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佣兵们受烟尘正面冲击,连声咳嗽,月白火速爬起来,下压尾巴调整平衡,准备趁对方摸瞎的机会再次突围,然而丝丝缕缕的白烟从后悄然而至,缠住他的脚,绊住了他冲出重围的步伐。
“嗷呜!”月白屈指成爪向后抓挠,什么也没抓到,白烟一层又一层,将他裹得死死的,接着一股浓烈的腥气钻进他的口鼻,叫他稍稍呼吸就疼如针扎。
幸而那枚尾戒再次发挥作用,将困束着他的东西生生扯开一个口子,白烟似有感应,迅速退散开去不再恋战,而后月白的身体重重一坠,跌入一个茂密的竹林里。
他揉着连摔了两次的屁股,非常确定自己的八条命绝对不是摔没了的,否则现在就该两眼一闭,直接就不用挂心那张没有日期的船票了。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吧,困意没那么浓,再遇上那三个雇佣兵,勉强可以应付。
竹林很大,月白绕来绕去找不到离开的路,人也见不到一个。
正当他一筹莫展,某个方向忽然传来鼓号的声音,他顺着声源找去,来到半山腰,看见不远处的山脚下,有座模样奇怪的城。
那城三面临崖,一面与自己所在的这座山接壤,城中密密麻麻修建了许多土房子,只在中心部分留出一条中轴线,尽头是个巨大的广场,一座四四方方的梯形建筑矗立在那里,并向外延伸,依傍着从悬崖下方长出的一棵金灿灿的大树。
这景象,像极了小丑给他形容过的泽挞。
此刻,广场上的人正忙碌布置,像是要举办什么盛大节日,但诡异的是,这些男女老少全程低着头,不声不响不交谈,气氛凝重,跟整天闹哄哄、八卦满天飞的大猫山形成了鲜明对比。
月白心里嘀咕,加上才被人暗算完,担心贸然上前问东问西会遇变数,就打算按部就班,先找这里的最高领导说明来意,再由他将东西交还给水寒。
可放眼望去,所有房子长得一模一样,压根就看不出哪里才是办公区,月白在房顶蹦跳乱逛,直到细碎的交谈声从某栋建筑飘了过来。
对话者有两人,他们的口音和语法不尽相同,其中稍稍年轻的那个称呼年迈的那位叫“大人”,他极有可能跟自己一样,是个外来者。
月白很快找到了那栋建筑。
仔细看,这房子确实跟其他的不太一样,至少窗户不单单是个洞,还配了木制扇叶。
月白站在门外弄弄头发整整衣装,抬手正打算敲门,就听见里头年轻的声音说:“大司祭,买地的钱上月我已经付清,挖矿的工人也纠集完成,正等着进场呢,你现在才告诉我不交地,还要涨价!?”
老者的声音带着不屑:“你若觉得不值,大可不买。”
“行,你把钱退我,咱们两清。”
“你们付的银钱早已供奉给真神,哪有退还之理!”
“你!身为大司祭,居然也学会了耍无赖这套,就不怕我将你偷偷变卖神圣土地的事捅出去?”
“捅出去,你和你家主子也是共犯。”
等等,这俩怎么听着不像好人。
月白收回搁在门边的手,跃身跳上房檐,选了个隐蔽的位置趴伏在窗外,透过缝隙朝里望去,只见老者坐在高位上,长了张鞋拔子脸,年轻人则屈居低位,带着单片眼镜,手上拿着个烟斗,作学者打扮。
房内没有安排护卫,那学者被气得七窍生烟也不敢动手,似乎有所顾忌。
大司祭掸了掸毛领:“你我合作时间不短,与别的人重新洽谈也不易,我还是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样吧,若是银钱实在难筹,折换成等价物资,也是可以的。”
“大司祭突然要那么多钱,是不是有难处?”
“笑话。我泽挞人世代为祭,纳八方祈愿,侍奉真神达千余载,如此接近神的人,能有什么难处?”
学者意味深长地点头,往烟斗内填装烟丝,按实,慢吞吞说:“外头风传,自从龙族被捕杀殆尽,泽挞人就失去了与神沟通的能力。”
大司祭脸色一变:“荒唐!”
“荒唐吗?”学者又从兜里摸出火柴,“嚓”一声引燃,火星点点埋在斗体里头,蠢蠢欲动,“近几年,各地被拆除的神庙数不胜数,人们开始相信科学,而不是神学,坚持来泽挞朝圣的人,怕是一年少过一年,也难怪大司祭要靠卖地为生。”
“你好大的胆子,敢胡编乱造?”
“是不是胡编,你心里清楚,泽挞没有农牧业,工艺品又仅供祭祀使用,从不外销,朝圣者不来,意味着没有物资进贡,我看这城里啊,万把人还是有的吧,天天光知道张嘴吃饭,缺钱也正常。不过等地卖光了,你还能怎么弄钱,是该想个更加长远的办法了。”
“这么说来,你有妙计?”
“妙计不敢当。物资我是变不出来了,钱,我们老板也不会加,但可以帮你处理掉那群消耗粮食的废物。”
“我道是什么办法。”大司祭失望地摆手,“泽挞人生来带有禁咒,终其一生无法离城半步,否则我早将他们卖到外头当奴隶了,还用得着你教。”
“原来如此。”学者思索一阵,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那,这样呢?”
“杀了?杀了谁来服侍我?”
“也没让你全杀光,留有用的、去无用的,留听话的、去碍事的。”
大司祭深吸一口气:“是有些道理,可要杀人,总得寻个由头吧,无缘无故动手,只怕会惹来民怨。”
学者见他有所动摇,歪嘴笑道:“肯定不能随便杀,照我看,不如古为今用,采取’人牲’的办法。”
“人牲何解?”
“以年轻力壮的活人代替牛羊牲畜作为祭品,生剖其心供奉上苍。我看古书上说,此举能感动天地,带来神迹。”
“确认此法有效?”
“那得看大司祭要的是什么效果,若想天上掉银子,怕是不能,但若想少几张争饭的嘴,倒是灵验,而且祭品一换,牛羊果蔬便可以留作日常开销,一石二鸟。”
“妙计。”大司祭阴险笑道,“此事甚得我心,你再仔我说说,该如何着手去办?”
学者吐出一口烟,慢条斯理说:“没记错的话,这个月的例行祭祀,是明天?”
“正是,在日出时分。”
“那就小试一把,先抓五十人做祭品,同时放出心腹干扰视听,拉拢民心。如果群情仍是汹涌,就减量,如果没有太大反响,就以此作为新例,月复一月这么干,人口很快就下来了,等过个几年,物资充裕,人力紧缺的时候,再恢复旧制就是了。”
“嗯……这选人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刚才不都说了嘛,无用、碍事、最不听话、最难对付的人,先杀。”
大司祭沉思一阵,衰老脸上的褶皱堆砌着,挤出一个恶心的笑容,似乎已经想到要对付谁了。
这还得了?
月白生气到炸。
现在是和平年代,有法律,讲道理,这两人居然躲在这里密谋杀人,还不是杀一个两个,而是长期的、大批量的。
一定要想办法制止他们!
正义感爆棚的小猫咪将盒子和水寒的事抛诸脑后,一心想着出去报案,谁知刚跳下来,就跟另一个人撞了满怀。
“啊。”那人捂着头低喊一声。
月白将他视作罪犯同伙,一脚踹翻,正要上前再补一脚时,莫名觉得这身形有些熟悉。
声音惊动了密谋的两人,大司祭和学者匆忙从房中追出,却谁也没看到,事因被撞了又踹了的那个人,搂着一脸懵懂的月白,闪身藏到了地底密道中。
月白从未跟人类挨得那么近,脑中一片混乱,那人触手可及的呼吸喷在他脸上,温热湿痒,撩得心脏扑通扑通疯狂跳动。
月白抬眼望去,再次确认自己没有认错。
那个名叫水寒的青年真真切切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不是大叔,更不是老头子,反而跟梦里长得一模一样。
第5章 阳错
上方传来关门声,大司祭和学者似乎没有发现他们。
月白松了一口气。
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水寒的手忽然上移,掐住他喉咙,大有杀人灭口的意思。月白顾不得思考,一爪挠在水寒腕上,趁那人吃痛分神之际,又补上一脚,将人踹飞出一米多远。
水寒踉踉跄跄爬起来,沉着声音说:“你是什么人!访客名单里头没有你这号人物,偷偷摸摸潜入泽挞有什么目的!”
“偷偷摸摸?”月白失笑,“水寒老哥,我千里迢迢给你送神器来,你问都不问就要动手杀我,你们泽挞都是些什么混账!”
水寒闻言,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可能是呛到了,捂着嘴开始咳嗽。
咳咳咳。
月白冷眼看着他。
咳咳咳咳。
月白看不过眼了,再这么下去,咳死倒也罢了,就怕将上面的坏人引来。他不情不愿走过去,拍拍水寒的背:“哎呀,你这么不经打,就不要学人偷袭嘛。”
水寒身子骨羸弱,缓了很久才算是缓了过来。
他不道歉不解释,只颤抖着,从手臂一寸一寸摸到月白脸上。可惜密道太黑,他终归是个人类,就算再努力睁大双眼,仍没能把人看清。
这人要干嘛?
月白头都大了,再打又怕出外交事故,只得按住水寒的手说:“乱摸什么,没死就给我起来。”
谁知水寒干架不行,胆子却不小,两手用力环住月白,死死抱紧不放,还在他颈边蹭来蹭去,弄了些湿哒哒的,不知道是口水鼻涕还是眼泪的东西。
洁癖症发作的月白打了个哆嗦,推了水寒一把,喉间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这时,上方又传来动静,像是大司祭在送客,水寒终于恢复些许理智,退开半步,脱下连帽开襟长袍披在月白身上,叮嘱道:“帽子拉好,待会无论碰见什么人都别说话,交给我应付。”
月白摸不着头脑,应了声:“哦。”
密道的路错综复杂,水寒能在不点灯的情况下摸着岩壁带路,显然经常出入此地。
月白摸了摸脖子上的不明水迹,凑到鼻子前嗅了嗅,咸咸的,应该是有眼泪。
可究竟有什么好哭的呢?
搞不懂。
在长达一刻的沉默前行后,密道尽头亮起了微弱的光,暗门翻开,外头是条挂在悬崖上的栈道,弯弯曲曲的踏板往上返回城内,往下通向崖底。
水寒缓过了强光照射的不适,回身看着月白。
月白比他要矮一些,加上低着头,兜帽遮住了瞳孔耳朵,长袍盖住尾巴,只露出粉润的唇和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与人类无异。
水寒三指并拢轻点额头,做了个“感谢神明”的手势,激动地说:“那天我不该跟你吵架,不该怀疑你的,还好你不计较。”
“你说什么?”月白终于意识到,这家伙大抵是认错人了。
然而老天没有给时间他解释,就在两人低声说话之际,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水寒,清点祭品的抄本呢?”来人问,然后“疑”了一声,显然是发现了浑身透着不对劲的月白。
水寒向前一步,将月白挡在身后,搪塞说:“今早出门匆忙,抄本忘带了,我正要回去取。”
“站你身后的是什么人?”
“是阿望。”
“阿望包得那么严实做什么,帽子掀开我看看。”
“他受了风,浑身出疹子,还是别看了吧。再说,这样拖拖拉拉,误了祭祀你我都担当不起。”水寒说罢,不顾那人阻挠,牵着月白匆忙跑了。
“等等!喂!”被无视的那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用力地跺了跺脚。
水寒的家隐没在大片一模一样的房子中间,月白确信如果让他独自再走一次,绝对还是会迷路。
到家以后,水寒贴着墙,侧身往门外瞄了下,确认无人跟踪,便掩上门,拉开房中的矮几,取下一块毫不起眼的地板,朝月白说:“下去。”
“等等,你听我说。”
“先下去,隔墙有耳,呆在上面不安全。”
“好吧。”
月白没辙,只得听话下到地窖。
仅剩一小节的蜡烛搁在角落里,恍恍惚惚的,不太明亮。地窖内放着一排粗糙的手工架子,许多蔫了吧唧的小苗被整齐安放在架子上,显得空间更加狭小。
月白绕着架子走了圈,好奇在没有日照的情况下,这些玩意能培育出什么品种,随后就看到水寒也跟着下来了,抱着个灰不拉几的坐垫,放到他面前。
“快坐,走了那么远的路,该累坏了吧?”
“水寒,你听我说。”
“渴了是吗?你等等,我给你找只杯子……”
水寒“嗖”地站起,想去找类似凳子的物件。
他往前走出几步,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双手在半空无意义比划几下,复又转身重复之前的动作,还被杂物绊到了,一脑袋磕在花架上。
看着整个架子连花带盆晃了晃,月白嘴角抽搐,后退贴墙让自己和这神经病尽量保持距离:“你别激动,先听我说,我不是哈恩,你认错人了。”
水寒的笑容僵了一下:“说什么呢,别闹。”
“我没闹,哈恩是个人类吧,我是猫族。”月白说着,掀开兜帽,脱下长衫,亮出耳朵和尾巴抖擞几下,“看。”
“……这是玩具头套?”
水寒不死心,伸手去揪那毛茸茸的耳朵,月白吃痛,唰唰两下,又在他手上抓出几道新鲜的血痕。
兴许是被打怕了,水寒不再动手动脚,只将月白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发现眼前人虎牙尖尖、确实没有人类的耳廓,且尾巴正以一种暴躁的速度左右甩动,不似有假。
他两肩慢慢往下塌,极其失望地问:“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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