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他们俩人没有吵架,但看这样僵持着,还不如吵架来的痛快。
因为这一小插曲,三人不知不觉来到闹街上,接近城区的房屋显然保存完好,笙歌从酒楼里传出来,经过嘈杂沸腾的人群,变得模糊。再往前走,离城中驻扎的士兵越近,环境变得越差,从天堂顷刻变成地狱,而这中间仿佛隔着一道平民生来无法越级的鸿沟。
巨大的天阶横跨在街道上,有人出生即地狱,有人却能伴着战火的击鼓在歌舞里挥金如土。
“……城里什么时候进妖怪了?”
“管他什么妖魔鬼怪,现在敌军都要攻到眼皮子底下了,谁还管那么多。”
一阵窃窃私语在前方响起,随后是翻桌砸东西的声音,有人扯着嗓子开口驱赶。
“滚出去,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前方赫然出现一间药铺,药铺的老板是一位秃顶的油腻男人,大腹便便站在铺子门口,气势极为嚣张和不屑,他指着地上一个身穿黑色风衣头顶帽子的男人,咒骂道:“呸!我就算送给乞丐也不会给你们。”
“我不是妖怪!”男子狼狈撑地站起来,两只手扔紧张地拽紧帽子边缘,露出一双乌黑带着恨意的眼睛。
药铺老板听到后耻笑一声,指着他的帽子,“那你心虚什么?你耳朵长什么样大家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男子还在狡辩,”我说了,我的耳朵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身边看热闹的人逐渐多起来,看到激动之处甚至有人拿菜叶子砸向他,身旁辱骂的人越来越多,男子终于耐不住,踉跄着步子离去。
三人在远处看了这一出,最后看那名男子离去,最先抬步追的是绛,白衣擦过沈勿归的身边,他想也没想就跟上去。
男子一路低着头,找到一处偏僻处,他面对墙壁颤抖地抬起双手把帽子摘下,露出一对像精灵的耳朵,耳朵尾端细长有些尖,后脖处出现一片绿色的花纹,花纹一直延伸到衣服里不见踪影,他蹲下靠在墙角缩起来,将头埋在膝间,哭泣声渐渐传出来。
绛跟在几步后,靠近时底下的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息,直到来到男子的身后垂头和他一起蹲在地上,打量一会他的耳朵,突然出声:“你是什么妖怪?”
绛出声吓到了那名男子,他短促的发出一声惊叫,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头看到绛后又连忙戴上了帽子,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眼睛里还带着还未干涸的泪水,他气极哽咽着声音反驳绛:“我不是妖怪!”
绛歪了歪头,不相信他这句辩解的话,“嗯?可是你的耳朵很好看啊,像以前我在山里遇到的小精灵一样。”
他是狐狸,之前一直住在山上,山里有很多小妖怪,没化形的小妖怪经常带着毛茸茸的耳朵游荡在山里。
男子抹了抹眼泪,扁着嘴。
他长相有些稚气,一张圆圆的脸蛋埋在膝盖里被挤成一团,脸颊因为刚刚哭过泛起微红,长睫毛垂下来一抖一抖的,刚刚绛的话安慰到他,情绪刚平复,又听到对方接着说。
“所以你是什么妖怪?”
“我不是妖怪!”他又哭了起来,小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绛在一旁看到不为所动,心里还在想为什么他那么能哭,都快赶上自己了,这时沈勿归匆匆赶来,停在巷子外面。
男子又把帽子戴了回去,挪动着身体想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绛抬手扣住他的肩膀,强行制止了他的动作,安慰似的说:“我也是妖怪,你要看看我的耳朵吗?”
他眨着眼,依然在纠正绛对自己是不是妖怪这个看法,“我说了,我不是妖怪。”
绛认为他的脾气比自己还要倔,不情不愿承认,“好吧。”他顿了顿,又问他:“你是不是法力不够才不能把耳朵变回去。”
男子一幅快哭了的表情,好在沈勿归过来阻止了绛继续想问下去的动作。
他开口问:“怎么了?”
绛松开了扣着男子肩膀的那只手,男子顺势又转了回去,恰巧沈勿归靠近又拦下了他。
男子欲哭无泪奔溃的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绛此时腾开距离,让沈勿归继续,他默默地扒拉铺在地上的衣摆,蹲在一旁。
沈勿归又问:“你是妖怪?”
男子:“???”
“我不是妖怪!”男子遭两人连着问,倒也没生气,仍旧在孜孜不倦的解释,委屈的扁着嘴,眼睛上又重新挂上泪滴。
他的声音闷闷的,“杨副将从前些日子身体就不大舒服,今早一起来额头烧得滚烫,他也不愿去看大夫,我只好偷偷溜出来拿些药,谁知道……”
谁知道在进药铺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他的帽子戴不牢固,轻轻一碰便掉了下去,旁人对妖族很是忌讳,不容分说就把他赶了出去。
再多解释也徒劳无功,沈勿归沉默片刻,说:“我帮你买。”
男子眼睛燃起希望,确认似的问:“可以吗?”
“当然,不过……”沈勿归上下打量他,伸手在衣兜里掏了掏,说:“我没有银子。”
男子的心脏因为他这半句话瞬间被提了起来,不消片刻又放下,在自己的黑色衣兜里翻出一个麻布袋子,捧到他面前。
“我有我有!”男子一股脑把自己的钱包塞他怀里。
临走前,沈勿归还问了他除了退烧药还需要别的吗?男子毫不客气,报了一大串药材的名字给他。
绛呆在原地没走,他便和高于一块返回药店去买的。和刚才不同,药店的老板全然不像刚才对待那个男子的模样,看到沈勿归把钱袋掏出来,立刻换上讨好的表情去询问两人。
他把需要的药材告诉老板,就在他以为老板转身要去拿药的时候,对方却站在门口朝后堂喊了一声。
“出来配药!”
后堂立马响起脚步声,那声音听着有些拖沓,还未等沈勿归猜疑,那扇门里随后出来一位步履蹒跚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而他最先注意到的,是挂在老人家脖子上的沉重铁链。
高于惊讶出声,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怎么回事?”
老板挺着大肚子抬脚踹了老人的腿,“快点。”说完他还不忘跟他们解释道:“两位是第一次来吧?”
沈勿归目光停留在老人颈脖的铁链上,暗沉粗躁的铁链上布满干涸不见原色的血渍,随着老人的动作,铁链摩擦在他脖颈处皱巴巴的皮肤上,反复磨出一道崭新的血痕。
“为什么要用铁链捆着他。”沈勿归压下暴虐,冷淡语气出口问。
“一个畜生而已。”
第14章 庸帝
庆芜十五年,庸帝执政,民不聊生,传言进宫的彩妃为狐狸精所化,让昔日的明君成为一个沉迷后宫夜夜笙歌的昏君。
一石激起千层浪,为代表的国师举着一把大火烧了梧兮宫三天三夜,最后一场大雨将彩妃化为灰烬的骨灰冲入井底。城中举杯欢庆,殊不知,三年后,庸帝暴毙,同年,幼子李夜轩继承皇位。
李夜轩及冠那年,下旨严禁妖族踏入人类领地半步,至此不相往来。城中风向一再倾倒,久住城里的妖族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被赶外境。但也有不少利益之徒,圈禁妖族将他们沦为奴隶。
“这老东西是我从荒地里捡来的,老实的很,不会伤人的,你们放心。”老板用咸猪手拽了拽铁链,老人因为这道突如其来的动作手上拿的药材一抖,洒落在地。
他下意识抬手挡住头部,弯曲着身体,果不其然老板咒骂一声大力拍向他的头部,“是不是想死?”
老人步子不稳,头随着那道力磕在棱角处,再抬起头时,头顶上伤口凹下去却不见血,只看见里面的骨头,片刻之后又痊愈。
沈勿归拿到药之后没多停留转身离开,底下的步子走得极快,经过巷子转角处,他看到绛安安份份蹲在地上,白净的十指拿着一根细小的棍子无聊地在地上写写画画。
那双手分明没有遭到任何虐待,那个人把绛保护的很好。
“你们回来了!”蹲在地上的男子瞬间注意到他们来,三步作一步蹦到沈勿归面前,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药袋,惊呼感谢:“谢谢你们!”
随即他声音便染上哽咽,眼尾也红红的。
沈勿归摆摆手,示意没事。
男子迫不及待想抱着药袋回去,沈勿归却拦住了他。
“你是城中的士兵?”
男子点头,欲想摆脱他的手回去,沈勿归道:“能不能带我去见你们副将。”
他钳制住男子的手臂,对方松不开分毫,把脸蛋憋得通红,迟疑很久不敢开口。
沈勿归看他为难,松了手,“城中三千士兵独守这城,军队里还没有大将,恐怕胜负难定。”
男子的表情逐渐露出惊恐。
——
男子最终还是妥协了,带着他们往驻扎的兵营里走,边走边说: “我叫李壬德,是杨副将手下的小兵,楚将军得圣旨现已进京,还不知何时能回来,不过你刚刚说的我们打胜仗的几率很小,我觉得并非如此,因为杨副将已经和手下的士兵商量着来一个出其不意,我们定能打赢······”
说话期间,几人步子不停,穿过闹街来到军中驻扎的地方,李壬德个子不高,才到门禁兵卫的肩膀,他垫了垫脚凑到兵卫的耳边低语几句,这才放他们进去。
李壬德的话有些多,就算没人回答他,他一个人也能絮絮叨叨的说,“杨副将话虽然不多,但他人很好的,对手下的兵也很好,在军中除了楚将军之外,就属他的头衔最大了,士兵们都听他的话,不过你们进去的话,废话也不要太多,他没时间听你们讲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
跟在后面的三人诡异的沉默了,沈勿归在心里想城中的计划以及刚刚在药铺见到的场面,继而想到绛在几千年前的模样。
绛在一旁吃着小醋,他不想让沈勿归离李壬德太近,但是对方还在因为自己刚起床时不小心说出的话生闷气,还没想好要怎么去缓解,就遇到这件事情了。
反观高于便是一脸轻松,倒是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不太对劲,不过他也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壬德带他们来到一处帐篷里,撩开探头瞧了瞧,得到允许后三人才进去。
帐篷里很暖和,点了几处烛火视线不显得昏暗,可气味却有些难闻,一股血腥味混着汗味交杂在空气中,环绕在鼻尖里消散不去。
直到进到里面,沈勿归才看见李壬德口中的杨副将,他穿着一身便衣坐在桌前,一手掩唇,一手拿着本册子皱着眉看,时不时咳嗽两声,三人进来的脚步打断了他伏在案上的身影。
“壬德?”杨副将的声音很沉稳,他咳了一会平复语气,压下眉眼看他们几人走近,“他们是谁?”
“副将,我买药回来了。”李壬德雀跃地走到他身边,把药包放在案上,这才解释沈勿归他们三人的来意,“他们是我在城中买药时遇到的,这些药还是他们帮我买的,多亏了······”
杨副将听到并没有因此开心起来,反而呵斥他:“胡闹!谁让你擅自出去的?”他看到李壬德的帽子垂在一边,精灵似的耳朵完全暴露出来,气不打一处出来,剧烈的情绪起伏之下,他又咳了起来,断断续续说:“我跟你说了没有,出去要带好帽子!城中现在对妖族忌讳颇深,要是遇到性子激烈的人,我上哪里去寻你!”
“我······”李壬德绞着手指,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站在原地不敢动,脸色通红起来,抿着嘴眼眶里全是泪水。
沈勿归这时出声打了圆场,宽慰道:“现在城中形势根本来不及关心妖族是否踏入城区,既然安然无恙回来了,副将还是早些用药养好身体。”
李壬德匆忙点头,“我去熬药。”
他不敢再呆下去,杨副将明显生气了,他平时最讨厌他偷偷溜出去玩。
要是没被发现还好说,就怕他没掩藏好被人误会是妖怪,遭打一顿,他不敢把真实的情况同杨副将说,不然肯定要加训。
李壬德抱着药包出去后,杨副将这才敛下脸上的怒意,询问他们有什么事。
沈勿归开口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杨副将,自罪坑的计划不可行。”
因为这一道话,对面坐在案上的人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那位身穿奇装异服的沈勿归,放下手里的册子,饶有兴趣问:“你怎会知道我最后会选择这个计划去攻破敌军。”
杨副将全名杨北军,自幼时便跟在楚将军征战沙场,两人年龄相差不大,最能知道双方在想什么,为此每场战争配合顺利。
沈勿归知道杨北军最重人才,这还是刚刚他从李壬德口中听出来的只言片语,杨北军为人忠诚,宁愿做楚将军手下的副将也不肯加职。
唯一能利用的一点,便是为军中提出跟方便的出征方法,才能抓住杨北军的胃口,对他们重视起来,他的确做到了。
在沈勿归说完那句话时,杨北军支着身体来到沙桌面前,将鲜红色的棋子突然插在那个大坑里。
杨北军不是没有想过利用自罪坑的利弊攻敌军一个出其不意,可此计划漏洞颇多,他迟迟下不了决定,敌军兵临城下他身为副将比城中每一个士兵都更为着急,他想要赢,想要为蒙冤的楚将军守住义扶。
“城中三千士兵纵然团结一心,但免不了小人作祟,敌军数量不明,自罪坑一计定然不能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沈勿归慢慢踱步到杨北军面前,声音不急不慌,每一个字都落在他的神经上,挑起他的思路。
“义扶难民居多,为什么不下通告,让城民充军?”
本以为这是一个好的提议,令他没想到的是杨北军没有片刻思考,一口回绝:“不可。”
“为什么?”沈勿归追问,似要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不消片刻又神经质的笑起来,“因为城中贫富差距甚大,中央街道上就是一道天沟,将平民百姓和富裕的商人划分为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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