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眼前侍卫似乎是个话多的,凌奕也起了兴致,轻笑一声:“陆谨州平日里对你们如何?可有苛待工钱?”
“怎会,主人出钱照顾我等一家老小,我等才愿为主人卖命。”侍卫说着有些感慨:“主人看上去不近人情,其实也是个玻璃心肝,从前有兄弟给他挡刀死了,他硬是亲自给人送了葬,又亲自去给那一家赔礼道歉,送了银子。”
头顶传来了另一声感慨:“是啊,干我们这一行的,早当自己已经死了,能活一天赚一天,主人内疚个什么劲儿啊。”
凌奕微微一愣,抬头看了眼马车顶部,才发现另一个侍卫吊在车顶上,正探头接话。
似乎是注意到了凌奕的视线,那人一愣,又忙缩了回去。
“不可对殿下不敬。”
另一道冷厉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应当是其他二人的头头。
驾车的侍卫一抖,登时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驾车。
凌奕找了许久没找到声音来源,便也放弃了,轻声为几人解释了一句:“无妨,只是说笑罢了。”
或许是经历了方才的刺杀状况,这三人担心再有突发状况,便藏在了马车四周。
身边有人随身护卫,凌奕安心了许多,方才受到的惊吓也缓了不少。
侍卫驾车技术很不错,马车跑得飞快,不到半刻钟,凌奕便从来时的小门悄无声息的回了陆府。
第29章 岌岌可危
老管家亲自来接了凌奕,但在他的视线触及凌奕脖颈时,老脸顿时一懵,随后神色复杂的干咳几声:“殿下,主人吩咐人已将六部往年的部分卷宗都搬了过来,已经放在您的房间了。”
凌奕没在意老管家的表情,听到此神色一喜,又连忙掩饰了一番:“啊,咳,是吗,那我去瞧瞧。”
“是。”老管家说着叮嘱一句:“这些卷宗虽不甚重要,三日后却也要归还回去,殿下若想看,可要尽快。”
凌奕点了点头,能将六部往年的卷宗都调来的,除了皇帝,也就他陆谨州了,能借三日已是极限。
从这些卷宗中凌奕可以快速了解朝廷现状,甚至可以侧面将朝中势力以及六部官员的行事风格摸清楚。
凌奕被关在宫里数年,对朝中局势一无所知,此时最缺的便是了解外界的契机。
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凌奕脚下却似生了风一般往回走。
早已在门口等了许久的谭忠还未和自家殿下说上句话,便发现殿下的门已经被锁上了。
屋中果真已经放了数架摆好的书卷,皆按照年份分类放好。
凌奕有些激动,他从未接触过朝政。
身为皇子,空有这些年学的满腹经纶,却无用武之地,兀自等死。
若非他还记着老师曾经的教诲,并未荒废学业,将这些年攒下的银钱都拿去买了书。
否则他现在已经如瑜贵妃所愿,是个脑袋空空的白痴了。
凌奕一卷卷的去看这些卷宗,心中的激动之情却愈来愈淡。
他以为的凌国是强盛的,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机勃勃的。
可现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凌奕握着卷宗的手逐渐使力发白,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他不是傻子,从一部的卷宗中或许看不出什么,但六部卷宗都在此处,他看得出凌国朝政在日益衰败,也看得出其中的问题。
自凌国祖皇帝开创基业至今已有数代,从前的那些开国功臣也都演变成了势力错综复杂的世家。
皇室宗亲,世家子弟,这些人的子孙后辈从前在朝中几乎都有官职,都有官爵,每年还要拨出银两去安抚。
如此一来便给朝政造成了一笔不小的开支。
且这些人大多都是无能之辈,拿钱不干事的主儿。
皇帝虽心力交瘁,却也不好妄动这些人,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世家利益受损必定会引起大乱。
皇帝没有魄力去砍断这些囊肿,有一人却有。
陆谨州自从从皇帝手中得到了这部分权利后,便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一点点切除了这部分冗余。
世家宗亲听闻这变动皆是震怒,将矛头直接对准了陆谨州。
不少世家大族出身的文人墨客便是从这时起写一写痛骂陆谨州的文章。
说他不近人情,苛政暴政,贪污银钱,强抢民女,私用酷刑等等,传言也逐渐离谱。
陆家也开始向他施压,给他扣上了不孝的帽子试图让陆谨州停止行动。
面对如此情况,皇帝却想做个好人,开始两面搅浑水打哈哈,将黑锅都丢在了陆谨州头上,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
政令推行到了后期,甚至出现了几十起黑衣人当街刺杀陆谨州之事。
陆谨州对此般情形,却并未感到手足无措,而是一如既往的冷静,针对他的政治谣言与谩骂也都是通通收下,另一面依旧动作不停的坚持推行新法令。
不到两年时间,凌国财政一扫先前的臃肿之色,变得畅通无阻,颁布下去政令也再不会变成一纸空文。
但哪怕如此,哪怕已经从根源上解决了问题,也依旧改变不了现状。
被世家大族啃噬了数年的朝廷已经岌岌可危了,缺银子,缺人才,缺粮食,什么都缺。
险些要到了买官续命的地步,实在可笑。
凌奕将卷宗丢在地上,心中不由有些哑然。
不仅如此,陆谨州先前已经将这些世家贵族惹毛了,若是他们团结起来...
想到先前遇到的刺杀事件,凌奕突然明白陆谨州为什么时常遭遇刺杀了。
诛杀奸臣是个幌子,那些世家大族想除了陆谨州这个眼中钉才是真的。
凌奕虽对陆谨州有了些改观,却也知道他不是个单纯执行苛政的大臣。
奸臣之名并非虚假,陆谨州也曾陷害过忠良,也杀过好人。
陆谨州手上也有不少血,也有冤案,他为皇帝办事,手上怎么可能干干净净。
卷宗只看了冰山一角,凌奕却已经从中了解到了足够多的信息。
先前的兴奋劲过去,凌奕只觉浑身无力,将卷宗整理一番放回书架,吐出一口浊气,凌奕缓缓打开了门。
门口的谭忠听到木门吱吖一声,顿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殿下!?”谭忠见到陆谨州的模样吓了一跳。
此时的凌奕神色萎靡,眼眶通红,似是哭过一般。
自家殿下,方才定是在屋中哭泣。
视线从凌奕的脸上挪到了下方,谭忠眼神一凝。
红痕?
“莫非,莫非是陆大人对殿下...”谭忠心下一沉,小心翼翼的看着凌奕。
凌奕抬眼看了眼谭忠,淡淡开口:“谭忠,我想饮酒。”
谭忠愣了愣,连忙摇头:“不可不可,殿下...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哈哈哈,谭忠何必拦着你家殿下呢,殿下想饮酒,自给他便是。”陆谨州的笑声从后方传来,熟悉的身影绕过谭忠,直直看向凌奕。
凌奕看着陆谨州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
想到先前这厮醉酒后的模样,凌奕脖颈一阵发凉,连忙改口:“罢了,只是说笑,我不喜饮酒,算了,算了。”
“呵。”陆谨州低笑:“本以为有幸能与殿下同饮酒作乐,看来是臣没福分。”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凌奕讪笑。
“殿下心情不好?”陆谨州扫视了一圈内室,在看到里面的书架时,了然一笑:“既如此,与臣一同对弈一番可好?”
“...也好。”凌奕犹豫片刻才点头,若只是对弈,不做其他,倒是可以。
第30章 篡位
陆谨州差人取来了一副棋,与凌奕相对而坐。
“殿下,请。”
凌奕不语,执一枚棋置于棋盘上。
陆谨州眉眼含笑:“殿下何故不语?莫非是在想如何将臣杀的片甲不留?”
凌奕抬眼:“陆大人何必嘲讽于我,您的手段高我十倍,此局结局已定。”
“未必。”陆谨州摇摇头,轻轻落下一子:“听闻先前殿下坐臣的马车遇了袭杀,此乃臣之过也,只是与臣这种人站在一处,今后便少不了见血的苦日子,还望殿下早日习惯。”
凌奕默默点头,沉浸式下棋。
“听闻陆大人于血战中也能面不改色,于马车中沉睡,我又岂是软弱之辈。”
陆谨州执棋的手一顿,面上复杂之色转瞬即逝,复而一笑:“手下人多嘴,殿下切勿见怪。”
“殿下方才看了那许多卷宗,想必有所感悟,才会想饮酒消愁?”陆谨州说着,打断了凌奕想要解释的声音:“殿下且告诉臣,如今的凌国,可太平否?”
凌奕皱了皱眉:“陆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殿下,可还记得年幼之时的抱负”陆谨州不答反问。
年幼时的抱负?
他受大儒杨谢教导,幼时脑子里装的也都是那些大义大道,江山百姓,为国为民之事。
只是后来他连活着都是奢求,又何谈抱负理想。
没想到,如今与他说这些的人,竟是陆谨州这个大奸臣。
凌奕沉默片刻,才摇头:“年幼之时哪有什么抱负,不过是日日想着如何应付师长罢了。”
“殿下勿要骗我。”陆谨州摇头,几乎不思考便落下一子:“臣曾去拜访过杨谢先生,老先生口中的殿下可不是如此。”
凌奕一愣,陆谨州曾去拜访过他的老师?
怎么可能。
老师性情刚正,若是见了陆谨州这般大奸臣,便是提着剑不顾性命也要刺死他。
“你,没将老师如何吧?他年纪大了...”凌奕心中有些没底。
陆谨州笑了笑:“臣像是那般喜好欺弱之人吗?”
像。
面上凌奕只能摇摇头:“自然不像。”
“殿下放心,老先生无事,只是常常思念殿下。”
凌奕垂眸,片刻后摇了摇头:“若想老师晚年安宁,我还是不去为好。”
陆谨州盯着凌奕看了半晌,面色复杂:“殿下所言极是。”
二人对弈许久,凌奕这才发现棋局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般一面倒。
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面倒的局势。
本以为自己对上陆谨州,会被对方杀得片甲不留。
却未曾想,陆谨州下的每一步棋都在让他。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赢。
凌奕看着面前必胜的棋局,皱眉将棋子丢回棋篓里:“不下了。”
陆谨州也不恼,笑容和煦:“殿下明明赢了,为何不高兴?”
“陆大人心里清楚,何必问我。”
“好,那便听殿下的,不下了。”陆谨州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篓里站了起来,看了眼窗外天色:“明日臣与殿下一同去见翟老将军,如何?”
凌奕点头:“好。”
“平洲军兵变,臣要亲往平息,殿下若愿意,不如与臣一同走一趟。”
凌奕诧异抬头:“我可以去?”
“平洲路远,来回便要数日,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是去一趟平洲,臣可要与殿下分别数月了。”陆谨州叹气:“如此一想,实在是难熬。”
凌奕:“......”
他突然不想去了。
“平洲军无法调动,那往边关支援的十万大军不是仅有五万?”凌奕突然想到此事,皱起眉:“五万兵马...万一支援不够。”
“五万兵马足矣。便是不派人马去,也无妨。”陆谨州言语间尽是淡定。
凌奕皱眉:“为什么?”
“殿下猜猜。”陆谨州不答,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凌奕。
凌奕苦思冥想片刻,依旧没有头绪。
陆谨州低头与凌奕对视:“殿下可猜出来了?”
凌奕盯着陆谨州看了片刻,突然上前靠近陆谨州,语气轻柔:“陆大人,不妨直接告诉我?”
凌奕的陡然靠近让陆谨州愣了片刻,他眨了眨眼睛,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童,会在那一瞬露出欣喜的笑容一般,不掺杂质。
“从一开始,臣的目的便是卸了二皇子手中的兵权,让陈授与翟老将军重获兵权,旁的事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陆谨州不再打哑谜,凌奕却是一惊。
掩人耳目?
已知翟校尉翟枫大概率是陆谨州的人,那那日朝堂上...
大将谭邵岩结连胡人,泄露军机,已损数万大军,丢了三座城城池。
凌奕回忆了一番那日早朝听到的话,莫非,这些都是假的?
“你谎报军情!?”凌奕猛地站了起来,神色震惊。
陆谨州摇头:“真假掺半罢了,胡人的确再次进犯,谭邵岩也确实泄露了军机。”
凌奕仔细思索片刻,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翟校尉翟枫是你的人,那驻守边关的翟肃,甚至是翟老将军,难道都是你的人?”凌奕手心出了冷汗。
想谎报军情,不被拆穿,不仅要翟肃,翟枫,还需要大量人力配合。
若非皇帝还坐在龙椅上,凌奕都要当陆谨州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皇帝了。
陆谨州若无篡位之心,凌奕想不出第二个理由了。
只要皇帝一死,扶持自己这个傀儡上位,陆谨州便可以更加正大光明的滥权。
做不做皇帝,只在陆谨州一念之间。
那自己现在与陆谨州站在一处,究竟是对是错。
若因为他,将凌国江山断送,改名换姓,莫说九泉之下无颜面对祖父与母亲,连凌国数代先帝也无颜面对了。
脑中闪过自己到了地府,被数代凌国先帝与祖父母亲一同痛骂的场景,凌奕不由打了个冷战。
14/50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