森打友情牌,“青城区也有这样的资格,不是么。和上层的大人物有关的事情,我们都得好好考虑。丢的那批货里有带标的,你是早就收到风声了吧?东河区里有多少你的眼线,呵呵……”
“这批货丢了,要是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我们谁都不会好过。出了这事儿,我们就该联合起来,互帮互助,力求物归原主,叫地下的太阳回归原本的轨道,共同捱过这段劫难。”
“所幸是你找到了。青城区出手,向来快而稳妥。”三爷赞叹,又承诺道,“若这档子事是出在青城区头上,我东河区也不会坐以待毙。我们本就是一路的。”
许森听他说了这么一长段,点了点头:“是该还给东河区。”
说完,就没了下文。面带微笑地附和,等三爷接着开口。
今天这事儿该谁急呢,反正许森是不急的。
三爷同他对视片刻:“开个价吧。自是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于是许森陷入了思索,摩挲着下颌,认真想了一阵。“嗯……东河区好像没什么我看得上的东西。”
三爷眉头一皱,以为他要狮子大开口,或者干脆地扣下那批货,戏耍他们。没想到许森苦思许久,终是想到了一件值得拿来换的东西。
“那不如这样,我作个主,将这批货送还给三爷。”许森轻快开口,笑说,“三爷呢,就叫你们东河区的人,别再惦记我家阿末了。这样可好?”
早已沦为木头人的季末此刻听见自己的名字,猛得偏头看向许森,眼里写着明晃晃的震惊。
为什么?凭什么?
你费了那么大劲儿,绕了一大圈,死了多少人,才搞到手的东西,就为了把我换出来?
三爷目光渐冷:“你在说笑吗。”
许森靠上椅背,双手交叉,淡定看着面前的老者。似不经意间发问,提点:“断绝血脉的仇,和整个东河区的事业相比,哪个重要一点呢。”
这批货多重要啊,你东河区多少人等着吃饭的路子都捏在你手里了。
三爷,您说是不?
三爷沉默着。
疤脸低头看着地板,又看向三爷的后脑。视线暗中过了几个来回,不出声地揣度。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现在不知该轮到谁觉得窒息。
许森只静静等着。若不是眼下需要安静的思考空间,他大概会用指节敲击桌面,打一段拍子作为幕间余兴节目。
三爷忽地笑了:“我会给你的恶趣味买单的。”视线转至季末脸上,几乎要片了他。这阴毒深恨的眼神一转就收走了。
三爷和和气气地朝着许森说,目光闪烁,言辞像一个慈祥的老人:“把孩子看紧一点,挺可爱的,也容易惹眼。世道不太平啊。”
许森同样笑着点点头:“是,得听三爷教诲。过来人了。”
三爷不想再和这种人纠缠,面上绷紧了,脸色沉下来:“这批货没有作假吧。什么时候能送回到东河区?”
“作假也不会作假到金彪头上。我说找到了,自然就是真的找到了。”许森不紧不慢唤了阿龙过来,“阿龙去,叫人开一箱样品,拿过来当面给三爷验验。”
“……”
“……”
季末脑子里全是乱麻。周围几人交谈了些什么,他没再分心去听。
为了交换自己给出去的,为了自己……这个理由已经不能再骗到季末了。关于这个男人展现的一切温柔,他都不会再信了。
他反反复复地回想,回想在监狱里时,许森和叶箐谈及那批货时的情景。为了这些东西拼得你死我活,到头来结果却是为他人打了白工。发生在这两个人身上,有可能吗?
这批货是有多重要,所有人都想要。金彪是什么,人名吗?事关黑道上活动的资格又是指什么。
他不得不思考这些问题。因为许森既然叫他站在这间房里,那就是摆明了想要他也泡进浑水里。这批货已经使得许多人送了命,如果他不好好想明白,还迷迷糊糊地混过去,那早晚也会轮到自己成为被迫牺牲的棋子。
虽然现在已经是棋子了,但棋子也想挣扎一下,别死得那么快。
季末立于许森身侧,独自默然沉思,灵魂出窍了一般。
直到听见房门开关的声音。有个男人提了箱子进来,放在桌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开箱供人查验内物。
季末一直在出神,这时看见新进来的这个男人,突然有些惊醒。
男人戴着黑手套,但是按在箱子上的右手,缺少了最末两根手指。那两截布料塌了下去。
三指……?季末慢慢抬头,看见他的脸。三指是什么意思?短暂的疑惑后立即想到,那是一种刑罚,流传于黑道中用来惩罚和报复的手段。
发扬于东河区。
疤脸自这男人进来一直在盯着他的脸看,并未随他人一同仅将注意力投在箱子上。神思电转间,他脸色一变,认出了人,大叫一声:“唐涣!是你这叛徒!”
被叫出名字的男人浑身一抖。
“是我。”唐涣直起身,扫视众人,众人皆是一避,下意识让出了些空间。唐涣当即拔枪一指,高喊:“三爷,这是还你的!”
眼神凛冽,复仇的怒火随子弹射出,直取目标的性命——
“砰!”
枪口闪烁的那刻,季末屏住了呼吸,脑海中短暂地清空了片刻。来不及作任何躲避的反应,只有手无意识间放在了椅背,差一点碰上许森的肩膀,兀自颤抖着。
每一次手枪这件东西出现在眼前,都如此突然。瞬息之间爆发的不容小觑的力量,能够轻易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也可能没有打中。一个小小的失误,叫死神放过了枪口下弱小的人类。
这次是打中了。但是,没有打中正确的对象。唐涣拔枪的那个瞬间,疤脸反应极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朝前一扑,护在三爷身前,抢先受了这发子弹。
胸口喷溅出血花,接着沉沉倒地,气喘吁吁地捂住了枪眼,说不出话来。
唐涣也有些惊惶。手还在抖着,他没来得及开第二枪,身后的阿龙冲上去夺了他的手枪,反手一拳捶在他后脑,眼前一黑,视野都暗了下去。阿龙紧接着连连挥拳,击打在头部,将唐涣胳膊拧到背后,踢倒在地。
门外的保镖闻声冲了进来,一见这幅场景也有些惊住,纷纷将凶手团团围住。
一时场面大乱。
阿龙朝他们挥手示意,只是意外,已经无事,先放下枪。但两派的人举枪互指,互相瞪着,俱是绷紧了神经。
“都放下枪!”
“你们先放下!听懂了吗?”
“谁先动的手?”
“发生了什么……”
……
三爷在极近距离下于生死关前走了一遭,脸色泛起了些苍白。到底是见过的事多了,被刺杀也不是第一次,吓不到他。
三爷蹲下来,扶着疤脸倒地的身躯,看人来人往一片嘈杂,看唐涣被绑住丢在地上挣扎,脸色阴沉得吓人。哪怕他突然掏枪给唐涣来一次清空弹夹,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不行。
三爷叫手下人收了枪。在人家的地盘上,盯着许森,道:“你应该作出解释。”
许森看向阿龙:“打内线电话,叫急救过来。”手招了一下,叫保镖们退开。
唐涣手被绑住了,叫人抓着搜了身后被迫跪在地上,面对许森的方向。嘴里被塞了块布堵着,现在含混着说不清楚话。上半身却是立得直直的,睁大了眼睛。
这是不后悔的意思。
许森看了他几眼,又看向三爷。“我还不知道这是谁。”
“你青城区收的人,你不查明白底细?”三爷现在是快要兜不住火气了,说话也不客气了起来。恐怕今天没有个妥善的处置方案,明日他就要带人来砸了青城区。“这是跟着叶箐叛逃的人之一,没想到躲进了青城区。”咄咄逼问许森,“你不会到现在了,说你什么都不清楚吧?”
“噢,那就是旧仇了。叶箐的人……”许森明白了,想起那人笑了笑,“三爷养虎为患,被人寻仇,怎么也要怪在我头上。应该去找叶箐的麻烦才是。”
“许森,你是手里拿了我的把柄,就什么也不怕了是吧。”三爷盯着他,“你可想好了,青城区十年基业,今天要因为你一句话毁于一旦。你以为我东河区会畏惧同你们开战吗。”
闻言,许森眉头微微蹙起:“我哪里敢?三爷说得对,这错当然是在青城区,怪我们没有筛选出身份不明的人。”瞟了一眼阿龙。
阿龙立刻低头道了歉:“对不起,森哥,这事怪我,是我叫他去取的货。要罚就罚我吧。”
许森收回了目光。“今天是该给三爷一个满意的交代。也该让手下们看清楚了,擅自行动,对上层不敬,乃至下黑手,会有何下场。不然以后不听话的人多了,我会很伤脑筋。”
三爷忍住了,一时没有发作。今天倒要看看,许森还能整出什么把戏。收不了场,今天在场所有人,谁也别想睡觉。
掀起腥风血雨又如何?他丁三指带着东河区数十年风里雨里行舟驶过,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气,被人看不起过。来青城区做客一场,险些被刺杀成功,许森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疤脸受的枪伤,急救得当,不至于死在这里。但三爷真的发了怒,就得叫青城区赔上几十、几百条命来换。
许森终于从那张老板椅上起身,活动了一下腰骨。朗声道:“枪。”
阿龙向他递上手枪。
许森一手接了枪。这件东西于他而言只是个小玩意儿罢了。另一只手抓到了季末,将他慢慢带到台前,面对唐涣。这时候的笑颇有点调侃的意味:“阿末,看戏看了半天了,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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