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月的时间。”沈勿归答道。
“那也是昙花一现,都没来得及飞去别的地方看看就被抓来困在灯笼里面。”绛的红衣明目,强迫自己往好处想,“不过好在只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或许会投胎去别处。”
沈勿归心头一怔,随后胸膛里的心脏发出不可抑制的疼痛,一直牵扯至皮肉。仿佛能看到皮肉被酸涩的情绪腐蚀,腐蚀成血水,随后漫上眼眶。
再之后,是白衣坐在棺材上安安静静的画面。
他也同样被困在那里,一直在等。
他很想问:那你呢?等了那么久,守在棺材上,一等就是几千年,还不知等的人何时能回来。
明明曾经也不能忍受孤独,忍受囚禁。可为了那个沈勿归从始至终没有见过的人,泯灭自己的性格,一直黯淡无光,长久等在见不到太阳的地方。
难道这就不让沈勿归觉得心疼难忍吗?
他许久没再开口说话,身旁的绛以为他也在跟着自己惋惜这些虫子,便又向他开导。
“好啦,都是些小虫子,说不定这三个月对它们来说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他回过头,看见沈勿归通红一片的眼眶和痛苦的神情,顿时吓一跳,“你怎么了?”
沈勿归盯着他不说话,很想开口质问。可是面前的他,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忽然又觉得,就是这么一个懵懂无知,对以后充满向往的绛,会狠狠捅上他一刀。那把刀尖扎进他的骨头里,没有立刻抽出,反而在之后的一举一动里,再次生出坚硬的倒刺。
势必要剜下他的血肉和骨头。
“那你呢。”沈勿归的脸色冷极了,声音也丝毫没有温度,冻得面前的绛一僵,不知他在说什么。
见他不答话,沈勿归缓缓逼近再次问:“那你呢?你会怎么选?”
绛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茫然无措问:“选什么?”
“长久的寿命和无休止的等待,你选什么?”
“我。”绛本想含糊过去,但看到他一脸认真,也仔细想了想,“那要看等什么人了。”
沈勿归久盯他的唇瓣,指尖掐成血色。
“要是无关紧要的人,我肯定是要长久的寿命。但是人也不能那么贪心,我活到一百岁就很好了······要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像娘亲带我回松夷那般,我也愿意等她,就算没人同我说话我也愿意。”
他听见绛一字一句在他耳边说:“因为对待喜欢的事物,等久了也没有关系,它带给我的期待定然很大,我肯定非常喜欢才会这么做。”
非常喜欢才会那么做……
好一个喜欢。无休无止的嫉妒横跨在沈勿归脑海里,不可避免地又开始怀疑他等的人到底是谁。
究竟是怎样的人值得他这样等?
同样的,他的嫉妒和疯狂快要跟随无法压制的情绪爆发出来,眼底是无尽的狠戾。
绛被他这个模样吓一跳,不明白他自从来到这里,情绪就变化无常。刚刚愣在门口,以为进去就好了,谁知道现在又变成这样了?
难道他精神真的受到刺激了?
那应当还是不要停留在这里了,恐怕看到令他恐惧的一幕,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绛一双眼睛乱飘,很不安似在纠结,踌躇说:“你要不要先回去?”
沈勿归:??
“什么?”
“你看起来很不对劲?”绛摸上他撑在自己身侧的手,从他紧绷的掌心中摸到一把冷汗,“你瞧,你都出了一身汗。真的没事吗?”
一兜凉水浇透而下,沈勿归猛然回神,开始懊悔刚才的失控。
心底平复的激烈都在告诉他,他不应该把千年之后的绛和面前的人弄混。现在的他只是个懵懂还未经历任何事情的小孩。
“抱歉,我就是想到一个很熟悉的人。”沈勿归撤回手,垂下双臂整理表情,“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绛可没完全没放下心来,“真的没事?你要是在这里呆不习惯,我们下次再来。”
刚才沈勿归那话证实了绛的猜测,便确信他以前肯定有难以言喻的经历,也不好询问,只道担心,怕他又失控了。
此刻两人心里埋的想法各不相同,沈勿归只觉得刚才不应该把面前的人混淆了,随即温和下来,“没事,我们进去吧,你不是说要修花灯吗?修好了我们再回去。”
绛跟上他往前的脚步。
顺着漆黑的廊道往前走大约五六百米,一直来到另一处小院,迎面看到的就是那名男子坐在院子的椅子上,埋头在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上捣鼓那些零零碎碎的竹架。
两人来时也并没有抬头,沉浸在修灯笼里的氛围里。
青水临倒是一脸轻松,见他们来了还奇怪道:“怎么那么久才来,不会迷路了吧?”
他想着,也不觉得来这里的路难啊?莫非对方跟他一样是个路痴,瞬间觉得又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绛解释:“路上看到院子里的灯觉得有些神奇,逗留了一会。”
“原来是这样。”青水临招呼他们,“来来来,先坐着,等他给你们修好就行了。”
“真实麻烦你了。”绛被他拉在椅子上。
“本就是我们的错,小公子不必觉得麻烦。”青水临为他续上面前的茶水。
一直沉默的沈勿归忽然出声,“怎么不见另一人?”
自从街上分别之后再被青水临叫住,就不见那名青年,同样奇怪,青年和青水临是什么关系。
青水临模糊回答:“他还有事先行回去了,要是公子还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我替他给你们赔罪。”
沈勿归不再说话,缄默落座在绛身旁,视线一直盯在男人修花灯的手上。
男人的面具严严实实戴在脸上,可他能从对方修花灯熟悉的手法得知,荒谬地猜测他和高长风是什么关系。难道是同出师门,或者是高长风的祖先?
可嗓音和穿衣打扮又荒唐划掉了他这个猜测。
没有人能够连高长风的神态和下意识的小动作都模仿的那么像。
可是,这是几千年前的迷境,他怎么可能在迷境了见到高长风?
这也太荒唐了。
绛不知何时被青水临塞了一块糕点,脸颊被塞得满满的,晶莹剔透的眼睛跟着他一起往向男人。他咽下嘴里的糕点,晃晃沈勿归搭在一旁的手臂,指着,“好厉害呀,他快修好了。”
沈勿归侧头一看,近在咫尺的温度迎在鼻腔里,掀起很暖和的清香。他肤色白腻,长而弯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看得心头一热,就要寻着本能亲上去,也好在身旁的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绛在小声好奇。
他没说太大声,应当是怕身旁的青水临听到,觉得在背地里谈论别人的事不太礼貌,便压低声音和他说。
沈勿归也依然在奇怪,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因为他脸上有疤痕。”青水临兀自回答,悄咪咪凑过来,解答绛的疑惑。
“原来是这样。”绛没察觉到是青水临解释的,依旧对着沈勿归问:“那他的面具也是自己做的吗?街上好像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面具。”
“他自己做的,奇怪吗?”
这时绛的身体一僵,靠在沈勿归的身上没起来,好久才回头,看到青水临似笑非笑,一脸歉意,“不奇怪,其实还挺好看的。”
他绞尽脑汁想出夸人的话,后来才懊悔自己学的字好像太少了些,到现在都没几个能拿出来夸。
青水临和颜悦色,没怪他,“确实有些奇怪,不过他自己喜欢就行。”
他说的是那个男人。
可是这话落在沈勿归的耳朵里,迟疑般推翻了脑海里的猜测。
要知道高长风脸上是没有伤疤的,那么面前这个戴着奇怪面具,动作和穿衣风格都极其与高长风相似的人究竟是谁?
第49章 拜夫子
花灯很快就修好了。男人将油彩用毛刷糊在纸上,最后一步点上眼睛。再用蒲扇把油彩吹干,同时装上提手,递给绛。
绛等久了有些昏昏欲睡,彼时强撑意识,看到男人走过来,立马从瞌睡里跑出来,惊喜地接过花灯。
“修好了!”他双手捧过,小心翼翼左右查看,“好像变漂亮了,谢谢!”
“不客气。”男人手上粘了很多油彩,五颜六色颇为滑稽。
沈勿归见他毫不在意把手上的油彩抹在衣服上。
青水临敲他的手,“注意干净,别什么东西都往身上抹。”
男人笑道:“我这不是习惯吗?一时没控制住。”
习惯?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和高长风一摸一样。
沈勿归眼底晦暗,视线一直落在男人身上。
就是因为与高长风相处久了,他才能从对方的一举一动得出猜测。如此明显的举动,这让他怎么说服面具底下的人不是高长风?
同时他又想起来,在被高长风捡回去的时候,对方的容貌好像一直没有发生变化。从前不觉得奇怪,潜移默化中,他好像也在认同对方,似乎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容貌。
可他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傀儡师,怎么可能拥有无法衰老的身体?
难道,这和傀丝有关系?
沈勿归沉思,脸色彻底冷下来,一副想要杀人的模样。
身旁的青水临以为他还有哪些地方不满意,连忙问道:“是还有哪里不满意吗?”
绛的目光从修好的花灯上移开,回头就见沈勿归又露出刚才在廊道上的阴郁,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又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于是连忙晃他回神,“我们走吧,花灯已经修好了。”
“这位公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这时男人在身后冷不丁开口,面具下的狐狸眼不再是轻佻,反而异常认真。
这会可把绛吓得不轻。
该不会两人真认识吧?来之前他也没具体了解沈勿归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刚才在闹街上,要是对方告诉自己名字,不然连他叫什么都不知晓,这也太大意了。
“不认识。”沈勿归沉声,冰冷的目光扫过他又恢复平常。
男人哈哈笑着,也不在意,“那应当是我认错了,你和我徒弟的样貌有些相似。”
青水临像是习惯他经常认错人的眼神,不在意随口道:“你上次见到我带回来的人也是这么说的,怎么现在还扯你徒弟来了?你可别把他们俩吓着。”
他慢悠悠饮了口茶水,挥挥手,“天色不早了,两位公子满意的话还是尽早回。”
沈勿归拉着绛走出,后面又停步,似在极力压制心底的疑惑。最后回头,冷声问道:“冒昧问一句,你的徒弟唤什么?”
青水临和男子皆是一怔,随即停顿片刻,还是回道:“姓沈。”
沈勿归指尖一僵,身躯温度骤冷。
他听到男子缓缓说:“名——复青。”
——
“我们要快些,大门前肯定有守卫。守卫要是知晓我半夜回去会告诉我爹爹的。还是偷偷走后门吧,或者翻墙过去?”绛一直在嘀嘀咕咕。
忽然,黑暗中前方闷头走的高大身影猛地停下,他没来得及停下撞在他坚硬的后背,痛呼一声还不忘护着手上的花灯。
“怎么停下了?”他看着沈勿归的面色全藏在黑暗中,漆黑的瞳孔不知在想着什么。
怎么回事?绛说了那么多,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刚才出来时,想着自己多说一些,吸引他的注意力,或许就不会想别的令他痛苦的回忆了。谁知道没有任何作用,还变得越发严重。
要不然——给他找个大夫看看?不过还是要偷偷的,不能被他知晓。
这么想着,绛也不多询问。含糊其辞越过他往前方走,催他快点跟上,手上捏的花灯提手染了一层汗。
不多时,脚步声不急不缓落在身后,一直与他保持距离。绛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小心思,回过头来,又见沈勿归恢复平常。
这是又好了?
“你怎么了?刚才那人唤的名字是你认识的人吗?”绛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小心询问。
何止认识,沈勿归都怀疑男人嘴里说的那个人会是千年前的自己,不过这也太荒唐了。先不说男人是不是高长风,他能在千年前的迷境中见到他就该奇怪了,那么他还能听信他的话?
沈勿归虽然有自己的理智,可在这个变化无常,且没有高于的陪同下,他的思维就一直滞留在原地,对不可置信的事实不敢再狂妄下决定。
也许是先前迷境之中失败得来的阴影,他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十分踏实,不容任何错误。
就这样,两人双双沉默,他罕见地没回答绛的疑问,一直落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同来到绛口中说的后门。其实算不上门,而是比前院还要矮上一些的围墙。
绛轻车熟路从角落里翻出一个竹篓,卷了卷衣摆,把竹篓靠在墙头上,观察好高度,踩上一只脚,尝试稳不稳。
他压低声音唤愣在原地的沈勿归,“我们小声些,翻墙进去。”
沈勿归板着一张脸走近,皱眉扶在他的侧腰,以防他不小心掉下来。
“你先下来。”
“啊?”绛的手扒在围墙上,高高举起,身体摇摇晃晃。
沈勿归实在不放心他这样爬上去,兜着他的腿弯,没等他反应,手臂收紧一用力,就把他从上面抱下来。
弯腰将他放在地上,待他站好又着手弄好他的衣摆,转身自己上去。
还不忘对他说:“你在下面,等会我拉你上去。”
绛脑袋发懵,没从被他突然腾空抱起的举动中缓过来。
等再次抬眼,沈勿归已经侧坐在围墙上。他懒散地抬着一只脚,姿势随意,看起来冷若冰霜。然而在绛望过去的时候,他的声线又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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