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人早就将一切都告诉我了,我看见了你写给我那封信,还去了城西的梅果铺子,铺子里的果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甜。”
左晏衡眼里的水色几乎随着他的话瞬间浸满,他将头侧向一边往上抬。
萧凤棠再次重复,“我原谅你了。”
“嗯,原谅我了。”他回眸看他,重复着他来之不易的原谅,好似这一刻下来,什么都值了。
“那我帮你吹吹伤口。”少时他受了伤,他就是这样帮他吹的,“吹一下,就不会那么疼了。”
血淋淋的刀口又怎么可能因为一口气而止住疼痛,萧凤棠比谁都知道这个道理,可他还是愿意帮他吹一吹,总觉得这样他就不用那么强撑,就能稍稍舒服些。
左晏衡忧心他的伤势下意识想要避开,他抽动了下手,萧凤棠便已经俯身吹在了他手臂上的伤口绷带处,纱布很薄,清凉轻柔的触感有些不切实际。
他身上只薄薄的盖了一层缠丝锦,细滑的锦布顺着他的吹拂轻轻软软一下一下的蹭在他的腰肢上。
左晏衡腰间酥麻一紧,整个人停滞在了那里。
他面色怪异,眸中的某些情绪开始翻腾,“阿棠,别……”
萧凤棠根本意识不到他的这种触碰对左晏衡意味着什么,他心疼的看着他的伤口,凑上前隔着缠丝锦在他的腰腹上落下一吻。
一旁的新竹暗呼着捂上了眼睛。
左晏衡随着他的动作浑身一僵,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的另一只手攥紧蜷起,“阿棠你……”。
萧凤棠在他诧异的目光下羞赧着直起身,“怎么?不喜欢吗?”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但选择直面自己的心,就会毫无保留,义无反顾的坚定下去。
“喜欢。”左晏衡一颗心砰砰直跳,他稳住呼吸,结讷回答:“特别喜欢。”
温青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醒了过来,撑着下巴笑得一脸愉悦开心,“世风日下,世风实在日下。”
萧凤棠的双颊在他突如其来的打趣下迅速染上烫意,颇有些羞涩的埋头在原地。
温青起身,一只手端着一漆盘药打着哈欠过来,“早知道陛下的良药是凤棠,臣又何苦在这受累。”
左晏衡红着耳廓,嘴角止不住翘起弧度,“温青,你可真讨厌。”醒的也太不合时宜了些。
“讨厌?”他笑得开怀,“我饶你一命又救你一命,你要是这么对救命恩人说话的话,信不信臣现在就把凤棠支走。”
“不信。”左晏衡的右手握紧了萧凤棠。
温青举着漆盘示意,“新竹别偷着乐了,快来把你主儿扶回塌上,该换药了。”
新竹一点点移开手指,笑着睁开眼睛,本着养伤大过一切的原则忙得上前,“我扶主儿回床上休息。”
左晏衡无奈着松开他的手,“去吧。”还是换药重要。
萧凤棠本就被打趣的不好意思,索性起身由新竹搀着慢慢移步回旁边的塌上。
温青得意耸肩。
左晏衡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背影,他瘦的一把骨头,好似一捏就能断开,身上的白色衣衫也宽宽大大的不合身。
换药势必要解衣衫,新竹怕他不好意思,只扶着他躺好便守在一旁将目光侧向其他方向。
左晏衡躺在那儿也默默闭上了眼睛。
萧凤棠向他看来时,他一副疲惫着睡着了的状态。
温青皱着眉给他上好药重新包扎,“不能再走动了,你就在这儿躺着。”他身上的伤口并没有见好的迹象。
作为一个负责的医师,他实在看不得自己的病人待自己不仔细,一个左晏衡已经让他很头疼了。
温青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开口:“抱歉,此一事,是我之过。”
他没想着杜戈青会累及他,更没想着自己半路收手会将他逼到这个份上,宁愿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拉着左晏衡喜欢之人垫背。
萧凤棠记得,杜戈青之前说过,他是扎那尔别王的儿子,左公木杀了他的父亲。
他不傻,转转脑子就能大概猜测着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不说他在左晏衡身边这么多年心里参杂什么心思。
只看他同他一起受过的那些苦,看他次次都在危机时刻帮他,看如今他依旧能站在这里费劲心力救他,这就足够了。
左晏衡拿他重要,想来他心中也看他不一般。
所以在温府那些孤寂的日夜里,他定然也曾深深纠结,深深难过过吧。
“凤棠喜欢听竹院里的竹子,以后去小憩时,温大人可不能赶我,毕竟京城,我可就你一个说的上话的朋友。”
他与左晏衡的恩怨,自有他们二人解决。
他不怪他,也不打算去评判什么。
他只庆幸,庆幸能通过这件事彻底看清自己的心。
左晏衡似乎又睡了过去,他侧躺在床上远远望着,“我同他已经错过一次又一次了,凤棠不才,没有大志,却万望能和他有一个好的结果。”
温青回头看了眼左晏衡深深感慨,“他小子,真是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萧凤棠收回目光,“温青,谢谢你。”
他不仅没怪他,还谢了他。
温青似乎知道了,知道为什么左晏衡会一直执着于他,深念着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了。
“以后他要是欺负你,我就代表胡契国,跟他讨说法。”
“还有阿明,他是宁安的小皇子,我稍微撺掇,应该也不会放过他。”
萧凤棠轻轻一笑,“说起阿明,他现在还好吗?”
“被鲁知徽关在驿站呢,知道你受伤了,整日叽叽喳喳的要见你,放心吧,过两日你们状况好一些,我就带他来。”
“麻烦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温青心中前所未有的释然,他有幸是他们的挚友,更有幸他们将他当作挚友。
凤棠不才,没有大志,却万望能和他有一个好的结果。
左晏衡并没有真的睡过去,直到萧凤棠换完药,呼吸变得匀称,他才细细品着这话睁开眼睛。
温青毫无讶异,他揉着腰过来坐在他病榻边,“聊聊吧。”他攒了一肚子话想跟他说。
左晏衡的目光轻轻落在萧凤棠身上,将他呼之欲出的话憋了回去,“他的伤怎么样了?”
“杜戈青用的应该是短的骨鞭,这种鞭子打在身上不只会简单的造成外伤,伤口有些发炎,似有些化脓的迹象,我给他重新换了药,不过便是这样,情况也比你好很多。”
左晏衡的眉头不出意外的凝了起来,“有什么需要,就让洪常戏去各处调配。”
“知道,放心吧。”
“你刚才,想聊什么?”
“算了,现在又不想聊了。”他的状况才刚刚稳定,精神头又差,还是晚些再让他忧心吧。
他不想说,他也不强求。
“温青。”
“嗯?”
左晏衡犹豫了一下,“朕有些热……”
“热?”温青心下一紧,连忙正色着摁上他的脉,“温度已经降了,怎么会……”
他话未说完便戛然止住,两个人尴尬的对了一眼。
温青清了下嗓,起身从药材桌上拎了个白色的小瓶罐递在他鼻下让他闻,坚挺了三十年的脸皮第一次觉得火辣辣,“瞧你那点出息。”
“养伤的这段时间,注意点分寸,欲大伤身……”
第91章 逃狱
这里安安静静,外面却已经乱翻了天。
杨飞云天不亮便从大狱里逃了出去,鲁知徽派人把守住了各个城门,还命人将右相府团团围了起来。
刺杀失败,事情败露,此乃死局。
杨飞云隐迹在人群里看着被围的密不透风的府邸,拖着一条半残的腿转身隐回了巷子。
鲁知徽很强,他们的路子虽然一样,自己却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才几个交手,他就被他掀飞出去摔折了一条腿。
他背靠墙面席地而坐,用力扯下一块衣摆撕成布条,咬牙用它们把捡来的木板固定在腿上。
他还以为义父让自己将文儿和夫人安全送出去会等他回来,却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杜府严封死锁,府中的仆人丫鬟更是都被控制了起来,他找不到他的尸身,就只知道他劫杀萧凤棠带着他从东城门闯了出去,就只知道他从含情谷摔了下来。
文儿和夫人还在城外等着他的消息,杨飞云心中焦急,拖着腿起身离去。
天才刚亮没多久,郁山海坐在马车里正摇摇晃晃的驶向皇宫。
他将手里的折子打开,杜戈青已死,以往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党羽如今都恨不得夹起来尾巴做人,一个个的难得安分。
里面并无大事,都是些打眼看过去就知道掀不出什么浪花的小事情。
只是他想借此机会去宫里一看,毕竟不亲眼见到左晏衡无恙,多少还是放不下心。
他还没思量完,一柄冰凉的匕首就已经贴在了脖子上。
“别动。”
“杨飞云?”他不是在大牢里吗?
“我不欲伤你,但烦请大人送我一程。”他压低声线,并不想惊动旁人。
“哼!”杜戈青那小人养出来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人?
“老夫若是不从呢?”
“大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杜戈青染指帝位,图谋不轨,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染指?那晏衡帝就清白吗?他又何尝不是个半路子皇帝。”义父就只是想光复萧氏而已,又有什么错?
当日事发时的消息都被封锁了起来,其中许多细节都不为人知晓,郁山海只当他是垂涎皇位,“允凉王待他器重又有何用?萧氏子嗣仅剩一脉他都不放过,如此畜牲和不知廉耻的忘恩负义之辈,哪里来的脸面敢自己肖想帝位。”
“什么意思?”杨飞云没听明白。
“怎么,你是他儿子,你还能不知道?”
他还不清楚杜戈青到底都打了什么算盘,杨飞云心中有疑,难道义父不是要推萧世子上位?
他虽疑惑,却依旧护他,“太师历经三朝之久,深受严帝和允凉王喜欢,夜深人静时就不觉得愧对他们吗?太师不妨也看看自己,官袍依旧,权利滔天,难道就不是忘恩负义?”
他将匕首往前一递,“烦请大人,送我离京。”
郁山海吃痛却冷哼,“你休想!”
放他离开等同放虎归山,他虽是文臣,但斩草除根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我说过了,我不想伤害大人,还请太师不要逼我!”
“加速!”郁山海大声向车外驾马的人命令。
马夫不明所以,听着他厉声吩咐还以为他是想早些进宫,手里的鞭子毫不迟疑的加重力道打在马屁股上。
眼看郁山海油盐不进,杨飞云浅浅收刀,强势将他拽起身来拖向车外,一边拖一边向外命令:“停车!”
车里突然多了个不认识的人,还挟持了郁山海。
“吁~”马夫来不及思索,立刻着急的收拢僵绳。
“大胆贼子,你知不知道你劫持的是什么人?”
杨飞云不等车子停稳,便不管不顾的挟持着他下了马车。
郁山海被他拖的险些趔趄崴脚,“今日你便是杀了老夫,老夫也绝不会放你离开!”
“哼,那你就跟我走!”他不在乎自己的命,自然有人在乎他的命。
为了缉拿他大街四处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杨飞云的匕首重新贴在他的脖子上,毫不避讳的拖拽着他挪向东城门方向。
消息飞快地入了皇宫,洪常戏弯着身子从外进来,看到一旁的萧凤棠睡着,主动压低声音上前,“陛下,温太医,杨飞云从大牢里逃了出来,如今劫持了郁太师,正在东城门那儿呢。”
温青将他鼻下的药瓶移开,“鲁将军呢?”
“在东城门口,正和杨飞云僵持着,他派人传话,说杨飞云要出城,不然就要杀了郁太师。”
温青沉默不言,当初他被母亲丢在奴隶营混淆其中逃命时,那些奴隶知道他的身份,因为心里对胡契人的怨恨和不满险些将他乱棍打死。
杜戈青,不,其实他叫隶戈,他拿着一把大刀冲进了奴隶营,吓退了那些欺负他的人。
他们两个一同躲在奴隶营里,这才避过了左公木的追杀。
草原上有一个传说,所有不孝的人死后都会下三层地狱,那是长生山的天神对他们的惩罚,他们会被削去脸面,无颜面对先祖,就只能孤寂的游荡在阴暗里,不得超脱和转生。
他说他要报仇,便同那些被解救的奴隶一起来了大玄,而自己心灰意冷,便留在了胡契。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他成了大玄可以摆弄朝堂的大臣,而他也一步步的变成了左晏衡的心腹,阴差阳错的在这里重逢。
杜戈青临死前让他护住他家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温青轻轻一叹,“老天爷如果是个人,那一定是个特别爱开玩笑的人。”
东城门口
杨飞云同郁山海被一群兵围在了正中间,“我说了我不想伤人,鲁将军只要给我一匹马,等我安全自会将郁太师放到城外留他性命。”
“鲁知徽,别听他的!”郁山海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大声执拗,“今日你若是开了这个城门,老夫还不如撞死在这儿!”
杨飞云深受杜戈青恩惠多年,头脑聪明武力又不弱,谁知道这样的人日后不留意时会翻出什么样的乱子?
“郁太师!我义父便是再不济,也从未顶撞不敬过你,你又何必如此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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