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将李颂护着伤口的手拿开,已经有些肿胀了。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酒精湿巾,给人擦干净伤口,呼气。
李颂一开始还疼得嘶气,后面就觉得缓解很多,不那么疼了。
“就让你不要来,非不听话。”裴叙语气有点认栽的无奈,让李颂坐到板凳上,自己给人铺床。
李颂不敢碰伤口,小心地握住拳,让伤口袒露在空气中。
他不好意思辩解,但还是想找借口:“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吓我,我平时很能干的。”
裴叙正在给他上蚊帐,目不转睛,随口一问:“有多能干?”
李颂有种看小媳妇干活的奇特感觉,笑了笑答道:“生活能自理。”
裴叙拍了拍手,复杂的工程已经竣工,刚刚还杂乱的一角焕然一新。
他说:“下雨天知道往家跑就行,其他要求不多。”
第一天安排好了住宿的基本问题,第二天他们就开始正式的教学工作。
李颂负责一年级的数学,只有两个班。
上台前还有点紧张,拉着裴叙的袖子求心理辅导,裴叙无奈只好陪他站在教室后面。
李颂看到一张张稚气的脸,有些脏污,但每个人的眼睛都非常亮。像星星一样,有无限可能。
和他一样局促,但却尽力给他留下好印象,以不太标准的姿势端坐着,背挺得很直。
有那么一瞬间,李颂莫名地很想哭。
他大方地用粉笔写下自己的名字,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裴叙轻轻将后面的门带上离开。
差不多上了一个星期左右的课,今天他们要下山把书搬到学校的图书角。
这些书都是C大募捐活动中学生捐赠的,有上百本,用快递分批寄过来。
裴叙在核对书目的时候发现少了一箱,找到寄放点的负责人,人家说可能是清点的时候遗漏了,应该还在小镇上的快递站。
负责人说临时有事,指了指快递点的方向,口头描绘了一下线路。
收件人是裴叙,镇子不远,他借了一辆小电驴。
临走前,负责老师喊住裴叙,让他带上旁边的李颂。裴叙顿了一下,点点头。
天色有点暗,云重重压下来,颇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宿舍没有空调,只有一个聊胜于无的风扇,又热又闷,李颂的身上被蚊子咬出很多包,还没消下去。
此时凉凉的山风拂面吹过来,上身衣摆鼓猎成旗,李颂发出喟叹。
“师兄。”
“嗯。”裴叙轻轻地应他。
“为什么肖燕说让我看好你啊?你是不是方向感不好?”
李颂感受到他手下握住的,裴叙的腰腹似乎收紧了一下,担心戳人痛处,却下一秒就听到了他的回答。
“嗯,确实,我方向感不太好。”
李颂在这个回答中窥见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抱住裴叙的力度更紧,问他:“那其他人是怎么知道你方向感不好的啊?”
裴叙犹豫了片刻,似乎不太喜欢深入探讨这个话题,一笔带过地说:“我容易转向,然后记不住回来的路。”
实际上他是个十足的路痴,超过学校3公里范围内的所有地方都得导航。
前年支教的时候因为转向迷路,在一个荒庙睡下,让队友找了一夜。
不过他不会告诉李颂,因为他不想暴露出自己幼稚的缺点和不堪。
是的,连裴叙这样的人也会有不想承认自己不足、掩盖缺陷的时候。
在李颂面前。
好在李颂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只是转个弯问:“师兄,那你拿到驾照了吗?”
“嗯。”
不知道哪里戳到李颂的笑点,裴叙感受到隔着脊背的另一幅身躯的颤抖。
裴叙脸一沉,侧过头问他:“很好笑?”
李颂舒口气,腔调还是颤的,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到你一本正经可能被教练批评的时候,就觉得,哈哈哈,好好笑啊。”
裴叙不解,但李颂笑得那么开心,也就不管了。
方向感不太好的人学车会比较困难,而做事苛求条理的人更甚。那裴叙简直就是叠了双重的buff。
李颂一旦联想到,裴叙这个好好学生有一天也会被嫌弃,而且还越改越差的画面,就觉得。
非常可爱!可爱到他想捧怀大笑。
如果可以,简直想亲亲那个情景下无助的裴叙。
裴叙取到箱子架在车前面,两人返程。到一半的时候,天上下起瓢泼大雨,来得很猛很急,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简直就像是谁突然端着盆,倒下来一样。
车篮的前面有一件雨衣,裴叙扯出来穿上,将长长的前摆盖在箱子上。
“把头盖到下面。”裴叙掀起雨衣的后翼对李颂说。
“不行!”李颂笑了笑,将裴叙的雨衣掖好,“我还得帮你指路呢。”
“不然我们就没办法回家了。”李颂这么说道,催促着裴叙快走。
裴叙咬牙握紧了车把,在李颂的指引下不再需要使用导航。
到一个路口,雨下得更大,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甚至打得眼睛睁不开。
车身晃了两下,他们像是海面上被风浪席卷至旋涡中心的一对鸥鸟,陨落在即。
危难之际,一双手扶住。
李颂的右手穿到裴叙胸前,有些失温的指尖替他拭去雨水。
然后停在原处,充当风暴中的帆,代替庙堂下的檐。
裴叙回握,在雨中喊,“另一只手抱紧我。”
这么说着,裴叙伸出一只手将李颂的左手拉到他腹前部固定住,然后松开,重新回握了“船舵”。
风雨飘渺,零零碎碎,他们以前所未有的距离靠近,相拥。
连心跳的频率都被这场大雨蒸腾得同步起来。
回去的时候,书本没湿。但宿舍却有突发情况。
裴叙将书本暂时安置在图书角,没有拆封,准备明天进行归纳。
他起身用手背试李颂的额头,轻微有些发烫。
肖燕跑过来说东南角的那间宿舍天花板漏水,东西抢救出来了,但现在没法住人。
是李颂的宿舍,老师安排和认识的同学挤一晚。
理所当然责任落到裴叙上。
条件比较艰难,没有热水间,平时大家冲的都是冷水澡。
裴叙给李颂烧了一瓶热水,让他擦擦身子。
今天搬书一来一回出了不少汗,再加上淋雨受凉,肯定是发烧了。
但裴叙没想到,会烧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他端着热水进宿舍的时候,李颂正抱着他的枕头啃,一边啃一边声泪俱下地控诉。
“裴叙!!你欺骗了我的感情,破坏了我的名誉,我的身子现在也不干净了。你不能不对我负责!”
剩下的几个人瞠目结舌。
人糊涂了连师兄也不喊。直呼其名,简直是从甜心到大佐的转变。
裴叙心想,这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
众目睽睽下,裴叙将人翻了个个,沉声对室内人说:“把脸转过去。”
脱了衣服,裴叙拧干毛巾给人仔细擦身子。
第16章 16.*-*-*-*
窗户外面雨还在下,老旧的扇叶呼呼作响与拍打声作协奏,被学生用两根交叉的棍子抵住固定。
喂过药以后,裴叙将一块毛巾放在李颂的额头上,时不时起来给人换毛巾,老旧但有效的降热方法。
裴叙让李颂睡在里面,方便他动作。
高热使李颂的身体像一具火炉,烫得裴叙坐立难安。
更要命的是,李颂一直紧紧抱住裴叙。
裴叙往外退一分,李颂便前进一分。退到最后,退无可退,裴叙大半个身子几乎是悬空的状态。
裴叙把人推进去,李颂抱着他的脖颈又缠上来。
时不时朝他怀里拱一拱,像是不敢确信美梦成真般珍惜。
同寝室的人问裴叙要不要和其他人睡一床,毕竟李颂发着烧,一起睡可能会传染,还不舒服。
结果被对头那床狠狠踢了一脚,窃窃私语提醒他,裴叙有洁癖。
裴叙歪着脖子,将脖颈一侧完全袒露出来,方便李颂施力。
头顶有顶老旧的风扇,转起来吱呀作响,但对于忙碌了一天的同学来说却是最好的助眠曲。
各个床上的同学,枕着凉席,只穿了条短裤开始入睡,渐渐传出鼾声。
唯独裴叙这里的光景格格不入。
裴叙为了李颂能够多出点汗,把一床薄被紧紧裹在两人身上。
他一开始是只盖在李颂身上的,可他老是挣开。
似乎是为和他之间隔着一床被子而感到恼火。
裴叙就跟李颂一起裹着被子,他上身穿着一件松散的短袖,此时已经紧紧贴在身上。
期间李颂还在一直说胡话,连声音都有些变调。
他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指着蚊帐外面,声音有些黏糊,笑着对裴叙说:“裴叙,你看这里有只蚊子。”
“叫师兄。”裴叙说。
于是李颂又重复了一遍,“师兄,你看这里有只蚊子。”
“嗯。”裴叙抓住李颂的手,塞回被子里。
李颂换了一个角度找到舒服的姿势,整张脸都靠在裴叙的胸膛上。
他扒扒裴叙的领口,用手指戳着裴叙的锁骨,小声地说,像是在告密。
“师兄,那只蚊子是青光眼哎。”说完捂嘴偷笑起来。
裴叙叹了口气,没功夫纠正,只说:“对,它是青光眼,我是瞎了眼。”
找了个这么傻的回家。
差不多折腾到快要两三点,李颂身上的烧才完全退下去,睡了过去,不再说胡话。
裴叙给人掖好被子,也跟着闭眼。
第二天李颂先醒过来,对身边躺着裴叙震惊不已。
可能是为了确定,也有可能是李颂本就垂涎裴叙的睡颜已久。李颂左手支起半边身子,偷偷张望着裴叙。小心却又大胆地观察,浓黑的睫毛投下来像是一簇扇羽,剑眉星目,骨相优越。
李颂真实地体验到从裴叙身边醒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笑出声来。
裴叙睁开眼睛,吓得李颂猝不及防,想要赶紧躺下装死,结果不知是因为一早晨起来浑身发酸还是昨天发烧烧得身子绵软无力,李颂脱了手。
手一滑,然后按到了什么奇怪的,发烫的东西。
裴叙猛地将人扯过,李颂的半个身子压到裴叙身上。
“我,我就是想看看你睡没睡?”
还在狡辩。
裴叙气笑了,对着李颂的耳朵,近在迟尺,哑声道:“你找死?”
李颂有一个大行李箱里面全是给孩子们带的零食和玩具,分下去每人都能领到。下课的时候愿意陪他们做游戏,也因此李颂成为当之无愧的孩子王,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帮的小迷弟迷妹。
而且,李颂在支教中还发现了一个特质,就是自己似乎格外招猫猫狗狗喜欢。
有些野狗野猫明明凶得不行,其他志愿者怎么拿食物诱哄都不给摸,李颂什么都没干,它们却总是喜欢跟在李颂的脚边转。偶尔李颂扔过去点吃的,它们就乖得不行,主动蹭着李颂的裤腿,让李颂摸。
这让其他志愿者嫉妒不行。
李颂手里抱着一只小狸猫过去逗裴叙。
“咪咪,这是师兄。”
李颂给小家伙顺毛,一边念叨等他毕业工作也要养一只。
肖燕想摸这只小家伙好长时间了,看见乖乖趴在李颂的怀里,就赶紧叫李颂抱过来给她摸摸。
裴叙看着李颂走过去,手上还拨弄着猫的耳朵。
他们家不太养这种东西,他以前也觉得这东西落毛,处理起来麻烦。
但是如果以后李颂未来的计划里必须有一只猫咪的话。
似乎他也可以忍受。
或许挑战一下不同难度的清洁工作,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支教课程按照平时安排,一周双休。他们不上课的时候就会去帮农忙。
整个村子的青年劳动力不多,大多都出省到外面务工。来来往往错乱的身影都是老人和幼童,裴叙他们的到来给笼罩在暮色中的村子添加了几分蓬勃的生机。
几个老人推辞着,浑浊的眼睛带着饱经沧桑的阅历,不叫裴叙他们帮忙。说不能伤了娃娃的手,他们的手是用来写字的。
但也拦不住他们。
果园正在丰收,肖燕和李颂在里面帮忙,外面支起的摊子卖的都是刚摘的果子。过往的行人少,销路不多,肖燕说应该直播卖才对,现在不靠网商哪还能卖出去。
李颂也赞同。可年轻人总是把世界想得很乐观,往往忽略前决条件。摊主操着一口方言,李颂需要很努力地辨别才知道老人在说什么。
别说直播,他们连一部智能手机也没有。这些所谓的解决办法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新颖的名词。
肖燕掏出手机,将背包里原本用作自拍的支架拿出来,放在地上架好。
“你干什么?”李颂问道。
“直播啊,我们不是有手机嘛,不试试怎么知道?”肖燕低头自顾自地说。
李颂看着肖燕点开直播平台拘谨怯懦的样子,小声提醒:“要不还是我来吧?”
肖燕到底是文静的女孩子,平时说话都细声细语的,这种场面更是应付不来,但起码她起了一个有勇气的头。肖燕红着脸点头,把镜头让给李颂。
裴叙负责统筹工作,他们支教团队在支教之余也会跟着带队老师考察当地风情面貌,制定合理的脱贫方案。到果园记录工作的时候,也就看到李颂对着一方屏幕卖力地展示宣传果品。
肖燕跑过来说他们在尝试直播带货,裴叙点头,记录下需要改进的地方。
每个人在面对镜头时多少都是会害怕的,尤其别人带着审视的目光就更容易紧张。李颂说自己没脸没皮,根本不在乎这些,裴叙却看到他背在后面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晚上学生聚在一起开会的时候,裴叙问起各方面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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