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那会,不让带手机也不允许上网,你很多视频里的曲子都没有纯音频,我常常费很大功夫偷用我叔的电脑,把视频转换成mp3格式,再下载到我的mp3里。”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这事我干了三年,一直到考上大学。”
“不少人说我好low,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听摇滚不听电音,最喜欢的居然是纯音乐,还只听小提琴。”顿了顿,他说,“其实也不算准确,我只是喜欢听你。”
我垂下目光。和他坐在一起,腿抵着腿,肩挨着肩,距离才好像真的被拉近了。
“我说不清原因,每次听你的新曲子,耳朵里都好像有种过电一样的感觉,在其他歌手、乐手的作品里,我都找不到这种共鸣。”他说,“当意识到你可能永远不会再更新视频后,我难过了很多天。”
“其实从年初救下你,又发现你是哑鹌鹑开始,我就没有打算以粉丝——或者说,一个狂热粉丝的名义和你接触。”他歪着脑袋和我对视,“你不觉得奇怪么,我平时的表现,好像对你和你的作品都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因为就算我有多仰慕你,你在我心里的形象也只是一位远方的友人。我也明白,比起粉丝,你大概更需要一个能陪伴你、帮助你的朋友,所以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骗子。”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屠阳,他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眼神沉沉。我不知道为了酝酿出这些话,他到底深思熟虑了多长时间。
“你不讨厌我么,”我说,“让你对哑鹌鹑的期待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没有谁是完美的呀,安鹌。”他看着我露出笑容,终于变回了从前那个熟悉的男孩,“倘若从头到脚都完美无缺,我反倒会觉得你触不可及,正因为你有你的瑕疵和残缺,我才敢拉住你的手。”
“有一个时隐时现的困惑,伴随了我很久。最近这段时间,光顾得越来越频繁。”他说,“在你告诉我,你喜欢同性以后……好像醍醐灌顶一样,那些疑惑全部都有了答案。”
“我紧张了好几天。”他说,“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比较好。”
“我喜欢的早就不再是哑鹌鹑了,而是脱离网络世界的安鹌……是此时此刻,坐在我身边的你。”
我愣住了。
然后几乎不可自抑地,整个身体都剧烈颤抖了起来。
“屠阳——”
“安鹌,我二十三了,我不是小孩。”他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对我说,“我分得清仰慕和喜欢的区别。”
“如果是跟哑鹌鹑见面,我也许只想跟他合影、让他为我签个名。可是好像只有面对安鹌的时候,我才会想要牵住他、拥抱他……想让他开心,想把所有好的全都给他。”
我们的身体近乎严丝合缝地紧贴着彼此,一阵高于体温的温度从缝隙中扩散,顺着整条手臂、整侧身体,不断地蔓延扩张。
“只不过在过去二十多年,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更何况是一个和我性别相同的人……以至于我根本没意识到,原来这种感觉,就是用‘喜欢’来定义的。”
我咬住嘴唇,闭上了眼睛。
“安鹌,”屠阳说,“我可能比你想象的、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勇敢阳阳,不做哑巴攻
第33章 天黑
他疯了。
在那之后的十几秒钟,我空白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三个字。
而后,我近乎绝望地发现——屠阳那番几乎像是剖开了心腔展示给我的话语,非但没有激起我任何的愉悦或满足,反而让一阵深深的恐慌爬上了心头。
喉头哽了又哽,我尽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屠阳,我把你当我弟弟看。”
我的意思是,不论如何都不希望你喜欢上我……这样的一个人。
可是屠阳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看着我,眼睛里闪着稀碎的光亮:“安鹌老师,我没有别的意思。”
海风迎面吹来,拂乱了我们的头发。
“现在告诉你这些,是想要你知道,从现在开始,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特别特别喜欢你的人……他不要求你有多好多完美,他只希望你健康平安开心。”他摸了摸鼻尖,又道,“所以,为了可怜可怜他,安鹌老师配合一点,在医院好好治病,你看行不行?”
我瞪大了眼睛和屠阳四目相对,却还是微微瑟缩着身体,这副模样肯定逊极了,可是屠阳看起来却没有半点想要嘲笑我的意思。他垂下眼向我伸出手,指尖马上就要触碰到我的手背,我却同触电一般将手缩回到身侧。
我们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我……”指关节一下接一下地小幅度痉挛着,脑海中的思绪都乱成了一锅粥,“屠阳,你应该清楚我对你是什么态度……而且、而且我现在这样,也没有办法回应……你对我说的,那些话。”
即便不能应答屠阳如此赤诚的剖白,我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当即拒绝。
我不敢在生着病的状态下断然做出任何决定……这样对他实在太不负责了。
屠阳慢慢地向我凑近,轻而缓地握住我的手。我想可能是因为那只手抖得有些明显,叫他发现了。
他把手指都塞进了我的指缝里,紧接着扣住那只手,突然将我整个人向前带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我就被迫扑进了他的怀里。
熟悉的体温和味道。
屠阳搂得太紧、太紧了,我差点要喘不过气。试探着动了动身体,他却赌气一样将脑袋抵在我的颈侧,长叹出一口气。
“别动。”
他在我耳边低声说,“总算能踏踏实实抱你一会儿了。”
我僵直地仰着头,夜幕穹顶星空浩瀚,漫天的星光居然让月亮都变得黯然失色。在城市里,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星星了。
“安鹌老师,我没想要你必须喜欢我,我甚至都没想过要求你回应我。”他的声音很轻,飘飘转转散落在风里,“我想要你知道的是,我会一直陪着你,除非哪天我确信你不再需要我了……否则你不可能再甩掉我。”
他慢吞吞地说着,呼出的气尽数洒在我的脖子上。
“一直”,“永远”,这么沉甸甸的词,我早没了说出口的勇气,应该只有正年轻的小孩才会把它们挂在嘴边吧。
“屠阳……”我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语塞,甫一开口,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好像一只小赖皮狗啊。”
他倏地一愣,整个人笑得抖了好久。
“是,”连声音都满浸满了笑意,“我就是赖皮狗,但我只想赖着你一个人。”
/
当天晚上我睡得并不好。
窗帘被屠阳拉得严丝合缝,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屠阳那张床跟我间隔有些远,听不出他有没有睡着。翻了几个身,我终于无奈地仰面平躺下来。
静默良久,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他的声音:“睡不着吗?”
我出神片刻,开口声音有些生涩:“心慌。”
“是药的缘故么,”屠阳问,“还是在担心明天?”
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半晌没有说话。
“安鹌。”
屠阳翻了个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很轻。
“我没有想要变成你的负担。”
“……什么意思?”
“如果,你对我那些话感到有压力,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这算什么话?
我也将身体转了过去。房间里太黑了,我们谁也看不清对方,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们正隔着一片黑暗相互对望。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终于将埋在心底最深的不解诉之于口。
“如果你喜欢的不是哑鹌鹑而是现在这样的我,我问问你,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我说不上来……”屠阳反问我,语气里似乎带着一点莫名其妙,“难道喜欢也是需要理由的吗?”
我怔怔直视着眼前漆黑的空气,没有接他的话。
“如果我能搞明白喜欢你哪一点,那你就有随时被其他人代替的可能。”他说,“说不清究竟喜欢你什么,是因为你身上拥有的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叫安鹌的你,所以在我眼里,你才是独一无二的。”
你是独一无二的。
我眨了眨眼睛,眼眶忽然有些热,我想告诉屠阳——这句话应该让我说给你听。
黑暗中万籁俱寂,偌大的房间里,只容得下两颗跳动的心脏。
/
第二天上午收拾完行李,两个人乘车走了很远的一段路,等抵达医院门口时,已经过了晌午。
紧随其后的,就是一整套熟悉的体检流程。我像一座机器一样被摆弄来摆弄去,狭长的走廊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只能隐约看见尽头窗户透进来的一星光亮。一间又一间白屋子里,床是白色,仪器也是白色,只有拍CT时从头顶上方扫射的光线是刺目的红。抽血。量表。消毒水。电极片。化验单一沓一沓地往外吐,票据和药方在楼层间辗转来回。
非必须一人的时候,屠阳都会跟在我身旁,有时候拎着一大堆东西,过一会儿又两手空空。
我仿佛陷进了白日的梦魇,浑身上下只有一阵接一阵的麻木和飘忽,五感也变得迟钝,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换了药物的缘故。
站在布帘后面,护士要我脱光衣服检查记录身上的伤口。我下意识朝帘子外看了一眼,明明知道屠阳人在病房外,我还是本能地感到一阵忐忑。
“这些东西……可以不要给他看吗?”我盯着护士手里的病案本,指了指紧闭的房门。
她顺我所指的方向瞟一眼,会了意,对我笑笑:“这一类记录都属于患者隐私,只有医生可以看得到。”
和想象中不同,尽管被“关”在三院的,都是常人眼里的“怪物” ,医生和护士却从没表现出任何嫌恶或是不耐烦,态度意外的友好。
医生和屠阳在门外说话,走廊很安静,但他们的声音太轻,我半卧在病床里,只模糊听见医生说了些什么,然后屠阳安静了很久。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我索性扭过头看向窗户外面。
不出所料,我被安排在了重点病房,每间里只安排一个病人。房间里放着两张单人床,一张属于我,另一张属于陪护的屠阳。我的床位靠窗,但除去通风以外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好处,仅仅三楼而已,完全算不上大的一扇窗,却被一圈又一圈防护栏杆和铁丝网围绕起来,玻璃外面的景象被分割成一片片残垣。
像一间牢房。
我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三院在精神病治疗这方面全国有名,我自然有所听闻,但和大多数意识尚属清醒的患者相比,我的态度实在是有欠积极。对于我自己而言,能不能治好,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意义,认真思索住院的理由,主要还是不想让屠阳为我难过。
我又回到了自杀前的日子,在他面前尽心尽力地演戏,只不过被识破一次后,恐怕就很难再博取到他百分之百的信任了。
两个人的行李都不多,护士检查后也没带走多少“违禁品”,屠阳把行李箱放在衣柜上,说这几天他会联系余星合寄来一些衣服和日用品。
待一切安置妥当,天色已晚,两个人步行去往大楼隔壁的医院食堂。虽然已经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但看着餐盘里观卖相即可悉口味的炖茄子和木耳炒豆腐,我还是忍不住为屠阳感到抱歉。对于我来说倒是无所谓——反正吃什么都没滋没味,裹腹而已,可是这种“糟糠饭菜”,屠阳本来并没有和我一同下咽的必要。
“好吃的。”意料之外的,他看上去却吃得津津有味,“你多吃点,有些药对胃不好。”
医院对于电子产品的限制,不同类型病房区有不一样的要求,比如综合病房只需要每晚九点上交手机即可,而重点病房却明令禁用一切电子产品。
护士说,前两周有个患躁狂症的男孩子,刚入院情绪都还正常,一听说要没收手机,就当场发作还打伤了医生,被五花大绑后挨了一针镇定剂。
好在我没有网瘾,也没有多少使用手机的必要。
我吞下护士递来的药片和水,张开嘴让她检查。余光瞥见屠阳坐在旁边的床上,定定地注视着我。
我扶着床站起了身:“怎么了?”
护士离开后带上了门,屠阳轻轻捏住我的一只手,举头朝我笑:“你穿病号服不好看。”
我低下头观察屠阳的脸,他眼睛下面也带着青黑色的暗沉。
“可能要在这里待很久,”我说,“会很影响你工作吗?”
“自由职业人,权当放假了。”屠阳说,“你不用担心,这些日子我都会好好珍惜着过。”
我想了想,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抛下背后熟悉的生活,在这个几百公里之外全然陌生的城市里,共处的时间里几乎只有彼此的存在。
就像是……私奔?
我不由得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哂笑。
砰——
细细一声响,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我轻声说:“九点半,熄灯了。”
窗帘没拉,月光从横七竖八的铁丝网里流渗进来,破碎地洒在白床上面。
我背着光站在床边,影子遮盖了屠阳的身体。
“天黑了。”我下意识道。
屠阳一直仰头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和黑夜一般沉。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额头抵在了我的肚子上。
“会亮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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