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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我信你，我就信你。
隐隐约约的，许森觉得季末这句话似乎是在说：
我给你一次机会。
“……”喉结滚动，许森久久凝视他，低声作答：“无关。”
季末松手放开了许森。他移开了视线，抹一把脸，从这个人身边走开。
“那好。”思索着说，“你之前答应我要帮我找到她，但你没有做到，是你失约。那现在这个交易得变一下了吧？你可以找到杀害了她的人。”
许森目睹他焦躁地踱步：“好。”
终于得知了疑问的原因，为何会有那个眼神，为何季末今晚闷着性子任凭摆布。
查到警察时，就已推知那个警察与季末的关联。
但即使开启了一个谜题，其解法却无从知晓。
当季末成为谜题本身，许森罕见地觉得有些棘手。
季末考虑了一阵，觉得疲惫卷土重来，刚刚短暂休息的那一点时间回复不上来多少体力。他冲许森道：“先送我回去吧。我要去睡觉了。”
许森颔首应了。去拿桌上的车钥匙时，听见季末推开办公室的门，率先走在前面。
走廊的感应灯亮起，光线顷刻勾勒出他的身形轮廓。那张侧脸只照亮了一瞬，门“嘭”地自动关上了，将黑暗和死寂归还于剩下的人。
“……”
第71章
季末再次见到那个警察，是在不久后。在一个早晨，于母亲长眠的墓园里，与那个人碰面。
季末是请了假来的，提前和许森说得清楚，要跟上次那个警察一起去祭拜母亲。反正许森是一定会得知这件事的，那就不如直接坦明，还少受些怀疑和戒备。
果然，许森闻言不多问，点头准了假，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和听到季末说季母已死那时候一样。季末心道，跟许森说什么亲情，这个人是不会懂的。便不再多说，平淡地请假，平淡地得了允许告退，自己打车前往目的地。
在过去的几天里，颜文峰那边已经打理好了逝者的身后事。前后跑了几趟，全都替季末办妥了。
季母做的是不正当职业，漂泊来到江城时就孑然一身，祖籍不详，没有任何亲戚。后来独自抚养季末，也没有什么能够来祭拜的朋友，于是追悼这一步直接略去。加之逝者名义上是“无任何亲缘关系的流浪人员”，且“意外身故”，因此为了避免引起暗中窥伺的势力的注意，后面布置灵堂等流程也一再地从简，只尽快将骨灰下葬。
就好像知情者都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一样。
季末对此只说，让我安静地送她一程就好。
这日，初冬的天气，一如往日滚着乌云不下雨，只冷风呼啸地吹，寒针往人骨子里扎。季末白色的羊毛开衫白色的衬衣，一身素白，怀抱大束盛开至澎湃的白色康乃馨，跟在颜文峰身后穿过数列墓碑，最终停留在刻有熟悉名字的那一座前。
不像被亡魂牵引着去往安息地，倒像是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归途。
季末捧花来见她，颜文峰则负责提了祭拜用的香烛，大袋的纸钱和作贡品的水果前来。
上了香，季末连磕九个头，每一次低头拜下去都默闭了眼，久久不起。磕完了仍长跪在墓前，凝望着碑上的字出神。
颜文峰心中同样沉重难言，也在季末身旁跪下，燃香后向着季母低声道：“对不起。”
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竭尽全力保护好您儿子。
想磕头拜一拜时，被季末拦住了。
季末出声叫他：“只会说对不起的抱歉警官。”
别了一下头：“去外面等我。”
“……”
颜文峰拍拍季末的肩膀，起身离去，将时间留给这对母子。
几排坟墓之外，远远地有两个男人站在场外，抽着烟闲聊说笑。天地间寂寥无比，他们的存在就显得有些吵闹了，不像是来祭扫的。
颜文峰瞥了他们一眼，就当做没看到，只静静守在季末这一排尽头处的过道，偶尔抬眼看一看头顶蓄着的浓厚乌云。
因为无聊，他也会变换一下站立的重心和姿势。单手叉腰时，手指会无意间碰上夹克之下凸起在腰间的枪套。
“……”
季末余光见那个警察走远，动了动，将成捆的纸钱拆开，默默地点燃，用这阵烟将思绪和愿望寄往另一个世界。
来时曾想给颜文峰打钱，还他置办各种丧葬用品和办事的钱，但是遭到了推却，钱也退了回来。季末之后就不再提了，心里知道颜文峰是愧疚于真相被掩盖，才想尽心尽力地做这些事弥补。
那就任他去吧。季末想起这个警察就觉得头疼，难办。
天冷了，该买保暖的冬装了。季末便又点了些纸衣和大房子，发着呆看它们渐渐被火焰吞噬。
“妈，我赚钱了。”
“不是什么很敞亮的钱。比你的钱来得脏多了。”
季末苍白地笑了笑，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投入火中。
“对不起，你儿子没本事，读不成书，也摸不到干净的钱。你可别嫌弃我，全世界我最怕你说我。每次你一要数落我，我哭都不敢哭了。”
“……啊。是，我得顶起来这个家啊，我怎么能哭呢。虽然以后，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轻轻叹了口气，又慢慢道：
“其实，今天给你烧过去的钱都是颜警官给的，是干净钱，你就放心花吧。在那边吃好住好，买新衣服，住大房子……他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是不是？”
“妈，你不知道吧，小时候我好恨你。你的工作让我感到痛苦。你让我有了软弱和逃避的借口，哪怕一点点堕落和犯错，就好像都可以推到你身上，当成是你的责任。还有那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爸爸。我真想杀了他……真的，凭什么……”
“还有那个杀了你的畜生……”
“算了，不在你面前说这么晦气的事了。”
“虽然我一直躲你，不想跟你说话，但我还是希望这世上有你在。”
今天太冷，又或许是在这个年纪，人就爱仗着年轻不愿多加衣服，不愿把自己裹得严实，现在哪怕已经烧了许多东西也不见身体暖和起来，反而跪在这里越呆越冷。
季末慢慢站起来，一面还在小声嘟囔。就像过去季母无事，季末能有完整的一天和妈妈待在同一间屋子里时，他总会忍不住抱怨似的挑起带刺的话题：
“以后你就不要再来我梦里了。后面的路，我自己走了。咱俩这辈子的缘分就到这里吧，行不行？仇我来报，你别管。你就早点投胎去下辈子，找个负责任的好男人，生个孝顺点的孩子，也别再做那种营生。不然这钱谁拿着花都不会安心，你说对吧。”
说完，感觉刚才那一段话有些太绝情了，发了会儿愣，又补救了一句：
“下次我想你了再来看你。”
“就是年底了，听说工作会很忙。”
“要是我没来的话，你也别骂我。”
“今年冬天应该会很冷吧，看这个风。”
“你冬天生我，怎么不怕我冻着。到春天再生不好吗。”
“干嘛还起那么寂寞的名字……”
眼睛直盯着墓碑上的字，盯着盯着就舍不得走了，嘴里叽歪个没完，废话越说越多，千方百计地拖时间再留一会儿。
但是不行。
“……再见，妈妈。”
终于挪开发胀的眼，决然扭头朝远方走去。
颜文峰在路口等季末，见他过来扬了手，似乎想揽住人。季末身子一歪，躲开了。
季末只目不斜视地直走：“颜警官，谢谢你做这些事情。”快速说，“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可话虽如此，没走两步背后就有声音追上来。
“要不再等等？我还有东西要交给你。”颜文峰慢悠悠地跟着他，“是关于你妈妈的。”
季末猛地止步，回头看去：“遗物？”
颜文峰当着他的面，上上下下的口袋都摸了一通。
动作浮夸，最后歉意地笑笑：“不过我忘记带来了。”
“……”
季末：“马虎警官，那我们现在就回去拿吧。”
“别急，先去吃个饭。今天从睡醒到现在我都没吃早饭。”颜文峰走到他身边，顺手揽住了季末的肩膀，两人一路朝天边走去。“你看，我今天也是请了假出来，没去队里。那上午我陪了你，下午你要不也陪陪我。”
“颜文峰，你觉不觉得你这样很过分？”
“岂止是过分，简直是卑鄙啊。”面对指控，颜文峰爽快承认。“我说了，我是坏警察。坏警察当然要做坏事。”
季末没话说了。心里思量，大概也觉出些味道来了。这个警察并不在乎道德瑕疵，而是有自己行事的准则，一旦想做什么，就会想尽办法非要达到目的不可，否则决不会死心的。再怎么拒绝他，也只是徒增纠缠，白白浪费时间罢了，说不定还会把小麻烦闹成大麻烦。
变成大麻烦的前车之鉴：那天晚上没主动跟他回去，立马就掏手铐当街逮人了。
而且，这人好记仇喔。上次说他是坏警察，记到现在。
“……行，那走吧。”
小心眼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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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此打车回到了城区。
还以为颜文峰这次又是为了打探案件情况，所以会选在餐厅包间之类足够保证隐私的地方，万万没想到他真的只是为了去填饱肚子。
被拉进城中心的快餐店里点餐时，季末感受到一阵意外和无措。
“快餐很适合警察。”颜文峰淡定解释，“赶着上班和早间忙于工作的时候，汉堡和咖啡再方便不过了。”又问：“你吃什么，今天我请。”
“不用。”季末立即答了，“我不饿，你只点你自己的就好。”
颜文峰：“那你先找个空座坐吧，我去排队。”
季末转身就走，颜文峰叫住了他：“冰淇淋怎么样？”
季末顿了顿：“小孩子才喜欢冰淇淋。”
颜文峰在人群里笑了一声。
这个清晰的声音，混在嘈杂喧闹之中也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向着季末说的。
“等我。”
季末走到靠玻璃墙边，捡了一处空桌坐下。
心里怪怪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不适感还在放大，变得越来越明显。
如坐针毡地，想逃。
季末从前没来过快餐店，是需要日日在家做饭过活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来过，至少站在玻璃墙外朝里面张望过，不是吗。
现在真的隔了一层玻璃坐到里边来了，才发现过去羡慕的东西，如今已经叫人恐惧不已。
四处都是父母带着小孩出来聚餐。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四处都是幸福的人。
唯独有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坐在这里，无法抬眼望向四周。
“……”
季末沉默着。在等颜文峰回来的漫长时间里，心里飘满了零落于风中的白色康乃馨花瓣。
最终选择点亮手机屏幕。身体僵硬，不想回头看向人群，那只好用打电话这样曲折的方式，想问问颜文峰能否尽快回来。
这一通电话没有拨出去，却有另一个电话抢先打了进来。
季末一愣，接通了：“喂……阿龙哥？”
“阿末，我好像看到你了。”阿龙纳闷道，“你不是今天去扫墓了么？”
季末捏着手机，原本只是随意地放平视线，这时候突然就找到了焦点，视线凝实于街边的一辆面包车。
那是才停下没多久的一辆车，有人下了车，一面穿过街道一面朝季末所在的方位投来视线，眯眼仔细辨认。他有些不确定，随即走得更近了些。
手中举着手机通电话，非常脸熟，这人不正是阿龙么。声音由手机传入耳中，但人现在实打实地就和坐在快餐店里的季末对上了视线。
季末挂掉电话，飞快跑出门去。
踏出店面门口的刹那，寒风临身，突然就清醒过来。
大意了。这种人满为患的快餐店，根本分不清有多少盯梢的人。
可能不仅有青城区的人，也有其他。
许森愿意监控季末就监控，让他得知这件事本就无妨，季末还打算借许森的反应来确定凶手呢。但自从季末声名鹊起，加上这几天几乎巡遍江城，他的脸都不知道被多少人见过了。现在城中的各眼线里就可能有那个凶手的势力，在季末和颜文峰傻兮兮地讨论什么汉堡好吃的时候，凶手说不定已经盯上了这最不该凑在一起的两个人。
如果发生什么危险，怎么办。实在是太招摇了，这个完全在状况外的警察……
季末走出去，等来到阿龙面前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阿龙哥，你们怎么在这里。”先声问了。
而会这么问，是因为看到面包车摇下车窗，里边载满了人。
“有活要干呢。堵车正好看到你，就问问。”阿龙答了，见季末的样子又主动说起：“森哥不在的，别找了。他一般不会去底下亲自处理杂事。”
季末明白了他的意思。如许森那等身份，是不轻易在市井间抛头露面的。
这么说来，阿龙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一个巧合。
季末：“哦好。”想了想，解释道，“我就正好休息，闲逛一下。”
阿龙问：“你妈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季末：“已经安葬了。”
阿龙知道不该说起这个话题。瞧着季末，慢慢挪开了眼神：“节哀。”
季末轻声道：“谢谢。我已经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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