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的?”他无意识地复述了一遍。
“是啊。”谢衍之靠在软垫上风轻云淡地回忆道,“当时我闲来无事就到处自驾游玩,刚好经过一个村子,本来只是想进去看看里面有没有地道的饭馆尝一口。结果顺手帮了村长一个小忙,村长就问我要不要在他家住一段时间。反正我也没事,我就答应了。”
季书辞皱眉道:“人生地不熟,陌生人的家你说住就住?”
拐的就是他这种没防备心的二愣子。
“村长的孩子都在城里工作,家里就他们两个老人跟一个小孙女,真要干点什么我也应付得了。”谢衍之含笑道。
“那你背上的伤呢?”季书辞问。
“村长家里电瓶车充电引发的火灾。”谢衍之道,“当时我在外面,回去的时候门口围了一堆人干着急。小村子,消防队赶过来要不少时间,两个老人在里面吓傻了动都不敢动,我就进去把人捞出来了。”
老两口离门口近,他当时是先把他们弄出来的,那会儿火势还不算特别大。但他们孙女在二楼,谢衍之抱她出来的时候一楼的窗户跟大门都被堵死了,他没办法,只好重新跑回二楼。
房梁跟家具不断往下倾倒,他后背上的伤就是躲避的时候烧到的。好在他们家后院就是农田,而且刚松过土,谢衍之咬牙抱着孩子跳下来,双手双脚跟商量好似的各断了一只。
但幸好,整场火灾没有带走任何一个人。
“后来消防队过来灭火送我们去医院,我没让我爸妈知道,就让唐见疏来医院接的我。”
他讲得轻描淡写,但季书辞却听得脊背发凉。但凡中途有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谢衍之跟那个孩子怕就都得死在里面。
他沉默地看向谢衍之,突然就想起来他在天台躲火堆的场面。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在家的时候好像也没见谢衍之开过煤气灶,连上次点蜡烛都是自己去的。
即便现在都安然无恙,但心里当时的恐惧还是在的。
半天,季书辞才问道:“那些疤会影响生活吗?”
“看不见的东西有什么影响的。”谢衍之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会问我后不后悔。”
“你不后悔。”季书辞笃定道。
两人也就相处了半个多月,季书辞不敢说了解谢衍之,但他也大概知道谢衍之的为人。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同样的事情发生他依旧会去救村长一家,因为人流淌在骨子里的仁义是改不掉的。
只是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如果说他的伤疤来自这场火灾,而这场火灾无一伤亡,那他刚刚眼底那抹真切的悲伤又是从哪来的?
总不能是心疼那些葬生火海的钱吧……
精致阔绰的花孔雀应该不至于为这点钱难过。
“季先生,你要的东西放这了。”
护士在外面敲了敲门。
季书辞牵回游走的神思,点头跟她道了声谢。
谢衍之看着面前那把轮椅大为困惑,喉结上下动了动:“我不是瘫痪了吧……”
“医生说你现在腰部不好发力,最近出行先用轮椅代替,等好一点就能拄着拐杖走了。”
谢衍之听完差点两腿一蹬原地去世,他一个青春靓丽的大小伙,花一样的年纪让他拄着拐杖上街?
成何体统!
“……医生有说这个恢复周期大概要多久吗?”
“看你自己身体状况,正常来说半个月左右就能好了。”但你可能不在这个正常情况里。
最后那句季书辞没说,不想打击他,小心把人扶上去,看他实在不想坐又道:“你要是真不喜欢的话不要也可以,平常在家也没见你出门上班,这几步路我可以背你。”
谢衍之果断摇了摇头,他觉得被人背着更丢人,而且他也不想季书辞为他费心,更不想他因为这个内疚,这件事本来就是他自愿的。
“那你明天给我买把好看的电动轮椅,能自己开的那种,这个太丑了!”
季书辞闻言好笑道:“知道了。”
路年的病房说是在他隔壁,数字也只隔了一个,但两间房中间就是楼梯口,过去还是要走一段距离。
病房的门半敞着,两人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训斥声,隔着木门都能听出声音主人正压着怒火,情绪好不到哪去。
谢衍之还以为病房里只有路年跟唐见疏两个,结果走进去一看,帘子旁边还坐着好几个警务人员,各个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激怒绑匪,不要激怒绑匪!要是我今晚没有抓住你怎么办?”
路年因为打点滴用药的缘故面部有些肿胀,血色也还没回笼,状态看起来有些病态,像是刚醒不久。
唐见疏虽然整天嚷嚷着想死不想活了,但却也不能真死。双手抱胸坐在旁边,浑身都透着一股又心虚又不服气的劲。
他自知理亏没敢顶嘴,但被路年劈头盖脸骂到现在也觉得没面子,板着脸小声硬气道:“我又没让你救我。”
“我不是救你,我是救人质。”路年道,“不管这个人质是谁我都会救,因为我是警察。”
唐见疏要看不看地扫了他一眼,哑口无言。
路年年纪不大,但实力跟威严都不容置疑。那几个警务人员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相当默契地把求救的视线投在刚进门的两人脸上。
季书辞把房门带上,拿过椅子上的病历单看了看:“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事了,让我留院观察两天,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路年看着唐见疏无奈地叹了口气,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做,随后转向旁边面面相觑的警务人员问道:“队里怎么样了?”
眼见自己队长终于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了,警员心里感动得泪眼婆娑。
“审完了,也核实过他说的话了。拿棍子的那个是他弟弟,叫杨达。”警员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杨力籍贯在立江南北的一个山村里,那个年代孩子生得多,养不起的也多,他三岁那年的冬天就被人裹了一层单被扔在雪地里。
他母亲当时是村里的一个寡妇,没了丈夫无依无靠,腿脚又不方便只能在家门口种点菜,做点针线活勉强过日子。
或许是老天也不愿看她这样过完一生,一次去城里卖鞋垫的时候遇到了冻得奄奄一息的杨力,就把他捡了回去。
杨达也是他母亲在他之后捡回来的孩子,母子三人的日子过得有了上顿没下顿。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更别提上学了。
兄弟俩能跑能跳的时候就开始四处问有没有招工的,但他们在农村,又还都是未成年,即便是有招工的也不敢冒险用他。
所以直到两人都成年去外面干苦力赚钱后,日子才稍微过得宽裕一点。
杨力长得不好看,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年近40了也没讨到老婆。
他本来都已经对这些事没念想了,只想好好赚钱守着自己老妈跟弟弟过。但上天待他不薄,又让他无意中捡到一个被遗弃的女婴。
一家四口没一个有血缘关系的,聚在一起凑成了家人,日子过得辛苦但也满足。
可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他女儿小病不断身体一直不是很好,6岁那年确诊慢性疾病。杨力没办法只好跑来大城市打工,祈祷大城市的工资跟医疗水平能买回他女儿的命。
他就是苦日子里杀出来的,只要能赚钱什么脏活都能干,还能干得乐呵呵的。
本来这个病只要保守治疗维持稳定就没有性命危险,可工地的老板偏偏拖欠他们工资一直不给。杨力上门找了好多次,要么就是见不到面,要么就是随口敷衍他几句。
金额一直在他工资条上增长,却从始至终没看到过实物。
他手头的钱用得差不多了,再去找老板催工资得到的还是相同的答复,他着急多问了几遍,老板就让他干不了滚蛋。
像他这样的人是接触不到法律武器的,他女儿最终还是在家里离世,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去失足从楼梯滑下来,撞到太阳穴没救回来。
“三天内失去两个相依为命的亲人,所以他才有报复社会的想法。”警员继续道,“他说他本来也不打算活了,只是死之前想看一眼成堆的钱长什么样,顺便拉个人垫背。”
话音落下,病房里安静了好几分钟,谁都出声打破这份缄默。许久后,空气中才飘过一声轻叹,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
季书辞心里堵得难受,很唏嘘。他以前也去过乡村支教,知道在很多看不见的角落里,有很多人甚至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成了问题。
杨力无辜,也确实是个可怜人,连开口向警方要钱都只敢要五万。可这些都不能成为他随意伤害旁人,视他人性命草芥的理由。
警方会给兄弟二人提供帮助,但该他们承受的法律责任他们也逃不掉。
路年的伤不要紧,但再怎么说也是一把刀子捅进身体里,医生扣了他在医院多住两天观察后续情况。
谢衍之也被留了一天,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剧玩手机,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等好不容易“禁足令”解了,马上嚷嚷着要让季书辞带他回家。
两人走之前去隔壁病房看了眼路年,唐见疏正一身白大褂在帮他调点滴流速。
“你个神经外科的医生天天往住院部跑干什么?”谢衍之摇着轮椅摇杆在房里转来转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笑。
“我是医生,在医院哪个角落都正常。”唐见疏以精神攻击打败精神攻击,“倒是有人,一天没见都开上电动车了。”
谢衍之得意地哼哼两声,他实在受不了医院那种还需要人推的轮椅,就算暂时走不了路,他也得找点东西玩玩。
季书辞把还在绕圈圈的轮椅拉回来,卡扣一口,轮子就转不动了。
“你们今天就走了?”路年放下ipad。
季书辞点了点头:“叔叔阿姨没来吗?”
“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没跟他们说,省得瞎担心。”路年看了眼唐见疏往外走的背影,又移开视线,“医院有护士,小疏……唐医生也在,我同事也会过来,后天就能出院了。”
“那你自己注意点。”
季书辞让他好好养身体,出院了跟自己说一声,然后推着谢衍之出了门。
谢衍之看见还站在门口的唐见疏,好奇道:“你还不走啊?”
“你先回去,我还有事。”唐见疏道。
“你还要干嘛?”谢衍之勾手让他蹲低一点,低声问他,“你不会想趁他病,要他命吧?”
唐见疏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一脚踢在轮子上:“赶紧走吧你!”
谢衍之憋不住笑了几声,收到那人警告的眼神后才捂嘴闭麦,想到什么,又朝季书辞问道:“你这两天不去学校可以吗,不是说你们班要考试吗?”
他昨天下午就让他回去了,但都被季书辞拒绝了。
“你不是说一个人在医院容易有心理落差,不利于养病吗?”季书辞推着他从斜坡下去,声线平淡如水,“学校请过假了,找了别的老师帮我代课。”
谢衍之胸口好像淌过一汪热流,笑了笑:“季老师,你是所有人说过的话都会记得很清楚吗?”
季书辞被他问得一愣,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慌,反应了一下才道:“……差不多吧。”
但好像又不是这样的。
他平常面对的都是些青春期内心敏感的孩子,不得不多留心他们的言语举动。可面对谢衍之却不一样,他从没刻意记过他的习惯跟喜好,但每次遇上了都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是他从没经历过的。
“你快点,车到了。”
谢衍之没留意到他短暂的情绪变化,回头喊了他一声,自己把轮椅开去路边跟他打车回家。
季书辞的假不能请太久,本来打算请个阿姨照顾谢衍之,但谢衍之说什么都不愿意,他也就没强求。
下周就放国庆了,学校现在事情一筐一筐地砸过来,砸得季书辞有好几天晚上都来不及回家,只能住在教师公寓。
他有点不放心谢衍之一个人,但好在谢衍之会时不时在微信上跟他叽里呱啦说一大堆有的没的,他没时间细看就回个收到,也算是变向确认这人在家没出什么事。
谢衍之躺了几天就感觉差不多了,后腰虽然还是隐隐作痛但不至于走不了路。
伤筋动骨一百天,床头的拐杖他实在不想用,左右没事他也懒得乱跑,天天趴在床上悠闲自在地看电影敲代码。
季书辞忙完学校的事回来,谢衍之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你们放假了?”
“放了。”季书辞换了鞋进来,“你把你身份证号发给我。”
“你要我身份证号干嘛?”
“之前不是跟你说国庆带你陪蕊蕊出去玩吗,一个人买票就好,省得到时候位置都是散开的。”季书辞道,“今晚收拾东西,明早回我家接上蕊蕊就走。”
谢衍之把号码报给他,明天就走他今天都不知道目的地:“我们去哪啊?”
“宁远山庄,在平化市那边。”
季书辞低头挑选机票,伸手让他把身份证给自己拍照留个底,以防到时候有意外情况。
伸了手半天没碰到东西,他抬头朝谢衍之又说了一遍:“身份证给我一下。”
“……啊?哦。”
谢衍之回过神来把身份证给他,眼底化过几分别样的情绪。纵然是一闪而过,但季书辞还是注意到了。
“怎么了?”
第24章 “叫我名字吧”
“没事。”
夕阳的光线有点偏红了,纯白的毛绒地毯被镀上一抹妖艳的赤色,被硬生生地破坏了层美感。
谢衍之摇了摇头,拿回他递来的身份证,顺势切了话题:“我们要去几天啊?”
“三四天吧。”季书辞手搭在门框上,说到这表情有些愧疚,“本来定的是一周,赶在开学前回来,但我手上还有很多工作没弄完,待不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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