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还跪着,现在已经有些头晕了。赵敛过去扶起他,他还站不稳,险些扑在弟弟身上。
“大哥,别担心。”赵敛轻握他的手腕,“一切有我。”
赵敬惊魂未定:“阿敛,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们也干。”
“他们没脑子,他们脑子少一窍。”赵敛扶着他往外走,“你放心,我给你讨回公道。”
赵敬又能如何,他没办法,只能认这一遭。
*
姚持才到御史台就被刘宜成骂个狗血淋头。
刘宜成唾沫星子直飞:“我之前是叫你这么说的吗?我让你把事情往赵敬头上推,你倒好,说什么太子,说什么宗室?你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我……我不是听您的,只弹劾赵瞻悯吗?”姚持万分不解,“我也说了,也做了。弹劾赵瞻悯,不就是弹劾他以宗室家眷身份干政吗?”
“宗室宗室,宗室你个头!怎么就出你这个蠢人,当初科考是作弊进来的吗?!谁批的你卷子!”刘宜成气的,把书往姚持头上抽,“官家最恨人家说太子不好,你偏偏往上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想再往上走?御史台不收你这种蠢货,你最好还是到平州捕鱼吧!”
姚持哆哆嗦嗦说:“那事已至此,怎么办?”
“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刘宜成痛心疾首地拍掌,“蠢货啊蠢货!分明是赢局,你偏偏弄成和局!”
“和局……和局不好吗?”
“好你个头!”刘宜成懒得跟他再啰嗦,“收拾东西,准备滚吧。陛下罢了你的官,你赶紧和你家小道个别,明天就滚蛋。”
姚持不解:“可我不是直言进谏吗?我说的也都是对的,官家怎能真的罢我?”
刘宜成反问:“你以为你是谁?天才还是宰相?还指望官家给你加官晋爵呢?”
姚持无话了。他说:“早知我是被你用了一回就要丢掉的,我还稀得给你用吗?我早不稀罕了!”他也把书往刘宜成身上丢,“老子不干了,什么东西!”
刘宜成白白被人砸了一遭,还没来得及回骂,姚持已然奔出去。他恼得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曹规全和崔伯钧却一起进来了。
“相公,管军。”他知道两位回来找他,但没想到这么快,连忙浮上笑意,赔罪说,“今日之事,是我选人不当,还望相公勿怪罪。”
“无妨。”曹规全择了一张椅子坐下,道,“小官么,若能成事,早就升上去了,还能只是一个监察御史?”
刘宜成为曹规全和崔伯钧沏茶,三人静默着,等半盏茶喝完还没有说话。刘宜成也心虚,终按耐不住,说:“官家既然已经下诏,不准宗室外出、会宾,我们怎么说?”
“这是好事。”崔伯钧笑起来,“不准见,才好了。将来就算我们有什么事,也与三大王无关,可让他摆脱争储之嫌疑。”
刘宜成听罢,豁然开朗:“是,这是保全了三大王。”
“不能明见,那就暗地里见,办法总有。权从来不在三大王身上,三大王远离纷争,倒也让官家无话可说。太子不得上朝,东宫官见不着太子,也见不着皇后,还能做什么呢?”曹规全并不以为这是坏事,相反地,彼此都见不着了,才最公平。
崔伯钧亦如此,他说:“这诏命,同我们来说无甚影响,却深深扼住了辛氏。没有外臣的辛氏,还能掀出什么风浪?我们就安心等着,等太子出丑的那一天。”
第216章 六七 天降祥瑞(一)
李祐寅不准李思疏入宫的令下了,辛明彰却没有一点担忧。她坐在凤仪阁的长廊里,对着院落里冒出来的竹叶发呆。
桃盈见外面风大,特意抱了氅衣来给她披。
辛明彰应声:“不冷,已经春天了。”
桃盈说:“虽然是春天,但寒气还未消散。”她听高奉吉说了朝堂上的事了,本不该过问的,却还是忍不住挂怀,“长公主不能入宫,该怎么办呢?”
“有得必有失,得了赵敛,失了赵敬,并不算亏。”辛明彰笑起来,“瞧你愁眉苦脸,我都没有惆怅呢。”
“长公主不能进宫,您就不好听见前朝风声了。”
“谁说的?”辛明彰挑眉,“我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呢?”
*
深夜里,西域来的御医又到韶园去医病。
谢承瑢只知这位御医名叫魏西林,乌发黑眼,鼻梁极高,眼窝很深邃,确实与中原人模样不同。
魏西林第一次来的时候,谢承瑢并不敢见他,怕他认出什么、知道什么,惹出麻烦事,所以总要裹着头看病。可魏西林很讲分寸,绝不多看一眼,完全没有让谢承瑢感觉不自在。到后来也就是隔着屏风问疾,再也不必遮面了。
“先生。”谢承瑢在屏风内朝魏西林作揖,“先生这么晚来,辛苦了。”
魏西林说:“不辛苦,白日里替官家看病,也只有这时候能来了。”
他为谢承瑢看好伤、换好药,这就出去了。临行前,他留了一只素锦囊,说是皇后托他带过来的。
谢承瑢打开锦囊,里面是辛明彰要给赵敛的书信,大约是“以后可以魏先生传信”这样的话,又让赵敛去雕龙凤石,来日有用处。
赵敛最近不告诉他朝堂的事了,他见了信,难免好奇。恰好赵敛沐浴完过来,他抬眼便问:“怎么,官家不准长公主进宫了?”
水珠还凝在发间未落,赵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谢承瑢把信交给他看,说,“只有长公主不能常入宫了,不然怎么还要让魏先生来替你们传话。”
“被你猜中了,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赵敛把信拿来看,看完借着蜡烛的火烧了,才说:“朝中是有些事。刘宜成叫一个监察御史来弹劾我大哥,逼着官家罢去大哥的宣徽使,还用‘宗室、太子皆不得干政’的话来气官家。官家一怒之下,不仅罢了大哥的官,还把那个监察御史也给罢了。听雷左丞说,官家把这个监察御史贬到明州去了。”
“明州?”谢承瑢忽把明州和刘宜成想到一起,说,“不是说明州有官员欺压百姓的案子,殿中侍御史钱乘跑到明州去了,回来了没?”
“钱乘?你不说我都忘了。一直没回来,好像有大半年了。”
谢承瑢沉思,说:“刘宜成是想学你。用小官来弹劾大哥,能让他们的损失降到最低。只是可怜那监察御史,不过写了几道奏疏、说了几句话,就要被贬到遥远的明州去了。”
赵敛不屑:“可不是说了几句话。他是口不择言,官家能不贬他吗?”
“那监察御史叫什么?”
“姚持。”
谢承瑢笑说:“他们用不上姚持,要把他丢了,二哥却可以再用。钱乘在明州监察,这么久都没个结果,不如让姚持下去看一看,参一本上来。明州不是刘宜成的家乡么?怎么着,都有干系。”
赵敛听罢,鼓掌赞叹道:“你才歇了几个月,想事情就已经如此深远了?”
“嘲讽我?”谢承瑢斜他一眼,“这对姚持来说是飞来横祸,他心里不会完全没有怨言。二哥若能用就用,不能用也就算了。”
“你放心,我得套一套他的话才能用。”赵敛作揖说,“谢大官人,你还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我最近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谢承瑢说:“不准宗室干政,官家是不是顺带也把三大王给骂了一顿?”
“骂倒没有,只是不准他出门、在家会宾客而已。”
“崔伯钧他们也会想办法和三大王通信的,我们也不能单要魏先生来传信。”
赵敛问:“还能有谁?”
谢承瑢说:“除了长公主、魏先生,还有一些人能日进宫城,无人敢拦。”
“你说建国寺那些僧人?”
“正是。”谢承瑢说,“唐时武后曾以佛定天下,今朝倒是可以学一学。”
“我却以为,僧人只能传信,到底不方便。皇后若要真的掌权,该是从后宫走到前朝。可官家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如此的。”
“受命于天,要先有些祥瑞。有祥瑞了,才能从后面走到前面。”谢承瑢敬佩辛明彰的心思,也许他们想到的,她早已想到了。
*
三月初一是原监察御史姚持出发明州的日子。他原本就是御史台不起眼的小官,在乌台没受人优待,现因祸被贬官,更没有人来送行了。中进士的时候风光无限,这会儿却狼狈落寞到极致。
他坐在驴车里,才到珗州城外长亭,便听马蹄阵阵,还未回头,听见一声:“姚官人。”
姚持定睛一看,竟然是赵敛。
赵敛才过柳树,飞身下马,朝姚持作揖:“姚官人。”
“原来是赵节使。”姚持勉强笑了两声,“节使也要出城去?”
“这一声节使不敢当,我是来送官人的。从珗州到明州路遥,我为官人饯行。”
姚持心里有些纳闷,但也从了赵敛的心意,一同到亭内坐坐。赵敛带来了饭菜,还有醉仙楼招牌的临春赋,才打开酒坛,那香味就飘出来了。
“如何好麻烦节使来为我饯行。”姚持看着满石桌的饭菜,忽然有愧疚自责涌上心头。他说,“是我愧对节使,怎敢收此恩惠。”
“出了珗州,就不要分什么节使不节使的了。我既然来为你送行,不带吃食总不合适。人人都说醉仙楼的酒菜最香,官人一定好这口。尝尝?”
姚持尝了一口菜,又抿了一口酒,不禁悲从中来:“我在珗州当官这些日子,一直没得空去尝醉仙楼的菜。没想到,竟是在离京的时候尝了。”
“人生路漫漫,官人不过是到它处磨练三年,也许三年后就能回来了。”
“难说哟!”
三月的郊外群芳遍野,有不知名的粉花开在亭外,围了一圈,引来无数蜜蜂。分明是生机景象,可姚持心中愤懑,自然体会不到其中美好。他叹息道:“景年年都一样,美与丑,全看心境。”
赵敛宽慰道:“人生在世,总有起落。官人这一回落了,下一回就该起了。”
姚持不语,只是苦笑。
赵敛说:“我听问明州民风朴实,官人去明州做通判,日子不会难过。苏东坡曾作《定风波》一词,‘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倒也合此时景。或许能解官人忧愁。”
“节使分明为武官,竟对此也颇有感悟?”
“少时读过几本书,后来因变故,去往均州,心有郁闷无处可化,就读书排解。不过是一些粗鄙的见解而已。”
姚持赞赏说:“读书不错,见解也并非粗鄙。其实话都是那样说,知道道理,可用不在心上。”他听赵敛说“变故”,问道,“我来朝中不久,不知节使说的变故,是何变故?”
赵敛平静说:“家父病故,回乡守灵而已。”
姚持猛地回忆起:“是卫王赵公?”
“是。”
姚持站起身,恭敬朝赵敛一拜:“是我不敬,节使勿怪。”
赵敛忙拦他作揖,说:“已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要紧?不过是看到官人遭遇,联想一二罢了。当年我也是从此地出京,前路漫天大雪,一眼看不到边。我回头,不过也是白茫茫一片,什么宫、什么殿,都看不见了。那时我想,若是春日离京,是不是不会那样凄惨?但其实春日也如此。”
姚持无奈地坐下,说:“人世而已。此一时,彼一时,早时如何,后时又如何,不是我们靠想就能想到的。”
“正是。”赵敛乐观说,“官人是进士出身,是读书人,不像我们武夫,只能靠命来换取官阶。官人尚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等还了朝,你我还能共聚,畅谈宇宙之盛。”
“还朝?事到如今,我还能还朝吗?”姚持说完,只见赵敛意味深长的笑容,霎时便清楚了。他作揖说,“儒士何敢。”
赵敛说:“为官者,当清正廉洁,事事躬亲。官人时刻记得以民为先,凡乐使民先享,凡忧代民受祸。如此,百姓爱戴,谁说不能还朝呢?且我们做官,在中央是为全国,在地方是为地方百姓,总的来说,都是为民。”
姚持默然良久。这朝中的士大夫几乎都是这样,起初为官还能想起来为民做主,后来就渐忘初心,满头扑在党争上。像赵敛这般想法的,并不多。就算是嘴上说说,也比朝里那些人要好很多了。
他说:“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做官的,不是想着如何讨好君上,而是想着如何造福百姓。其实在珗州也好,明州也罢,都是要为民带福,到哪里也都无所谓了。”
赵敛颔首:“是如此。”
姚持感慨说:“节使若为文官,一定能在政治上有所建树。”
赵敛却笑说:“我心粗,做不了文官,大概也只有舞刀弄枪最适合我了。”
“节使说笑了。”姚持大笑着和赵敛碰杯,一饮而尽,“若能早些结识节使,恐怕也不至于落此地步了。”
“我只希望官人到了明州,也能求进取,振精神。”
姚持明了,举杯向赵敛敬:“多谢节使。”
终于是要上路了,赵敛送姚持出了长亭,再往外就是绵延山脉、茂密万林。他拱手,再同姚持说:“就此别过了,官人。”
姚持拱手:“别了!”他踏上驴车,鞭子还握在手里,却没想着立刻远去。他内疚地和赵敛说:“节使,紫宸殿上的弹劾,非我所愿。是我对不住驸马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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