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成雪挺着大肚子,惊魂未定地挤在窄小的衣柜里。秦熙熙已经进屋了,看到没处躲的周肆冷笑一声,“哟,还没死呢。”
“我这一路闯过来也没听到你吱一声,还想你是不是撞完我的车就被泥头车给轧了,在马路中央摊成个芝心披萨,铲回家烧点灰还给洒水车扬了。”秦熙熙一口气说下来都不带喘的,可见厚积薄发,“你说车怎么就跟你过不去呢?哦,原来是因为你先犯贱撞了我的车,那没事了,你不死谁死。”
“秦熙熙。”周肆听得血压上升,“我跟你的司机说了,有问题可以打我电话。”
“对,要不是我拨号的时候发现直接跳出来你名字,我还不知道这个崽种就是你。太可惜了,拨号之前我还在想,你就配被泥头车撞上天掉地上再被过路的碾成饼,拨号之后我觉得我好他妈仁慈,居然还给你留尸体,路过野狗不来开个趴体那实属浪费。”
“既然人我找到了,那请问你能不能临死前回光返照一下,先把车修好了再来我家门口磕三个响头?”
周肆想也知道不可能,“出去说行不行?”
“你躲在这里装死的时候怎么没出来跟我说呢?既然你都这样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我为什么不顺从你,就在这儿说吧。”秦熙熙把包包往桌上一撂,“我知道你肯定不想磕头,那也行,去跟我爷爷说,你是负心汉王八蛋,配不上我金枝玉叶,自惭形秽要悔婚,我也可以勉强答应你。”
这件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完的,周肆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衣柜,不去想暮成雪在里面会不会出事,跟秦熙熙解释:“这事我不能做主,你也看到了,这都是我大哥帮我说的,我要是去悔婚,你让我大哥面子往哪儿搁?”
“你的面子重要,我的命就不重要了呗?”秦熙熙反问,“这么急着让我嫁过来被克死,装得人模狗样的,干的是人事儿吗?谁不知道你们家进去的女人都是抬着出来,真以为找个代孕的就能万事大吉了?我告诉你,痴心妄想!要不然积点德改改风水,要不就等着绝后,哦对了,现在代孕还违法呢,当心给你捅出来,叫你们一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周肆怒吼道:“秦熙熙!”
“不许对我家里人放肆!”
“我怎么放肆了?我说实话就是放肆了?还是我说了假话,哪句假的?你们家干过什么事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淮河路步行街那家商场——”
“闭嘴。”周清在门口打断了她继续说下去。
周肆从刚刚开始脑子就是混沌的,一直想着秦熙熙说出来怎么办,暮成雪知道了怎么办,要不要把衣柜里的小瞎子和他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弄死。二哥回来无疑让他定了心,对秦熙熙道:“大哥二哥都回来了,你闹够了没有?”
“秦小姐,这是大哥的卧室,您还未出阁,呆太久对名声不好。”周清道,“您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旁边就是书房。”
秦熙熙哼了一声叉腰不说话,周清对周肆使了个眼色:“话虽如此,子不教父之过,家父走的早,我这个哥哥没管好他,也是不应该的。”
“周肆,送秦小姐出去,找个地方好好商量,我去叫大哥过来。”
他看上去很镇定,显得若无其事,直到周肆的车驶出家门,才脸色大变,迅速打开了衣柜门,果不其然看到暮成雪在里面。
暮成雪不能随便出去,周肆在这个房间被逮到,他只能把暮成雪藏在这里,整个房间只有一个衣柜能藏的下怀胎快足月的孕妇。暮成雪现在情况不太好,应该是一开始就被吓到了,脸色惨白地靠在一堆衣服里,嘴里咬着一节衣袖,听到衣柜门打开的声音吓得差点坐下去。
“没事。”周清赶紧把他从衣柜里扶出来,“我回来了。”
小瞎子抓住他的手,往前一扑就倒在他怀里,浑圆的孕肚和脸一起靠在他身上,上升的温度让人心软。
暮成雪嘴里的袖子也咬不住了,气喘吁吁地叫他:“二少爷,肚子疼……”
“好像要生了,有东西流出来……”
周清低头看到地上血水与黄汤混杂的体液,把他抱得紧了些,“忍一下,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来不及安排司机,周清罕见地自己把着方向盘,开车往医院狂飙,好在去医院的路不堵,就是太长了。暮成雪在后座躺着,呻吟越来越惨,让他忍不住分心回头去看。
“别忍着,这里没别人。”他从后视镜看到暮成雪想咬嘴唇,怕他咬破了,“坚持一下,我已经开到最快了。”
“少爷你不要管我,你开车……啊!”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脚,暮成雪张开了腿,孩子却一时半会出不来,只能继续在肚子里拳打脚踢地折腾人。
宫缩一阵紧过一阵,暮成雪羊水流得很快,他这样躺着用力,孩子下不来,宫口也没开,是很危险的,周清对此一无所知,只能徒劳地安慰他:“坚持一下,很快的,马上就到。”
“荀医生已经安排担架在门口等着了,你进去就能生。”
“我知道,我……疼,好疼,不行了,不行了啊啊啊啊啊——”
暮成雪第一次生产,没有经验,他不知道宫口不开是不能生的,只知道肚子很疼,有东西要出来,就向下使劲,试图减缓腹部的剧痛。他指甲抠破了真皮座椅,也顾不得了,一阵一阵地撑起上身,用尽力气又疲惫地倒回去。
“疼,肚子疼,要出来,孩子要出来——”
“救我,荀医生,我要死了,疼,啊啊啊啊啊!疼!要死了,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
“肚子、肚子会破的,不行了,求你们救救我,剖腹好不好,我不生了,我生不出来了……”
周清听得心里绞紧,说不出什么滋味。暮成雪像精神错乱一般,一会儿求他快点,一会儿叫着荀铮喊救命,宫缩暂停的间隙里,就虚弱地告诉周清自己在胡言乱语,不要管他,不要开太快,会出事。短暂的清醒后是更惨痛的折磨,他第一次听到暮成雪发出这样的叫喊,已经可以称得上嘶吼,像濒死的母兽对身边徘徊的鬣狗发出威吓,却拦不住越来越小的包围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清感觉已经越来越熟悉了,很快就能开到医院大门。他安抚暮成雪:“快了,再坚持一下,到了地方就打麻醉给你剖。”
周朝一开始吩咐过他尽量顺产,因为他受老一辈的影响,觉得顺产的孩子最健康,而且生下一胎更快。但是暮成雪这个样子,再顺产恐怕要出人命的,他就自作主张改了。
暮成雪叫的嗓子嘶哑,“真的吗。”
“真的,最多五分钟,你坚持住。”
“对不起,对不起二少爷,我坚持不了……”
“暮成雪!”周清心里一惊,“别忘了你家里人!你不能这么容易死!”
“不行了,要出来了——”暮成雪急促地呼吸了几口车内混着血腥味儿的空气,“二少爷,对不起,真的不行……”
他的嗓子已经叫不出尖锐的声音,仰起的脖子上青筋暴绽,死死抓住身下的车座,张开的双腿绷紧了一瞬,随即很快松开。
车停下来周清第一时间冲到后座打开车门,被扑面而来的腥气熏得险些栽了个跟头——暮成雪两腿之间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器官的轮廓,一团血泥里延伸出来一根血淋淋的脐带,连着个瘦巴巴的小婴儿,躺在血水和羊水混合的液体里抽搐着,和他的母亲一样不知死活。
荀铮一把推开他,抢过婴儿,掏出嘴里的粘液拍了拍后背,婴儿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旁边的护士赶紧接过婴儿裹住抱走,荀铮就安排人来把浑身是血的暮成雪抬进急诊室。
周清在他离开视野之前回过神来,拉住荀铮的白大褂:“他是不是死了?”
荀铮显然有点生气:“还没有,但是如果你想让他死,现在就可以继续耽误时间,不让我去抢救。”
他看得出来这几个人都只是把暮成雪当做代孕工具,但是他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被当做一个物件用过就扔死活不论,还是让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感到本能的厌恶。
不料周清很快松了手:“那你去吧,我等着。”
第11章
虽然把孩子生下来了,但因为宫口没开全,加上下来的太快太急,暮成雪下身撕裂得一塌糊涂。一般他这种情况,进了产房就算顺产也必须要侧切,可是他在车上自己生下来的,没这个条件,结果就是伤口四面八方分散开来,就差直肠也裂开了,缝合都缝了好久。
他生完孩子之后就因为力竭昏迷,缝针被生生疼醒了,忍不住叫出来。护士在忙着缝针,随口抱怨了一句:“唉,就怕这种,真的麻烦。”
暮成雪以为自己发出声音给护士添麻烦了,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嗯?你醒啦?”护士当机立断,拿了个面罩扣他脸上,“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暮成雪不明所以,吸了一口气全身发麻,又睡着了。护士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缝合。在下体缝针不打麻醉,除非是分娩过程中,那个时候疼得根本感觉不到,她们以为暮成雪自己生下来要昏迷好久,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周清根本没机会等暮成雪,大哥小弟一来就拉上他去看孩子。一个不到六斤的男孩,看不出来像谁,皱巴巴丑得很,周肆却很来劲,一直催促他给孩子起名字。周清脑子一片空白,就想着暮成雪会不会死,也没个头绪。最后还是周朝说这事情很重要不能随便,得挑个日子好好商量,几个人就准备直接回去了。
“二哥,你留在这儿干嘛?”
孩子有育婴室的护士专门看顾,暮成雪还在抢救,周清留在这里,实在是无用且多余。
周清犹豫了一下,问:“暮成雪要不要安排护工照顾?”
“他还没死呢?”周肆有点惊讶,随即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刻薄了,“那也得等人出来再说吧,要是出不来你不是白费心思。”
周朝给他出主意:“去手术室门口问问怎么样。”
几个人在手术室门口打了个转,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去问。小护士进去出来跑了好几趟,能看到手套上满满的血,递进去的药物也不认得,但是能看到好多医用纱布和止血垫。最后还是周肆拦了一下护士:“里面那个人怎么样啊?”
“在缝针。”护士很着急,但是还得耐着性子解释,“撕裂放射状,太多了,缝针需要时间。”
“那就是还在抢救?”
“算是吧。”护士突然想起来什么,补充道,“荀医生交代过,有人来问一律不会给准话的,因为说不定就直接把人丢在这里不管了。”
这护士嘴巴还挺大的,这都能往外说。周肆哭笑不得,请示大哥:“要不我们回去吧,等医院通知再说别的。”
暮成雪醒来的时候,不出所料,身边没人。护士不知道他失明,以为他可以按手边的呼叫铃,就没管他。麻醉药效一点一点退了,痛觉铺天盖地反噬回来,阴道口撕裂的痛和肚子残留的胀痛都折磨得他全身冒冷汗。好在下身插了导尿管,不用担心排泄问题。
他生个小孩已经耗尽了体力,营养针也没打,下身还在排尿,很快就饿的发虚。暮成雪几次恍惚着差点又睡过去,感觉自己再睡过去就不会醒了,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努力动一动身体,却连个手都抬不起来。
他就这么半梦半醒地躺了很久,病房外的动静逐渐喧闹起来,暮成雪不知道这一通折腾下来,已经天亮了。他只觉得很吵,吵得他没法睡,有人进了病房,给他换吊瓶,看了他一眼:“你醒啦?”
暮成雪认出来这是给自己缝针的护士,声音语调如出一辙,“很疼,睡不着。”
护士没听清楚,弯下腰贴着耳朵才明白他什么意思,“麻醉药过了,很正常的。”
“你家里人来了吗?没来的话赶紧联系他们,过两天导尿管拔了你就得自己去上厕所了。”
暮成雪想到狱中的父亲,操劳的继母和不懂事的妹妹,摇头:“他们都来不了。”
“你孩子的父亲呢?都生下来了,不管管?”护士看来不了解他的情况,唠家常一样问着,“那总要请个护工吧?”
“送我来的人……他们去哪儿了?”
“我哪儿知道啊,做完手术出来就不见了。”护士忙完了,对他说:“等会儿吧,荀医生来查房的时候你问他,你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暮成雪彻底不知所措了。他也猜到自己刚生完孩子,还不能备孕,短时间内没什么利用价值,但他没想到周家就这么把自己扔在医院不管了,也没有任何的安排。他不知道周肆得罪了秦熙熙,三个人现在回去已经为这事愁的焦头烂额,加上周肆不想给暮成雪早产背锅,一直刻意不提他,根本没功夫考虑医院里还躺着个产妇。
周清心里倒是还记着这事,但是荀铮今天不止暮成雪一个病人,忙完一个又来一个,也没找到时间给他说一声。他看了好几次手机都没消息,在想暮成雪是还在抢救,还是人快不行了。眼前的周朝和周肆吵得不可开交。
“既然秦小姐这么要求了,你去吧,反正丢的不是我的人。”周朝真的准备让周肆下跪道歉去,“当初闯祸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说了多少次了,宁等三分不抢一秒,撞了谁的车都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何况是秦家!”
“大哥你好意思说我?你当年飙车的时候我还没到考驾照年龄呢。”周肆嗤之以鼻,“秦熙熙大小姐脾气不是第一次了,还没嫁过来就这么嚣张,嫁到我们家岂不是要我们三兄弟给她当狗?她想得可真美!天底下好人家闺女多了去了,等暮成雪生了我的孩子,还轮得着她?”
“那暮成雪现在怎么样,你倒是说说。”周朝看他居然还有脸提暮成雪,脾气就上来了,“他本来可以去医院生的,结果呢,你惹祸不要紧,把他吓着了,直接把你二哥的孩子生在车上了!这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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