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渐浓倒没想到贺行运会这么干脆利落地让位,他有时候真的猜不透贺行运的心思,整理好这些资料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就像是贺行运在向他证明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因为爱他。
忙碌会使人感觉秒针走得飞快,如果不是贺行运提着装满食盒的保温袋进来,方渐浓都没注意已经到午饭时间了。
贺行运自顾自地把东西摆放在茶几上,菜式有点多,看着不像普通的外卖。
“这个点外面吃饭的人多,我已经提前帮你订好了,就在这吃,清静些。”贺行运逐一把盖子掀开,香味扑鼻而来,“旁边的休息室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平时你工作或者加班累了可以在里面休息。”
方渐浓走过去,他发现这些都是自己爱吃的。
“这些事你可以交给助理去做。”说是这样说,方渐浓还是坐下来拿起了碗筷。
菜有点多,很明显不是一个人的份量,贺行运在旁边也跟着一起吃。这种暗戳戳的小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外人不知道还以为贺行运是在讨好上司,方渐浓却知道他只是想找机会和自己一起吃顿饭。
晚上有饭局,贺行运带着方渐浓一起去。他本来还担心方渐浓会不适应,没想到他应付得游刃有余,毕竟方渐浓本来就聪明,加上一个人在国外呆了几年,阅历也丰富,只有他不想解决的问题才叫问题。
比如贺行运就是方渐浓人生中最大的难题。
应酬避免不了喝酒,贺行运替方渐浓挡了很多,甚至还会趁大家不注意借着倒酒的动作将自己喝完的那杯跟方渐浓的调换,方渐浓除了开场时候喝了几杯意思一下,之后基本都没怎么喝。
结束之后,贺行运已经走不动道,他知道会喝酒,特地给方渐浓安排了公司的专车,到点让司机过来接送。
方渐浓没有废多大力气就将贺行运弄进车里,喝醉的贺行运不闹也不发疯,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醉酒的潮红在两坨肉颊上特别明显,像小丑的腮红一样,憨态可掬。
贺殊发酒疯的样子方渐浓是见过的,至今记忆犹新,倒没想到贺行运喝醉酒会这么乖,像小时候那样,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听话得很。
方渐浓一起坐进后座,让司机把车开往贺行运的公寓,他醉成这样,总要先把人送回家。
担心贺行运会难受,方渐浓把他的眼镜摘下,解开领带跟两个扣子,他发觉贺行运太瘦了,不仅是中午,晚饭那顿也没见他吃多少。
他们一起生活之后,伙食显然比以前好了不知几倍,但贺行运还是吃得很少,经常被王珍珍说他挑食。方渐浓感觉贺行运只是为了维持体内细胞的正常运作,才勉强把那些营养均衡的食物塞进肚子里,而不是因为饥饿才进食。
贺行运嘟囔几声,突然蜷缩着身子,把自己圈成一团,窝在后座上。方渐浓觉得他这样子就像一只刺猬,浑身带刺,说话也尖酸刻薄,经常在你面前张牙舞爪的,充满攻击性。但不可否认,刺猬也会有柔软的一面。
方渐浓背着贺行运走进公寓大楼,不禁又令他回忆起当年。
那时他背着头破血流的贺行运回家,两人周身是血的样子把方褚和林暖芯吓了一大跳,将贺行运送进医院后,他们就直接报警了。
王珍珍拖着贺殊赶过来,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折磨成这样,她心如刀绞,同时又怒火中烧,当场和贺殊吵着闹着要离婚,一群人在病房里闹哄哄的,林暖芯逼不得已只能将他们带出去,只留下方渐浓陪着贺行运。
贺行运打了麻醉缝了针,虽然意识模糊,但刚刚发生的一切他都听到了,爸爸妈妈要离婚,他的家要没了。
方渐浓听见低低的抽泣声,发现贺行运在哭,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贺行运掉眼泪,稀奇得很,更多的是心疼,肯定是很痛苦很难过才会哭的啊。
每次方渐浓哭泣的时候,林暖芯都会用温暖有力的拥抱来安慰他,于是方渐浓脱掉鞋子爬上病床,抱住了贺行运。
只留一盏灯光的病房里,四周充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两个小孩相互依偎着,外面走廊的吵闹与他们无关,贺行运把脑袋紧紧得埋在方渐浓怀里小声地哭泣,好像要将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和疼痛都随着眼泪蒸发掉。
方渐浓还记得护士姐姐说,贺行运很听话,那么大的口子愣是一声不吭,是她见过最乖的小孩。而方渐浓觉得,贺行运只是很会忍而已,他可以忍下所有的不好的事情,包括挨打、受伤、饥饿和寒冷。
偏偏在方渐浓面前,他就是忍不住自己的感情,傻乎乎地跑去跟他告白。
“哥,我喜欢你。”就像现在这样,贺行运把脑袋埋进方渐浓的怀里,双手把他衣服揪得紧紧的,小声地哭泣,嘴里不停重复,“真的喜欢,好喜欢……”
贺行运纠缠了多少年,方渐浓就拒绝了那么多年,甚至为了让贺行运彻底放弃这个念头而离开家里,最后跑到国外去。方渐浓都已经倦了,贺行运还始终不肯放弃。
方渐浓抱着贺行运,下巴抵在他的脑袋上,用手轻轻拍打着贺行运哭到颤抖的肩背。
这是一种很亲密的姿势,曾经是他们安慰彼此的一种方式,后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变了质,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子过了。
今天的贺行运再度刷新了方渐浓记忆里对他的认知,他想起那天晚上在书房里方褚对自己说的话:“从小到大,你们兄弟俩的感情都很好,我曾经以为,小贺成为你名义上真正的弟弟,会让你感到高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矛盾,但我希望两兄弟之间不要出现无谓的猜疑和误会。”
方褚告诉方渐浓:“你那时候突然说要去国外读书,我想着可以多学点东西,就同意你去了。是我让小贺进公司的,从最低开始做起,他也任劳任怨,能有今天这个位置全是他自己的功劳。”
前几年,某个知名的饮食产品被爆含有某种致癌成分,无意中牵连到了暖芯饮食,尽管已经即时将相关产品全部下架,还对外公布了符合国家标准的产品检验合格报告,但暖芯饮食还是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客户大量流失,几乎所有产品的销量都在下滑,多年的信誉度也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后来方褚查出来是对家的恶性竞争所为,只不过已经造成这样的局面,只能拼尽全力去挽回企业的形象。
“那段时间小贺帮了我很多,他每天都跟着我开会、加班、应酬,是他陪我度过了最难捱的阶段,才不至于丢掉你外公打下来的江山。”方褚感慨着,“我是突然晕倒的,那时候公司才终于重新开始步入正轨,很多事情都乱得很,是小贺顶着外界和内部的压力暂时顶替上去的。他不是不让你回来,不是想要抢你的公司,而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你这个位置坐得安安稳稳,顺风顺水。
“他当时跟我说,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的哥哥回来。”
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呼吸变得轻缓绵长,由于哭得多了有点鼻塞,偶尔会闷哼几声,双手依然抓着方渐浓不肯放开。
方渐浓无奈地叹息,他多希望两人确实只是普通的两兄弟,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依然情同手足,但贺行运那执拗扭曲的情感注定让他们无法简单地维持这层关系。
第08章 相识的第四年
根据方渐浓对当时场景的描述,警方认定贺殊不仅仅是普通家暴,而是虐童加故意伤害,如果被判刑是要坐牢的,这会贺殊才终于知道害怕,跪在地上磕头道歉,痛哭流涕地承诺再也不犯了。
王珍珍一时心软,加上她也担心有个坐牢的爸爸会对贺行运未来的人生造成影响,权衡之下,只是让贺殊签了份承诺书。
之后王珍珍带着贺行运从家里搬出来,她打定主意离婚,宁愿多打一份工,日子再苦也不能委屈孩子,不管贺殊说多少遍对不起,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她都坚决以后各过各的。贺殊简直就是个畜牲不如的东西,王珍珍只恨自己当年瞎了眼。
日子好像又重新开始正常起来,经过这次“过命”的交情,贺行运和方渐浓的关系就更好了,有时候王珍珍上夜班,他甚至可以在方渐浓的家里留宿,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林暖芯同意的前提下。
林暖芯本来就心地善良,她十分心疼贺行运这个孩子,也打心眼里喜欢他。林暖芯知道自己将来可以陪伴方渐浓的时间不长,希望方渐浓身边能有人不离不弃地陪伴他,即使无法代替自己,也不会让他以后变得孤单。
为了和方渐浓一起上同一所学校,贺行运卯足了劲儿去学习,他之前的成绩并不好,方渐浓会帮他辅导功课,所以贺行运放学都会来找方渐浓一起做作业,周末两人基本也都在一起。
何元也通过方渐浓知道了一些关于贺行运的事,反倒是开始对贺行运另眼相待,然后形成了三个人的友谊。
说是三个人,其实贺行运都没怎么搭理何元,他经常粘着方渐浓,吃他的用他的穿他的,有时候何元都看不下去,方渐浓倒是无所谓,说贺行运是他的弟弟。
方渐浓比贺行运大半岁,一个生日在夏天,一个生日在冬天,贺行运得了便宜还卖乖,经常趴在方渐浓的身上,张嘴就是“哥、哥哥、小方哥哥”轮流喊。
以前贺行运不怎么开口说话,何元差点以为他有语言障碍,没想到撒起娇来倒是一套一套的,方渐浓对此很受用,所以如果三个人一起打架,何元总是最痛苦的那个,毕竟方渐浓可不舍得贺行运再受一点伤。
那时候每天的日子过得似巧克力一样甜,但贺行运不知道,他的人生就像掺了沙石馅儿的巧克力,以为苦到头了就都是甜的,于是放心地一口嚼下去,结果硌得满嘴都是血,咽进肚子里磨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明明都离婚半年了,贺殊突然不知道犯什么毛病,跑到王珍珍租住的房子闹事,天天砸门拍门,吵着闹着向王珍珍要钱,邻居因此困扰不堪,向物业投诉了王珍珍好几次。
如果王珍珍不在家,贺殊就跑到她单位里去闹,故意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一些难听的话,离过婚的女人最怕这种闲言蜚语,不得已只好妥协。
贺殊贪得无厌,要了一次又一次,如果王珍珍拿不出钱来给他,又会接着闹,典型的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最后搞得王珍珍连工作都丢了。
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贺行运不是在学校上课,就是在方渐浓家里打游戏,他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贺行运放学直接回家,一进门就看到满屋子的凌乱,王珍珍坐在地上边收拾边哭,脸上有个大大的红色巴掌印。
“他来找你了是不是?”贺行运气愤地想要去找贺殊,被王珍珍拦住。
“小贺,你别管了,妈认了……”王珍珍抱着贺行运痛哭。
怎么可能认?贺行运觉得像贺殊这种人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之后几天,方渐浓都没看到贺行运来找他,一贯黏在身后那个跟屁虫似的家伙忽然消失不见,让人心里怪惦记的。
他去家里找贺行运,只见到一脸憔悴的王珍珍,她眼神呆滞地说:“小贺啊,不知道去哪玩了,还没回来。”
方渐浓在楼下一直等到九点多,都那么晚了,贺行运还没回来。
方渐浓觉得贺行运一定是想要做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不来找自己玩的,因为贺行运曾经对方渐浓说过他是除了王珍珍以外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如果贺行运连他都不理,那就只能是和王珍珍有关了。
于是方渐浓去了贺行运之前那个家,很快就在公园附近找到了背着书包的贺行运。
公园附近的路灯年久失修,贺行运那瘦小的身子隐入黑暗的夜色中,正悄无声息地尾随着一个人,方渐浓定睛一看,是贺殊。
贺殊喝多了,走路摇头晃脑、自言自语的,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贺行运,同样还在背着书包的方渐浓也偷偷跟上去,他想看贺行运到底要做什么。
旧城区周边人烟稀少,三个人间隔着一定的距离排着队走进大楼,贺殊的家在第五层,需要爬楼梯上去。
只是爬到三楼,贺殊就支撑不住,醉倒在楼梯拐角,方渐浓在下面一层,他抬头向上看去,贺行运也跟着停下脚步,照明灯线路故障,有规律地闪动着,营造出一种紧张又恐怖的氛围。
贺行运拾级而上,脚步很轻,那本就苍白的脸庞在时亮时灭的暗黄灯光下,让他看起来犹如某种在夜间游荡不息的魑魅魍魉,需要嗜血噬肉才能平息他内心的怨恨。
他慢慢走到贺殊跟前,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这滩烂泥一样的男人,伸手从书包里掏出一样东西。
忽然,贺行运的手被抓住,他瞳孔一震,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心脏紧张到狂跳,僵硬地回过头去,是方渐浓。
方渐浓一路拉着贺行运,贺行运低着头跟他走,直到来到一座桥上。
趁着月黑风高,方渐浓拉开贺行运的书包,将那把水果刀拿出来,果断地扔进河里,瞬间没入水流中消失不见。
贺行运的手还是抖的,方渐浓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虽然他们的年纪都还小,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贺行运过于害怕而犹豫了好几天都没敢动手,如果方渐浓今天没有过来找贺行运,之后事情的走向会怎么样没有人能猜得到,但方渐浓可以肯定,贺行运会因此毁掉自己的人生,他一辈子就这样没了。
“小贺,别害怕。”方渐浓紧紧地抱着贺行运,在这最天真的年纪,给了他最郑重的承诺,“把你以后的人生交给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回去后,方渐浓跟林暖芯说贺殊去贺行运家里捣乱,纠缠他们要钱,但对于贺行运那件事,他绝口不提。
林暖芯思忖着,便跟方褚提议,雇王珍珍来家里当保姆。之前那个保姆照顾林暖芯多年,最近岁数大了,感到力不从心,林暖芯便送她回乡养老,刚好家里缺个保姆的位置。
起初方褚是不同意的,他觉得贺殊这样一个人是个大麻烦,被缠上了就没完没了的,而且他本来就不建议林暖芯和王珍珍他们家有什么来往。
两边的家境本就悬殊,小孩子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不明白大人的人心险恶,而保姆是要住进家里一起生活的人,就算重新找一个,方褚也要经过千挑万选,不想随随便便就做决定。
最后在林暖芯的坚持和方渐浓的不断努力之下,方褚还是同意了,前提条件是,如果贺殊敢出现在他们家里,他会不留情面地将那母子俩赶走。
之后,王珍珍带着贺行运,就这样住进了那栋大房子里,尽管住的是佣人房,起码和之前的生活比起来,简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况且保姆这份工作待遇也好,比之前在工厂加班加点轻松许多。
当时王珍珍直接就给林暖芯和方褚跪下了,她觉得自己是得多大的福气,才能遇见这好心的一家人,并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这一家子的衣食起居,专心做好保姆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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