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刚才承认了。”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有臆想症?”
水寒不接话,上前一步,那双暖金色的圆瞳直勾勾地注视着月白。
是的,并非猫族的竖瞳,而是犬狼之类的圆瞳。
水寒原本只想给月白看看身上才被殴打过的新鲜痕迹,证明自己没有撒谎,结果月白看到他的眼睛后,尾巴蓬地炸成香蒲状,大喊道:“保持距离,有话好好说!根据《多样性物种和谐共存公约》,任何物种生而平等,天敌也不能食用猫族!”
“什么天敌,什么约?”
月白才想起普法对野蛮人无效,抓狂道:“我就搞不懂了,天底下那么多好吃的,你吃我一只猫做什么,猫肉是酸的啊!”
“……”
水寒终于看出了不妥。
那急切又无奈的样子,跟刚才拽得二五八万、动不动就用以太力轰人的哈恩差天共地,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月白现在每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耳朵和尾巴都有相应的反馈,刚才那个哈恩则完全没有。
莫非是间歇性失忆?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又是谁在他身上做的手脚,与他此刻忽然出现在泽挞,无端唤醒自己是否有关?
还有他刚才说“不想活”之类的乱七八糟话,是陷阱,抑或是求救?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透露着诡异,可眼下这个“月白”显然无法作答。
盒子打不开,魁札尔铃取不出来,就联系不上龙族,后面的事更是无从说起。一切的根源都在这个拿着烧火棍一惊一乍的人身上,这人偏偏失忆了,还困不住……
看来只好设法跟在他身边,慢慢着手调查。
水寒打定主意,不再纠缠哈恩的事,佯装开心地说:“你看,我复活了,不再是地缚灵,可以离开泽挞了。”
“复活还带变个物种的?”月白马上被转移注意力,啧啧称奇道,“你原本就是混血儿?复活将隐性基因变成了显性基因?那你现在算什么族,成年了吗?能变个身来瞧瞧吗?”
他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没给水寒插嘴的机会,又说:“不对,你是什么品种跟我有屁的关系,赶紧把我放了!”
水寒努力装出蜃境中那副温良醇厚的样子,安抚说:“你别紧张,其实我对你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月白算是开眼了,掰着指头说,“药我有没有,扒我衣服有没有,还有这开水、这堆工具、这蘸料,还在我屁股上抹橄榄油和迷迭香!如果不是我醒得早,现在都已经被你吃掉了,还说对我没有恶意!?”
这办法似乎行不通。
水寒藏在袖子里的手无意识搓了搓,再次改变策略说:“行吧,我放你走。”
“真的?”
“真的。”
紧接着是一阵地动山摇。
月白夹着尾、两耳朝后反折,衔着背包,手脚并用抱着根破烂柱子,直到水寒示意好了,他才从上面跳下来:“那我走了啊,你刚复活一定有很多事要忙,不用送,也别再见了。”
“月白。”水寒喊住他,“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话说完,可以吗?”
月白想了想:“你站着别动,不许过来,话可以说。”
“脱你衣服是因为你淋雨受凉,水是煮给你喝的,工具我不清楚,这屋原来是阿望的住处,那家伙不爱收拾,总是丢三落四。”水寒真真假假掺着糊弄,又跑回自己家中,取了月白原先身上的那一套递过来,“衣服已经替你烤干了。”
月白紧绷着的神经松了松,语气也软了一些:“那,下药呢?”
“下药的确是我不对,我刚醒来脑子糊涂,恍恍惚惚的,就将你当成了哈恩。”
很好,认错态度诚恳、逻辑关系清晰、理由充分。
月白点点头:“知道了,我原谅你。”
“那我们……”水寒以为铺垫的话总算派上用场,谁知月白大大咧咧将被子一扔,光着屁股穿上他自己的衣服,说了句“拜拜”,拔腿就跑。
水寒:“……”
月白歇尽全力往前冲,这回没有追兵,没有浓雾,雨后的空气充斥着植物和泥土的香气,阳光明媚,及至见到那座久违的城门时,才终于相信水寒轻易放过了自己。
他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古老的泽挞。
阴霾散去后的城市十分安静,祭坛还在,旁边的青铜树也还在,只是那群传递众生苦乐的人消失了,这片曾经离神最近的土地静悄悄的,掉落在世界棋盘之外。
水寒没料到月白会那么绝情,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那一缕匿藏于月白身上的念是可以感知定位的,前提是距离不能太远。
他估算过时间,认为月白已走到城外,便盘腿坐下,静心开始追踪。
结果不到一秒,对面就有了反馈。
他疑心病重,再试了一次,答案依旧。
胸腔里那颗新生的心脏狂跳不止,水寒好不容易才按耐住望向窗户的冲动,成败在此一举,他回忆着蜃境中两人相处的细节,揣摩过月白的性子后,解下腰间那柄黑曜石匕首,采取了最为极端的方式。
瘦削的指腹缓缓抚过锋利的刀刃,水寒垂着眼,将匕首搁在自己手腕处比了比,然后用力一拖,鲜血挟着久违的痛感从伤口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你疯了吗!”月白翻窗跳进来,夺过刀扔得远远的,又手忙脚乱翻找包里的药和绷带,怒斥说,“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生命,你就这样糟蹋!”
“你走吧,免得我什么时候头脑发热,又失控伤害你。”水寒甩开月白,将割伤了的手藏到身后。
月白气得够呛,照着他的脑袋用力一拍,史无前例地凶道:“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两次,明白吗!手给我拿出来!快!”
水寒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半推半就地接受包扎,他凝望着月白,见那人牙关紧咬,全神贯注地替他包扎,忽然就有种感觉,也许不使计谋、好好说话,月白也会同意带上他。
毕竟哈恩怎么想的他不知道,月白是真的很在乎他。
“动动手腕,太紧就跟我说一声。”
“啊?哦,不会,刚刚好。”
月白点点头,拿着小剪子剪掉多余部分,像摸小猫那样在水寒脑袋上揉了揉:“走吧,过去的事过去了,多想无益。你跟我四处逛逛,看看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顺便找找自己的兴趣爱好。”
是个不容置喙的祈使句。
水寒又开始心跳加速,不敢相信地问:“你不害怕我了吗?”
月白无奈敲敲他的额头:“日后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下药毒我,其他的,也还好啦。”
进展比想象中顺利,水寒主动接过月白的行李背在身后,替他减轻负担。谁知到了城门,那三个不死心的雇佣兵居然还等着,害月白左脚勾右脚,绊了个踉跄。
胖子最先惊呼:“大,大哥!他牵出来一,一条狗!”
瘦子:“狗什么狗,你看目露凶光的样子,多半是条狼。”
唯独多话的头目不声不吭,甚至悄悄向后退了半步。
水寒准确捕捉到了头目的情绪变化:“你见过我。”
被认出来的头目当即抛弃手下,连滚带爬夺路狂奔。
水寒阴恻恻笑了,灰白长发飘动的残影化作白烟,像鬼魅般飞速向前,缠住头目的四肢将他倒拖了回来,扔在脚边。
头目吓尿了,不停磕头说:“祭司大人饶命!当年我只是跟去凑数的,什么都没做。”
水寒:“那学者是什么人,逃出来后去了哪?”
头目:“我,我不知道,大伙离开泽挞就散了,我不认识他们。”
水寒眯了眯眼,手指画了个圈,白烟得令,将头目卷至高空后突兀一收,摔得他当场吐血。
“我问最后一次,学者在哪。”
“咳咳,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水寒见他抵死不从,便将目光移向胖瘦二人:“他不说,你们说。”
“说,说什么?”胖子懵了。
瘦子赶紧撇清关系:“我们才合作半年不到,他从前的事跟我无关啊!”
水寒冷笑着再次抬手,没成想却被月白拦下。
他扣着水寒的手不让他胡来,问那头目:“当初是学者亲自招揽你们的吗?”
“不,不是,是一个代号’灰熊’的人。”
“长什么样?”
“瘦瘦小小,卷发,独眼。”
“是那个枪手。”月白伏在水寒耳边讲完,继续问,“你跟灰熊还有联系吗?”
“没有,他不在这一带混,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他,他可能不是雇佣兵,我忘了听谁说的,他是艾利曼莎堡的参谋长,和那个学者搞不好就是一伙的。”
艾利曼莎堡?那有枪就不奇怪了。
月白默默记下信息,又问:“泽挞最后的那场祭祀,距今过去多少年?”
头目缩着脖子算了算:“该有二十年了。”
也跟自己的推测吻合。
月白没什么想问了,便自作主张道:“你们走吧,别再到处作恶,正正当当找份工作。”
“谢谢,谢谢小贵族!”
那三个痞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月白见水寒一脸不爽,解释说:“外面的世界都讲法律。我收留你,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我,还间接影响着大猫山,真把他们弄死了,就成了外交事故,还得打报告,还要协助调查,特别麻烦,你明白吗?”
风俗人情水寒或许不懂,法度典章他还是知晓的。
不过有道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他不打算听话,也不打算跟月白争辩,背地里捣鼓出一小缕白烟,像柳絮般黏在那群雇佣兵的身后,打算等人走得足够远了,再推下悬崖,造成失足的假像。
月白对此毫不知情。
正要跟水寒约法三章,雇佣兵离开的方向传来急促脚步声,水寒以为那些人去而复返,下意识将月白护在身后,不料山后转出一只猫,看那不羁的走路姿势,不是多多还能是谁。
月白甩下水寒迎上去。
多多揪着他转了一圈,确认过没有缺胳膊少腿,劈头劈脸开始大骂:“能耐了啊!手续都不办就瞎跑,联络函也不拿,检疫证明也不带!谁给你的勇气?”
“疑,我不是被流放的吗?”
“谁跟你说流放的?”
“一只开船的异国短毛猫。”
“异短因为泪腺结构特殊,船舶驾照都不能考,怎么开船?”
这不对啊!
月白又掏出船票:“你看,票面没有返程日期。”
“祖宗!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这日期可以在联络点后补的,你不知道?”多多抢过票,怼到月白跟前,手指戳着说,“看看这!看·看·这!票面上还有我的私印,这·么·大一个,盖在正中这·么·显·眼的地方!你都能相信是流放?”
“也就是说,我可以回家了?”月白高兴极了,一跃跳到多多身上,手脚并用抱住他。
水寒的心随之沉了下去。
有两个很严重的问题摆在他面前。
一,那只猫说了很多的话,听在自己耳里却是各种声调的“喵苗藐妙”,只能靠月白的反应来猜测对话内容,自己很被动。
二,月白刚刚说,他能回家了,意味着什么四处走走、什么落叶镇同居的盘算通通落空,想在他身上调查出些什么,就更难了。
都怪那只该死的猫!
水寒醋意徒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月白从多多身上扯开来,揽入自己怀中。
多多吓了一跳,才发现身边还杵着这么一号人物。“这谁?”他震惊了,质问月白说,“你喜欢的不是乌鸦精吗?怎么转头又跟狗精搞上了!?”
水寒听不懂,但气势不能减,于是冲多多一股脑地“喵喵喵”。
多多:“我靠,这哪来的神经病,居然敢喵我?”
眼看着两人快要打起来,月白夹在中间大喊:“水寒你放开我,松手!”
水寒被训了一顿,气鼓鼓地噘着嘴,耸拉着尾巴,两手搁在身前搓了搓,像个小媳妇似的站在一旁。
月白又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因没有打理而略显蓬松的灰白长发、与猫族大相径庭的耳朵、粗长的尾巴,还有那双极具辨识度的金色圆瞳。
月白:“他真是狗精吗?”
多多撇撇嘴:“长成这样,你觉得还能是别的?”
水寒:“他在骂我是不是?”
月白:“没有,你不要多想。”
多多:“我就是在骂你,大傻帽!”
月白:“多多你给我闭嘴!”
水寒:“喵喵喵!喵喵喵!呸呸呸呸!”
多多撸起袖子:“哟呵!?”
“别吵架,别动手,都给我消停点!水寒你又不是猫,喵个鬼啊!”月白被这鸡飞狗跳的场面闹得吐血,心里默念道:神啊,要么我再晕一次,您看给水寒换个物种还来得及吗……
第12章 兔狲
“这是多多,猫长老的侄儿。这是水寒,我的,呃……”月白介绍到一半,卡壳了。
多多竖起耳朵:“他是谁?情人?炮友?”
月白眼皮子一跳:“他是我保镖!”
“好端端的,请个保镖做什么?雇他花了多少钱?”多多开始挑刺说,“你看,皮黄骨瘦病恹恹,哪有什么力气,你怕不是被他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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