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见状,道:“化验结果显示你低血糖、贫血,回家需要补充营养,这几瓶水掉完,明天再观察一天就可以走了。”
“谢谢您。”
等护士走出去,蒂尔关上门,才回答她:“我坐直升机赶过来的。”
秦柔轻轻点了点头,有些难堪道:“我没有想麻烦你,那个时候,不小心又按错了。”
这番解释实在是令人羞窘,不如不说。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想着报警,可手指却颤抖无误的输入了那串牢记于心的数字。
蒂尔“嗯”了一声,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自从那个充斥桂花香的秋夜后,他们没有见过面。
“我哥哥他们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蒂尔摇了摇头。
秦柔松了一口气:“老天保佑!”
她皱起秀丽的眉头:“到底是谁,太可怕了。”
父母的死亡并不简单,自从得知这个讯息后,秦柔很长一段时间夜不能寐,究竟是谁要下这样的死手?
“这次,他们不是冲着秦墨来的。”蒂尔似乎看出了秦柔的忧虑,淡淡开口:“睡吧,已经很晚了。”
他站起身,将塑料板凳往墙边放好,刚刚站直,秦柔温软的手就拉住了他的衣角。
蒂尔顿了顿,垂下眼,没什么表情的看着秦柔。
她的黑发有些凌乱,一双莹莹如水的眼眸里带着微妙的乞求和渴望,唇轻轻颤抖着,即使不说,她的心思也无法隐瞒。
蒂尔叹了口气,转身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什么意思,不想我走?”
秦柔陷在那张窄窄的病号床上,有些委屈的点了点头。
“公司的事,不用硬撑,可以找我帮忙。”蒂尔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尽力无视她的失落。
秦柔呼吸一窒,满目愕然的看向蒂尔。
蒂尔深棕色的眼瞳也正安静的俯视着她。
秦柔忽然冷静了下来,那双清澈的眼浮上一层水雾,语无伦次道:“我不敢奢求许多,也不想干扰您的生活,我可以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
蒂尔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相遇在一个充斥着欲望和硝烟,血腥和动荡的那个夜晚,他见到了她最狼狈无助的一面,她衣不蔽体的缩在他的怀抱里,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兽。
蒂尔注视着她,目光从她漂亮柔美的眉眼,落到她小巧的鼻尖,圆润饱满的浅粉色唇,最后定格在那纤长脆弱的脖颈上。
娇弱的女人,向来经不起风雨摧残。
蒂尔沉默着摸了摸她的头顶,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她的侧脸,持枪磨砺出的薄茧在娇嫩肌肤上一划而过。
蒂尔低声道:“别想许多,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秦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浑身颤抖着望着他。
近在咫尺。
秦柔艰涩的开口:“对不起,我见了你总想哭。”
蒂尔有些不解,挑眉看她。
秦柔转过脸去,轻轻擦掉自己的眼泪。
手机响了起来,蒂尔按下静音:“好了,我去看看你哥哥。”
他将秦柔床头灯调暗,向她道别:“睡觉吧。”
凌晨一点十五分,抢救室的门仍然紧紧封闭着。
蒂尔比夙纱更为谨慎,见兰斯菲德神志不清,叫来医生为他检查伤势,整个过程,兰斯菲德一动不动,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但当医生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时,兰斯菲德这才有了反应,他举着枪,抵在医生的胸口上,蓝眸里含着冰冷的杀意。
蒂尔抿唇,对医生打了个手势。
医生赶忙朝后退开好几步。
“让他静一静。”
蒂尔看了夙纱一眼,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夙纱穿着紫色绣金的束腰长袍,长发扎成高马尾,衬得他清瘦挺直,同蒂尔走到不远处的拐角,开口道:“你也收到消息过来了?”
蒂尔深棕色的眼眸静静扫过夙纱脸上,应了:“是。”
“厉知不知道?”
蒂尔沉默着,高大的身影像一座无声的山。
洛克菲勒家族的官员从来不在朝中站队,他们总是能谨慎而克制,但夙纱认为,现任族长蒂尔可能更偏向于厉那一方,他们都曾在帝国陆军军队服役,多多少少有些交情。
蒂尔沉默的态度等于是拒绝交流消息,这让夙纱感到非常不悦。
夙纱沉下脸来:“算了,和你这样的木头说话,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踩着手工小羊皮靴,怒气冲冲的大步朝外走,迎面撞在了一个人怀里。
厉垂下眼,睥睨着他,意味深长道:“听说你二哥回国了?”
夙纱却难得没有张牙舞爪的讥讽他,只是冷漠的瞪了他一眼后便匆匆离去了。
厉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背影,蒂尔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说:“他刚问起你。”
厉淡淡应了一声,道:“我刚从新独立国离开就接到情报,帝都那边有新消息,”
蒂尔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厉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该下手的时候,千万不能仁慈。”
蒂尔平静回答道:“殿下放心,我心中有数。”
厉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性是最无法捉摸的,你只需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行。我理解你的感受,所以这件事我们一起去办,”
话说到这个份上,厉应当是掌握了更确切的信息,蒂尔的心又沉下几分。
他对厉行了一个军礼,肃声道:“殿下放心,我必忠于陛下,忠于帝国。”
厉缓缓颔首:“我相信你能做到。”
他踱步到落地窗前,看到夙纱已经下楼走到停车场,黑夜里的车灯亮起,很快消失不见。
“这次抓到的人都在三殿下手上,不过我相信,赢的人最终是我。”厉并不把夙纱放在眼里,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身影,厉的脸色严肃起来:“好了,事不宜迟,我们也出发吧。”
凌晨四点,抢救室的灯熄灭了。
厚重封闭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兰斯菲德立马站了起来,主治医生摘下口罩,擦了擦汗,沉声道:“非常凶险的位置,差一点就伤到了心脏,但是手术还是成功的,病人麻醉刚醒,现在要转入重症监护室观察。”
他宣布完,后面就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手术完成,手术团队人员陆续走了出来,医生们刚刚经历一场很考验技术和耐力的高难度手术,面上都是高度集中注意力后的疲倦。
兰斯菲德绷紧的身体没有丝毫放松,抓着主治医生的胳膊问:“重症监护室在哪里,我要进去看他。”
“不行,”医生道:“具体要看他的身体恢复情况,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
“......”
兰斯菲德呼出一口气,坐在冰凉的金属座椅上。
走廊渐渐空寂下来。
五点十五分,电话铃声响起。
接通三秒后,挂断。
书房里缓慢传来一声叹息,随即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走出房子,仔细锁好门。
晚春,天还未透亮,顺着马路快步走出了小区大门,再顺着熟悉的路线走了八九分钟,他转到了一处别墅群内,准确停在某一栋别墅门前。
“笃笃笃——”
没有选择按门铃,他耐心的敲了三下门,停顿一下,又敲了一下门,如此反复“三一”四遍,门从里面开了。
再迎面看见蒂尔的那一瞬间,加百利.冯的瞳孔微微一缩。
“蒂尔?你在这里做什么!”
蒂尔冷峻的面容愈发难看,声音跌至冰点:“不然还会有谁,他吗?——”
加百利呼吸不畅的顺着他的目光往里看,布置豪华的客厅里站了一排黑衣护卫,厉坐在沙发上,一个金发男人跪在华美繁重的金丝地毯上,嘴里塞着布条,他也看到了加百利,面色瞬间颓败下来。
加百利脸色发灰,颤抖的往后退了几步:“你!你!”
帝国军事研究院的科研团队为了研发MF-61导弹耗费了二十年的心血,发送一份加密邮件贩卖军事情报只需要二十秒。
自上而下的内部整顿秘密行动耗费两年,真正的实施抓捕只需要两天。
“电话等很久了吧,很抱歉,今天的电话是我打给你的。”厉冷冷盯着加百利,心中怒意蓄积,他没有指着加百利破口大骂,只是隐忍不发:“没想到真的是你,很好!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厉年纪轻轻,就已有杀伐果断的君王风范,他眸色冷肃,轻轻一抬手,示意亲兵护卫将人带走。
加百利沉默着看了蒂尔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
别墅外开来一辆低调的改装防弹车,在天空微亮的早晨里,朝外行驶而去。
蒂尔全程站在门口,不发一言的目睹整个过程。
加百利没有一句辩解。
他紧紧攥着自己的配枪,好像这样能让他不难么难受。
“是不是像做噩梦一样?”
厉叹了一口气,他拔出长刀,抚摸着雪亮刀身,没有什么感情的叙述:“十二岁那年,我亲手杀死了一名我的护卫,用这把刀——他陪伴了我整整八年。”
“据他所说,因为亲人被胁迫,所以他不得不背叛我。”
“他是我第一个杀死的人。”
修长的手指轻柔抚过刀尖,倒映出厉漆黑冷然的一双眼瞳。
他突然道:“蒂尔,你想不想知道你老师叛变的原因?”
蒂尔浑身颤了颤,他靠在门上,低垂着眼。
厉冷哼一声:“不是因为权力,也不是因为钱,是因为一个女人。”
他厌恶的拍了拍手,身后的黑衣护卫静悄悄的领命上楼,不一会儿,楼上就传来了动静。
蒂尔讶异的抬眸,看见一个年轻貌美的长发女人被捆的严严实实,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厉姿态高傲,踱步走到楼梯口,忽然将长刀架在了年轻女人脖子上:“说点东西吧。”
年轻女人一下就看出他们身份不普通,犹豫着如何应对,她惊恐不安的跪倒在木地板上,呜咽起来。
“不说?到了监狱里,可没有这么温柔的待遇了。”
厉怒极反笑,他可不是加百利,用不着怜香惜玉,缠着黑布的手稍稍使了几分力度,那个漂亮女人就泪流满面的开口了:“说!我说!”
“妈妈!”小男孩穿着漂亮的毛衣和长裤,想要扑到厉身上,被护卫按住,他不停挣扎尖叫:“放开我!放开我妈妈!”
“埃里尔!”
年轻女人哭泣着央求:“别伤害我儿子——”
蒂尔如遭雷击,他窒息片刻,双眸通红的瞪着他们母子,大声质问:“你刚刚叫他叫什么名字?”
年轻女人看着蒂尔,她瞬间明白了什么,估计是认出了蒂尔的身份,低下头颤声说:“......埃里尔,加百利先生取的名字,埃里尔.冯。”
埃里尔.冯。
和师母死去的儿子同名。
丑陋的真相昭然若揭。
一种恶心的反胃感油然而生,从指尖开始泛着冷,世界和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可是撕下这层虚伪的皮囊,露出的皮肉太过丑恶,让蒂尔一时无法接受。
居然是这个原因。
恍惚间,厉叹了口气:“死心了吧。”
他摆摆手,护卫将女人和孩子的嘴巴堵上,一齐带走。
太阳已经渐渐明亮,从朝云里冉冉升起。
可吹在脸上的风还是这么冰冷。
不知不觉,蒂尔失魂落魄的走到了院子外,师母已经在浇花了,这是她惯常的习惯。
她一眼就瞧见了他,关切道:“蒂尔?大清早的,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蒂尔不搭话,颓然坐在石凳上。
她不放心的坐在他身旁:“你这是怎么了?”
蒂尔摇了摇头,随口说:“刚出了任务,有些累。”
她连忙起身,朝房子里走去:“我刚熬了青菜粥,吃点吧?你老师大清早又跑出去锻炼了,到现在也该回来了,刚好给你们都盛两碗。”
“不!”
一刹那,蒂尔猛地站起身,脸上浮现厌恶的神色,厉声道:“不用了!他不会回来了!”
她愣愣的瞧着他,早晨的冷风吹拂着她额前的头发:“你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
蒂尔久久注视着她,沉声道:“他已经被抓了。”
他望着她逐渐苍老的容颜,想到自己年幼时缠着她讲故事,上学时期盼着他们学校开家长会,填报大学志愿时,加百利在台灯下将那本指南都翻烂了,军校毕业,他们一道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往事太多了,恍如一场梦。
蒂尔不擅长蒙蔽自己,说他冷酷无情也好,说他大义灭亲也罢,他活的很清醒。
他亲手抓捕了加百利,他要眼睁睁的确认自己的猜想,不动摇一分。
就像父亲的死亡,家族长辈总想给幼年的他心里面塑造一个优秀的父亲形象,可他远比同龄人更为早熟敏锐。
当他得知自己的父亲其实是为救另一个男人而死的时候,他想起母亲逐渐憔悴的容颜,和她冰冷的死亡证明书。
蒂尔艰难的呼出一口气。
他疲惫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走到师母面前,闷声道:“您是不是也知晓一些。”
她猝不及防的哽咽出声,抱住了蒂尔颤抖哭泣:“对不起......”
蒂尔说:“该说对不起的是他,他背叛了国家,背叛了您!”
师母摇了摇头,低声说:“埃里尔死了,我恨他入骨,恨了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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