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松亭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随即转过身,朝着公墓出口走去。
……
门外铃声响起,陈妈匆匆跑出来开门,在看到门口那个满身是雪、嘴唇被冻得青紫的男人时,她震惊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外面,却空无一人,担忧道:
“少……少爷,你怎么回来了?外面那么大的雪,怎么不带伞啊?”
季松亭将身上厚重的风衣脱下来扔给陈妈,径直走到楼上:“陈妈,帮我放下热水,我先洗个澡。”
陈妈轻轻拍着风衣上的雪,抬头看向二楼,大声地说:“好,少爷,我给你煮碗姜汤暖暖身体吧!”
但对方并没有回应,只有脚步声。
陈妈忍不住叹了一声,刚把手里的衣服摊开想再抖一抖仔细清理时,一张折叠的白纸忽然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她愣了愣,随后俯身捡起来,刚要重新放入衣兜,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居民死亡证明书”几个黑体大字瞬间映入眼帘,吓得她手中的纸直接掉在地上。
陈妈惊魂未定地盯着那张纸,脸色苍白,双手一直剧烈地颤抖着,却没敢再拿起来了,仿若是拿在手中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忽地,一双黑皮鞋出现在视野中,地上的白纸被人伸手拾起。
李叔疑惑地翻看了下手里的东西,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是不明所以地看着魂不附体的陈妈,出声问道:
“你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陈妈吓了一跳,立马抬起头来,结结巴巴道:
“没……没……”
李叔总感觉她有点不对劲,接着瞥了一眼她手上的外套,问道:
“少爷回来了?”
“嗯……”
陈妈有些精神恍惚,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死亡证明里反应过来。
李叔受不了她神经兮兮的样子:“这什么东西?把你吓成这样?”
对方空咽了几口唾沫,随后指了指他手里的死亡证明书 :“你打开看看……我有点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我看看。”
李叔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手指捏住纸页打开,脸色倏地骤沉,第一眼就看见了死者栏框里写着“简桉”两个字。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不敢置信,心脏像是被人重击一般猛颤不止!
凑在旁边的陈妈脸色难看到了极致,跟他一样心情复杂。
她反复看着栏框里的名字,抓着管家的手猛烈摇晃了几下,声音也控制不住变得尖锐:“简先生死、死了?!”
李叔反而比她冷静了不少,带茧的手指从纸上滑下来,“上面的死因写着脑血管破裂,和心脏衰竭而亡。”
果然,那天在地下室里,简桉告诉他自己时间不多了,原来真的要死了。
听到这,陈妈难得流露出悲伤,缓缓垂下手臂,抬头看着季松亭走上去的楼梯,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李叔比她看的开,但眼里还是浮现出忧色,他折上死亡证明书,叹道:
“唉,这孩子,太苦了,死亡说不定对简先生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办完公司最后一点事情,季松亭从书房出来,本想着去阳台拿衣服,却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简桉的房间。
他站在门口,微微垂着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投射出淡淡阴影,遮住了眸中的那份淡漠与冷清。
随后,他缓缓抬起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转动,“咔嚓”一声打开了房门,一股淡淡的麝香味扑鼻而来。
季松亭对于这种颜料味并没有多大感触,犹豫了几秒,随后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被陈妈收拾得很干净,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那天晚上在阳台掐着简桉脖子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
然后画面一转,青年伤痕累累地躺在床上,打着吊针,盖了很厚的棉被,而自己就趴在床边,静静守了一夜。
想到这里,季松亭忽而自嘲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还是对这种行为感到厌恶。
既然都要心狠手辣伤害那人,为什么他还要反过来关心、着急呢?
他越来越不理解自己了,对简桉的那份感情,也变得越来越复杂,已经不再有之前单纯的恨,似乎还有一点爱。
季松亭烦躁地蹙了蹙眉额,不自觉地走到床头柜前,拉出抽屉,里面两瓶装着药片的糖罐缓缓滚了出来。
他眼神微暗,掩去眼底的潮流,舌尖抵了下腮帮,喉结上下滚动了几圈。
之前听陆怀深说,那人已经重度抑郁到没有药撑着活不下去了,连这次跑去江南,药都没有带走……
没有抑郁药的日子,他想象不到那人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很痛苦?
人都死了,没有痛苦了。
季松亭的眼神还是那般淡漠,可神情却有些麻木了,他拿起那几瓶糖罐子,随手就扔进了垃圾桶里。
以后这个房子里,不会有抑郁症的病人了,药留着,又有什么用?
正要关上抽屉,他眼角余光瞥见了里面一本封面是黑色的牛皮日记。
简桉还有记日记的习惯?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眸底流转着几分纠结之色,但内心的好奇还是占了上风,缓缓打开,工整的正楷字迹映入眼帘。
7月15日 晴
这个盛夏,我遇到了一个比骄阳耀眼、比晚风温柔的少年,以至于我那地狱般的生活里,有了寄托和希望。
他叫季松亭,是季家的小少爷,看起来虽然高冷,不爱笑,但很温柔,而我只是一个私生子,连看他,都有些自卑。
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忘不了在我幽闭恐惧症发作的时候,他抱着我,说了好多让我好好活着的话。
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救赎。
可惜还没来得及认识,他就去国外留学了,我一直在姚城等他。
季松亭看到这里,放在书页上的手指猛地颤抖了下,心也跟着恍惚。
他记得第一次认识简桉的时候,对方问他,记不记得他们在冷藏车里见过,他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一口否决。
难道自己在很多年前,真的救过简桉吗?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季松亭抬手拍了拍头,试图想记起什么,却毫无作用,但脑海里模模糊糊的,总有一个少年的身影在晃动。
在国外留学时,他确实梦见过很多次在冷冻车里抱着一个快死了的人,每次的梦总是断断续续的,看不清脸。
难道是因为当初课上的那次实验事故,导致他忘记了某些事?
第106章 简桉的日记
是因为这个,那人在自己四年前溺水的时候,才舍身相救吗……
季松亭看着那篇日记久久不能平静,原以为自己可以无动于衷和毫不在意,可是当真正看到这篇日记时,那种酸楚和失落却依旧如同潮水般向他袭来。
这样的感情让他痛苦,却又无奈。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让那些情绪流露出来,良久才睁开了双眼,只是那双眼睛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清亮。
季松亭双指捏了捏鼻梁,减少了点疲惫,随后才缓缓翻下去。
4月28日 多云
北方的春天来得有些晚,姚城到现在还是白雪皑皑,虽然很冷很冷,但一想到今天就要跟松亭结婚了,想着能和最爱的人在一起了,我就激动得辗转难眠,冬天什么的,也就没那么冷了。
我等了他整整十年,即使他不记得我了,但我好好爱他就足够了。
进了季家,我就没有自由和随性了,我知道,一入豪门深似海,或许会付出代价,但是没关系,爱可以战胜一切,我一定会做松亭温柔贤淑的妻子。
6月9日 阴
晚上的时候,松亭把沈初言带回来了,我知道那人才是他喜欢的白月光,可是我不甘心,松亭已经跟我结婚了,我不允许别的人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婚姻。
我骂了沈初言是小三,想把他赶出去,可松亭却狠狠扇了我一巴掌,说该滚的人是我,我才是那个第三者。
那一巴掌,我差点晕过去。
原来,我只能迁就他和他的心上人。
9月5日 雨
今年是我和松亭结婚的第三年了,可他对我的态度,却已经恶劣到想杀了我,我还是没能走入他的心里。
他以我害死林教授的名义,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折磨我,不断地羞辱我,让我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个错误。
林教授的死……我很痛苦,恨自己没能找出真正的凶手,而在松亭心里,我却始终是那个害死教授的凶手。
我永远比不过他的白月光。
明明当初救他的人,是我……
他不相信,我也说不出真相。
9月30日 大雨
下午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得了重度抑郁,我不想浪费钱住院,只拿了药,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活得很狼狈,想自杀,想脱离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可内心居然还是渴望松亭能注意到我的异样。
但这些不过是妄想而已,他永远都不会爱我,也不会关心我的死活。
11月17日 晴
有些努力也许是没用的,那时候的我心比天高,扬言爱比什么都重要,后来,我才明白,睡个好觉比爱重要。
我累了。
我快死了。
我不想爱他了。
日记在这一页终止了,最后三行字看起来歪歪斜斜的,拿笔的人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颤抖着写完的。
曾经那个想着爱可以战胜一切的青年,终于还是死在了自己的爱里。
几滴冰凉的泪水忽然掉落在纸上,打湿了纸面,随即晕染开来。
季松亭捂着嘴,拼命想要将哽咽声压抑下去,可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死死咬住牙关,双手紧握成拳头,指甲几乎刺破了掌心。
一道道血丝顺着掌缝缓缓流出来,季松亭却浑然不觉痛楚般,只感到胸口像是被刀绞着似的剧烈疼痛着。
简桉的日记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写过别的东西,别的人,唯独只写了关于他的事情,从最开始对他的爱,到数不胜数的虐待,再是后来的心如死灰。
这种看着心上人和别人在一起,最后反过来背叛和伤害自己的心痛,他在沈初言那里已经体会过了。
可是他尚且可以用各种手段狠狠报复沈初言和简逾风,可以拿得起放得下,但简桉却不能,那人什么权势都没有,只是简家一个随时被丢弃的棋子。
对方只能为了爱忍气吞声,卑微讨好,连快要死了,都不能安生。
如果抛开来看的话,简桉现在的心是不是已经千疮百孔了?
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那人是爱他的,爱到整个世界里,似乎只有他了,而他却仗着这份爱,肆无忌惮地伤害。
他赢了面子,赢了财富,赢了地位,赢了这辈子平常人都得不到的所有,却彻彻底底把曾经满眼是自己的人弄丢了。
以后的日子里,他又变成了一个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高处,不会有人在深夜里温粥等他回家,不会有人因为他的一个电话从家里赶到酒吧,不会有人给他留下一张便条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不会有人告诉他明天是什么日子,也不会有人在下班的时候等在门口问他今天累不累……
也许只是一些简单而普通的事情,但这些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他身边了。
此刻的脑子回忆起的,全都是简桉曾经对他的好,和自己的那些不好。
他三年前失去了母亲,三年后也失去了和母亲一样的人,一样爱他的人。
想到这里,季松亭感觉心里忽地涌起了阵阵疼痛,痛到难以呼吸。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住柜角,紧到泛白指节,也难以克制那份痛苦,眼睛通红通红的,好像随时都会掉落眼泪。
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这样哭过了,自从母亲死后,他就再也没有流露出像现在这样脆弱无助的神情。
之前一个劲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在意简桉,怨恨简桉,忽视那份感情的话在一瞬间被击碎得七零八落。
他想,失去那人,他是痛苦的。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喜欢上简桉了,那人终于在他经年风雪的心里发了芽,占了一块地方,可惜还没来得及长成参天大树,就永远枯萎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爷,你在简先生的房间里吗?我热水放好了,可以洗了。”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立刻打断了季松亭的思绪,他深吸口气,调整好那些糟糕透顶的情绪,压低声音说:
“陈妈你放掉吧,我不想洗了。”
“可是少爷……”
话说到一半,陈妈却没有接着劝下去了,而是放轻了嗓音说:“那少爷你什么时候要洗了再跟我说一声啊。”
“嗯。”
季松亭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那种从灵魂深处涌现的悲痛让他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脑海中浮现的,都是简桉的脸,那张温柔恬静的脸,却偏偏挂满了泪痕,眼睛里也写满了绝望和凄楚……
“对不起……连你死了,我都在怀疑,你是不是骗我的……”
季松亭低声呢喃着,眼睛里的光芒变得黯淡无比,泪水似乎是在往心里流的,变成了刺痛的鲜血。
他颤颤巍巍地合起那本日记,早已麻木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地踉跄了一步,整个后背随即就倒在了后面的床上。
房间里很安静,周围的一切摆设都没有变化,就好像那个人还在一样。
季松亭缓缓阖上双眸,躺在这张床上,内心的所有情绪都被放空了。
有那么一秒错觉,他仿佛在床铺上闻到了简桉身上的气味,像冬天的暖阳,是和蔼可亲的,淡淡的,舒舒的。
随后慢慢扩散到整个房间,隐约还能感觉到简桉在这里住过的痕迹。
他的心也跟着缓缓安定,就这么摊开手臂静静躺着,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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