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暮成雪混一辈子也不差吧?起码小瞎子性格好,不骂人,也不打扮得妖里妖气出去招摇,更何况还是他孩子的母亲,合情合理。
“放心,我大哥现在对你正上头,不会计较的,你要是害怕,我来说,他就骂我不会骂你了。”
周肆安慰了他几句,看暮成雪还是心事重重的,眉头一皱就想发火,正巧他二哥电话打过来,周肆有点心虚,接电话语气都弱了半拍:“喂,二哥,什么事儿啊?”
“暮成雪是不是在你身边?”
“……呃,是。”周肆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几句,“那个,是这样的——”
“别回来,带着他找个地方先落脚,最好用他的身份证开房间。”周清的声音有种异样的急促,他从来没听二哥这么慌张地跟他说话,“有现金就用现金别用卡,有陌生号码打进来不要接,等我联系你再商量。”
二哥说完就挂了电话,搞得周肆背后有点毛毛的。他听着二哥的语气,应该是家里出事了,而且自己也在被什么人追捕,不能泄露行踪。他看向身边的暮成雪,突然有了主意:拿暮成雪身份证开房也好不到哪去,不如找个免费的落脚处。
他推了推小瞎子:“你还记得你家住哪里吗?”
暮成雪诧异地转过头,周肆尽量笑得很轻松:“带你回你家住两天,避避风头。”
第33章
另一边的周家,事情远比周肆想得还要严重。周家被人盯上不是一天两天了,周朝也知道,早些年捂嘴那一套拿到现在是捂不住的,只在等一个机会爆发而已。但他唯独想不到,爆发的点会是几年前朱志华那件事。
志华商场的主要负责人确实是朱志华,但事故责任并不在他,毕竟在志华商场改名之前,淮河路这栋建筑只是个刚刚修建成的无名氏,周家当时也只是负责施工。
然而两个“只是”,不能抵消周家在这栋建筑中贪污的财款,虽然这笔靠压榨工人和节省材料“挤”出来的款项,少不得要在事后分一杯羹出去,但周家毕竟是获利了,而且获利良多。这也不是第一次。
暮成雪跪在周家人面前更不是第一次。早在他之前,朱志华跪过一次。此时志华商场已经因为经营不善濒临倒闭,朱志华已经是捉襟见肘,偏在此时出了要命的商场事故。商场门可罗雀,晚期推出各种打折活动也无法挽回太多客源,事故当天全商场的客人加起来也只有几十个,大多被掩埋在废墟中静静地死去——只有极少数幸存者,活下来,躺在医院,家人为他们四处奔走,要讨一笔象征着公道的救命钱。
朱志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跪在了周家门口,无果,他已经无家可归,门口都是讨债的人墙。于是他离开周家,几天后在城郊的河岸出现了他被河水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遇难者死了,新闻热度被压下去了,医院里的伤残患者全部抢救无效——暮成雪是例外,一个幸运又不幸的例外,他活了下来,但永远地失明了。
周家已经把最后一个受害者也无声无息地“处理”了,还有谁能找上门来?
就是有这样的一群人,数年里韬光养晦默默无闻,搜集了一切力所能及的证据,在数年后把自己的恨意连同这份迟到的正义昭告天下。
而搜集证据的最后一站,就是暮成雪。
周清没有告诉周肆,因为如果按照周朝的原话,就是:“处理掉暮成雪,不管死活,不要让他被人发现。”只要扣住暮成雪这个关键证人,志华商场这事还能翻案,周家尚且有一息生机。
但他不可能这么做。周清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此刻甚至完全无法帮助大哥去想办法处理眼前的危机,满脑子都是暮成雪以后会怎样。如果把他关起来,他不会反抗,但是注定会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死去,如果杀了他,他不会下手,而且他可以笃定,其他两个人也下不去手。暮成雪阴差阳错撞进他们的世界,无论彼此一开始的心意是爱是恨,他们终究在一次次的肌肤相亲中强硬地让他融入了自己的生命里。初婚那一夜床单的血渍,做爱时不情愿交扣的十指,种进苗床一朝分娩的婴孩,情动时难以自拔难分彼此的呼吸,红线落地生根。
然而这根红线自始至终只是捆在暮成雪的手腕上,他也只是在等待能解开它的那一天。
他说过他永远不会喜欢自己,所以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注定无法挽回了。
周朝已经彻底关了手机,拒绝接听任何来电,他坐在沙发上,疲惫地抹了把脸,“你去把周肆找回来,连带着暮成雪一起,我怕他下不去手。”
“那你就下得去手吗?”
“你他妈——这时候顶嘴有意思吗?”周朝生气都没那么大声音了,“周清,这种时候,家里家外更应该分清楚点。”
“暮成雪只是个代孕,你要我重复几遍?他再好再和你心意,他不是不可替代的。但是周家不一样,你有没有想过,因为暮成雪这个板上钉的钉,我们一家人都要进监狱?有没有想过爸辛辛苦苦留给我们这么大个家业是为了什么?”
“退一万步,你想留着暮成雪,可以。”周朝问,“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把他弄回来的吗?你觉得没了周家,你还留得住他吗?”
“你有钱,有权,是周家二少爷,你把他整个人都买了,他才是你的。撇开这个周家,你算老几?他凭什么看上你要跟你过?你觉得没了周家他还会正眼看你吗?”
“原来你也清楚。”周清诧异于兄长第一次这么直白,更诧异于他居然跟自己想得一模一样,“如果没有周家,暮成雪从一开始就不会到这里来。”
如果不是他的家人贪得无厌,一次又一次挑衅底线,攻占窃取不属于自己的原始资本,一切都不会是这样的,暮成雪本应该考上大学,找个工作,过上平凡又幸福的人生。他会找到一个尊重他的爱人,男也好女也罢,没有人会强迫他跪在地上任人奸淫玩弄,没有人逼他怀孕分娩,没有人把他的自尊放在脚底践踏,让他日益凋零成枯萎的花泥。
他们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不过自以为心安理得而已。
“对,你也清楚,我也清楚,所以谁都不要笑话谁。”周朝笑了两声,“但是我是周家人,你也是,对吧?”
“暮成雪是很惨,是被周家害的,但是我们应该站在周家那一边——利益面前本来就不该讲求什么公平正义的立场,暮成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惨,我还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难,生在一个贪污起家的家庭里,连我弟弟都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指责我。”
“周清,你自己想想,我不说别的,你身上一针一线,你吃的一粥一饭,你从小到大能活得这么滋润,哪一点离得开周家?哪一点离得开你所看不起的赃款?世界上谁都可以指着鼻子骂我们周家罄竹难书,你不能,周肆不能,因为你们两个!就是吃着周家长大!周家是个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你们就是怪物肚子里的寄生虫!自己的胃里也是没消化的人血人肉!你以为你混成这样是靠你自己吗?你以为我们能有今天的生活也是靠我们自己吗?做梦!你看到暮成雪了,也不用说远的,如果没有周家,你连暮成雪还要不如!”
“这能说明我们所作所为就都是对的吗?!”
“都说了利益面前你谈什么正义,谈什么对错!对了有饭吃吗?有衣服穿吗?有钱赚吗?暮成雪正不正义?他对不对?你看看他混成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我就问一句,你是对的你要站到正义的一边,那你能接受自己像暮成雪一样出来卖屁股吗?!”
周朝的脸在他看来已经奇异地扭曲了,这让周清一阵头疼。他总觉得大哥不对,可他又找不出哪里不对。暮成雪是对的,但他不是周家人,大哥是错的,但他保护了自己和周肆。种种是非纠缠纷乱复杂,一时很难理清,而周朝还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地争辩着,怒骂着,脖子上的青筋颤动着,周清有那么一瞬间不想面对,他闭上眼,脑海里却浮现暮成雪的面容,还有那句深藏在记忆里的话,隐隐约约地回响,一点一点清晰。
——“你可以动手的。”
——“这样我还是会感谢你,你早就该动手了。”
——“……我还是会感谢你。”
——“你可以动手的。”
——“你早就该动手了。”
你永远不会喜欢我,那我是不是可以至少让你不去讨厌我?
你说你回不了家,也不会喜欢上我,如果你能回家呢?如果让你回家的那个人是我呢?
好吧,就算你永远不会喜欢我,甚至做不到不去讨厌我——我是不是可以做什么能让你笑起来的事?我几乎没见你笑过。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假想站在他面前的暮成雪说话,暮成雪却始终背对着他。这又让他想起一件事,暮成雪怀着周朝那一胎的时候,被自己带出去吃夜宵,他说得出星座,却看不到天龙座什么样。
他还是有很多不能做的,比如没办法让暮成雪知道天龙座到底是什么样,夏日的星星如何铺陈,月色如何温柔,那一晚的城郊如何天公作美,清风明月。那是他们两个唯一一次像样的“约会”,他很久没有苏醒过的、那么一点与金钱名利无关的“无用”的感触,都在那个夜晚涌上心头,化作一句:这样感觉很好。
不是因为那一晚的星星、虫鸣或是风声,而是因为这美好的一切,又加上一个暮成雪。
但他至少有那么一件事可以做吧?哪怕就一件呢?他不愿意再去回想之后的事,暮成雪怎样因为他挨了打,红红的嘴角和眼睛,怎样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这个场景刺痛了他,让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大哥。”他哽咽着告诉周朝,“我明白了。”
“你明白最好。”周朝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去把这两个人带回来,你应该知道怎么找到周肆,这方面你比我熟练。”
周清点点头,拿上手机和车钥匙,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大哥——周朝又坐回沙发,点起了烟再掐灭,下巴一圈青胡茬,眉心深深地皱在一起。他走出家门,最后看了一眼周家的豪宅,小瞎子拉着窗帘的卧室,把每一个细节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他仿佛一切都卸下了,肩上很轻松,脚步却很沉重。
他一步一步结实地踩上台阶,走进了警察局。办事处的女民警抬头,礼貌地询问:“您有什么事?”
周清听到自己开口说话:“我来自首。”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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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肆带着暮成雪去了他家。倒不是他贪清闲,实在是这些年来,家里的事他清楚细节的不多,回去了说不定还是帮倒忙。估计周清也想到了这点,让他别回来,带着暮成雪在外面避避风头。
以前这种危机不是没有过,狐朋狗友都会无一例外销声匿迹,事后再打个电话问问他起了没有。周肆习以为常。但眼下电话就开始响个不停,认识不认识的号码都有,他想起二哥的叮嘱,乖乖关了手机。
暮成雪有点不安,问他发生了什么,周肆故意吓唬他:“没事儿,有人追杀我们。”
“那——”
“怕什么,你摸摸这个。”周肆把藏在车里的手枪放在他腿上,“有我在呢,你放心。”
暮成雪本来想说,有人追杀会不会连累家里的母亲和妹妹,谁知道周肆直接丢给他一把手枪,吓得他赶紧推开。周肆看他那胆小怕事的样子就想笑,停了车熄火,捡起枪收好,示意暮成雪下车。
暮家母女看到暮成雪第一眼是惊喜,看到他身边的周肆,喜字就像陈年的对联门上的倒福,直接给人抠了撕了。好在周肆也知道自己在这家人心目中是什么地位,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就往客厅最舒服的沙发上一坐给手机充上电,自己看电视。
继母让女儿出去买东西,自己拉着暮成雪进了厨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她有点害怕地看了眼门口,又压低声音,“不是不想让你回家……就是——”
“周家出了点麻烦,不能回去。”暮成雪说,“周肆带我出来躲一躲。”
“什么麻烦?”
“他们自己家的事情,我管不着。”
不在周肆面前,暮成雪马上就卸下了小白兔的模样,一张脸冷冷清清,低头只顾洗菜。继母把自己的围裙让给他,避免水流溅湿衣服,“那就好,我们管不着。”
有些话,必须得挑个合适的时候说。比如妹妹回来了,周肆闲着没事开始逗她玩,继母打开油烟机,油炸了锅一片刺啦声响,她的声音就正正好好传到暮成雪耳朵里,不给第二个人听到:“要是他们家被人整没了,就太好了。”
继母只在周家人面前服软示弱,这个女人当年能不顾亲友议论反对嫁给只是个穷酸鳏夫的暮成雪父亲,做一个半大孩子的后妈,能下决心冒着心脏病突发的生命危险给自己爱的男人生一个孩子,也能在周家人面前跪下来,给她的家人求一条生路。暮成雪如果能看见,会发现,继母在背过身,周肆看不到她表情的那一刻,温柔的脸变得多冷漠。
“嗯。”暮成雪拍拍继母的手背,“我也希望。”
继母又突然换了个笑脸:“你把菜先端出去,饭盛上,别让客人饿肚子。”
周肆在“丈母娘”香喷喷的饭菜味儿和这个简陋却温馨的家里放松下来。暮成雪的家实在是狭小,即使他早有心理准备,在这个地方还是没少磕磕碰碰,真的走两步才发现,这地方太小了,根本没空间施展手脚。他闲着没事还找了几本书,也没什么好看的,暮成雪家里一向节俭,买的书不是课本就是学校要求的课外读物,暮成雪的字和妹妹的字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有种莫名的传承感。周肆不得不承认,暮成雪确实是好学生,看个课外书都记很多笔记,虽然一些想法幼稚的很,比如他会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封面写“道路曲折但前途光明”。
现在你再看呢?你连光都看不到。
他只是觉得感慨,暮成雪或许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承认,暮成雪现在在他眼里没有一开始那么讨厌,他甚至还有点喜欢,但是这不代表暮成雪就是这样,他还可以更讨人喜欢点。之前那个没有失明,没有自卑,在学校里积极上进,身穿校服的少年,似乎比眼前这个生了好几胎身材走样驼背的小妈妈更令人向往,那是青春的光芒,是遮挡不住的。即使物是人非,也能从犄角旮旯的课本里窥见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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