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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珍珍(古代架空)——lynn海

时间:2024-02-05 10:02:18  作者:lynn海
  他活着的时候薄情寡义,死了,倒显出几分异样的爱重。
  爱重谁?
  死在楼外月手里,对方璧山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得偿所愿。
  “但凭什么呢?”
  玉珍珍轻飘飘地问道:“你是得偿所愿了,那我呢?我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他喘息越发急促起来,玉珍珍眼里含着赤红的水光,浑身哆嗦着,像是为了彻底践踏什么,他发狂般从尸体手里夺回那柄寒铁,大叫着胡乱在方璧山胸膛前劈着,竖的横的,深的浅的,离方璧山死去已有一段时间,此刻再流不出鲜血,只徒添了几道刺眼的血杠子。
  楼外月只用了一剑便夺走了剑神的性命,故而方璧山临死前保持了相当的体面,反而是在死后,这具身体遭受到了更多的侮辱。
  “你活该……”玉珍珍喃喃道,“死得这么轻松……凭什么?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就这么死了!方璧山,凭什么啊!!”
  剑身咣当落地,玉珍珍捂住脸,他弯身蹲下来,连齿关都咯吱震动着,可他仍在质问:“你怎么对我的你都忘了吗?你瞧不起我,你总是在笑话我,笑话我不会喝酒,不会使剑……你这么讨厌我!你凭什么这么轻松地死了,我还什么都,什么都没有……”
  玉珍珍以为自己会哭出来,但当他从胀痛不已的眼睛前拿开手时,掌心却干燥极了。
  甚至此刻究竟是该高兴,还是愤怒,他也不知道了。
  一切都谈不上,一切都变得空虚。
  他瘫坐在尸体边,双手撑在身后,漫无目的发起呆。
  直到夕阳快要西下,他才微微动了一下,玉珍珍迟钝地爬起来,想要从这里离开,临走前,他鬼使神差又回头看了眼地上的人。
  无论曾经多么风光,接受过多少鲜花与赞美,死了……也无非就是如此。
  玉珍珍扯了扯唇角,想到山林里野狗有食尸的习惯,他开始用那柄剑慢吞吞地在尸体旁边挖起坑,一下一下朝外掘土,杀人的剑自然不该用来作为埋人的铁锹,不过好在殊途同归。
  很浅的坑,就是埋进去多半也会被贪婪的食尸者刨出来,但那也不关玉珍珍的事了。
  他拖着方璧山的上身,把他丢了进去,费了很大的力气重新把土给盖上。
  最后一抔土掩盖了那张熟悉的脸时,他才迟钝地流了两滴眼泪,幸而一擦就没了。
  玉珍珍把方璧山的剑立在土包前,算作剑神的墓碑。
  回头时,玉珍珍看见楼外月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欣儿呢。”玉珍珍道,“她在哪里。”
  楼外月回答:“我让她留在马车那边,免得你中途回去了找不到人。”
  “你是来找我的?”
  很久后,楼外月说:“我一直都在找你。”
  玉珍珍打量着他,明白了什么,就摇摇头。
  “他是谁?”楼外月又问道。
  “你把人杀了,但你却不知道他是谁。”
  “因为我以为他不重要。”楼外月轻声道,“但现在看来我好像错了,我不该杀他吗?”
  玉珍珍没有回答。
  他想回马车里去,玉珍珍感到很疲惫,这里所有的事物都让他不舒服,世间种种光怪陆离,往后他都要躲得远远的,他不想再给生活平添一丝波澜。
  在侍女身边能睡一个好觉,而如果能永远睡下去就会成为他对未来最好的构想。
  “玉珍珍。”楼外月喊他,“我一直都在找你。”
  玉珍珍说:“我知道啊。”
  楼外月默了片刻,便走到他面前。
  “玉珍珍。”
  他的声音又小又细,简直不像是楼外月这个人会发出来的,只有乞食的幼鸟会在巢穴里这样不安地呼唤母亲,可楼外月是他的父亲,他才是楼外月的儿子。
  半晌,玉珍珍叹了口气,说:“别这么喊我了,听着很烦。”
  “你不是玉珍珍吗?”
  “是不是都与你没关系。”他说,“离我远点,我脾气坏,说话难听,你没必要上赶着来受气。”
  楼外月突然哭了起来,他哽咽道:“你脾气一点都不坏,我最喜欢听你说话了。”
  “……”
  “玉珍珍,我一直都在找你,我找了你很久,但我找不到你,我不知道你在哪儿,不知道你如今是什么模样,我以为你还很小。”那双漂亮的凤目不间断往外流着泪,湿润的眼睫颤抖着,像一对破茧失败后痉挛着的蝶翼。楼外月说:“我以为你只有丁点大,还是个小宝宝,会在某个地方等我去接你……”
  玉珍珍打断他:“我确实在等你来接我。”
  楼外月哭得更厉害了。
  “玉珍珍。”
  做父亲的非要这么喊自己,玉珍珍也只能由他去了。
  “玉珍珍。”透过那层泪光,楼外月深深凝视着青年的面庞,嘴巴在笑,眼睛却哭个不停,楼外月说,“你真好看,你比我想的还要好看无数倍。”
  这下玉珍珍也想笑了:“事到如今你就想对我说这个?夸我好看?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楼外月流着泪,他摇摇头,伸手抱住玉珍珍,也不嫌弃儿子才埋完坟,一身灰扑扑脏兮兮。
  玉珍珍不是很想给他抱,但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不从这双软绵绵的手臂间挣开。
  “我对你不好,玉珍珍。”楼外月在他耳边说,那滚烫的泪水正一刻不停地灌进玉珍珍后领里,“我好想死啊,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糟糕的父亲,谁会把孩子孤零零的扔下这么多年,我怎么不去死,我怎么不去死啊。”
  他赌咒发誓,把“我怎么不去死”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
  玉珍珍认为这句话由自己来说比较合适。
  楼外月断断续续倒抽着气,他又问道:“玉珍珍,你是不是很恨我?”
  “……”玉珍珍说,“我说了很多遍了,我讨厌你。”
  “你恨我吗玉珍珍?”
  “我讨厌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楼外月松开他,握着他的肩膀,弯下腰来与他平视。
  夕阳收走最后一丝余晖,树林昏昏沉沉陷入了寂静的黑暗,隔得这么近,也难以看清彼此的容颜。
  楼外月一字一句问道:“你恨我吗,玉珍珍?”
  玉珍珍心想,楼外月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这样想着,他抬手去摸了摸那又在笑又在哭的眼睛,摸到一手的湿痕。
  一滴一滴,玉珍珍摸索着把楼外月的眼泪擦干了。
 
 
第59章 57
  日光灿烂,蝉鸣声声,道路两侧青翠的麦田起伏,离开了群山,马车稳稳朝着天涯阁所在的方向驶去。
  侍女肩挑马夫这一重任,看似心无旁骛地握着马缰,实则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一直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出发后,玉珍珍终日都怏怏的,缩在角落,天气本来就热,他贴身的纱衣外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还罩了件蓝衫,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皮肤严丝合缝裹进布料里,只乌黑鬓发贴了几缕在脸边。楼外月一直注视着他,看他眼皮一寸寸慢慢阖上,看他脑袋一点点往旁边歪去,马车偶有颠簸,在他即将撞到车壁前,楼外月伸出手,准确无误垫在了玉珍珍的额角,让他柔软地撞进自己掌心。
  玉珍珍撩开眼皮,看见是楼外月,微微一动,就又无所谓地把眼睛闭上了。
  从头到尾,他们之间都没有半个字的交流。这一路都是如此。
  偷听半晌也得不到回报的万欣不由感慨地想,唉,做人可真麻烦啊。
  万欣惯常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脑袋上戴了顶遮阳的草帽,她忧郁地往后一靠,看着天上的飞鸟,回想起之前那夜。
  那夜,在发现马车空无一人后,侍女惊惧至极,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定玉珍珍是被薛重涛派来的追兵给带走了,毕竟方璧山已经出现在了这样的偏僻的山野,其他人赶来也实有可能。
  而当她将玉珍珍消失这一事实告知给楼外月后,楼外月那张脸上的表情……
  侍女如今完全能理解,楼外月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崇拜他爱慕他的人分明如过江之鲫,却为何无一人敢对其下手。
  被楼外月命令守在原地后,侍女独自在马车旁焦急地等待,她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想象玉珍珍被囚于牢笼苦苦挣扎的景象,就在心灵彻底崩溃前,侍女终于瞧见那两道一前一后而来的身影。
  “贵人!”
  侍女一个猛虎下山就扑到玉珍珍身前,抓着他上下察看情况:“您去哪儿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说到这里,她又支支吾吾顿住,玉珍珍面上似有倦意,仍温柔地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方道:“没去哪儿,欣儿,让你等急了,快去休息吧。”
  越过玉珍珍肩头,侍女悄悄瞧了眼楼外月,然夜色浓重,林间仅有几烁荧光,一时倒看不分明那张脸上的神色了。
  她想问玉珍珍到底有没有把这些年的事说开,又觉得这个气氛实在不适合再深究下去。见玉珍珍没有和她一同进马车休息的意思,万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怀着满腹担忧撩开帘子先去睡下了。
  而在安置好受惊的侍女,玉珍珍转过身,看向仍立在原地不动的楼外月。
  “明日我便带你回天涯阁。”玉珍珍简短道,“这么多年,你也该回去了。”
  楼外月说:“好。”
  “见了那些人后,你最好把你那个练功走火入魔的理由再好好润色一下,不是谁都能接受这样不负责任的说法的。”
  尽管看不清他的神色,但玉珍珍知道,楼外月正在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楼外月还是说:“好。”
  他的回答不加犹豫,反而让人心生怀疑,玉珍珍稍稍蹙眉,问道:“你知道我刚才在说什么吗?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楼外月不吱声了。
  “……算了。”玉珍珍轻轻出了口气,疲惫地道,“明天早点出发吧。”
  他不是很想搭理楼外月了,但也没有立刻去睡觉的意思,明明累得要命,可玉珍珍现在连呆在万欣身边都会觉得坐立难安。之前不是这样的,之前这个世界好歹还有万欣的怀抱是温暖的。
  玉珍珍觉得自己被某种神秘的伟力所操控,湿淋淋地从自己原本的躯壳里抽了出来,在楼外月意识到自己就是他的儿子后,玉珍珍就不是玉珍珍了,他被生生抽离,留下那具淫贱的肉身在人世受难,雪白的肌肤一道道鞭笞出血痕,新生的嫩肉便一次次被撕裂。他早已不再感到疼痛,他也不知道真正的自己会去哪里。
  玉珍珍恍惚又想起,方璧山死了。
  “……什么感觉。”他道,“杀掉他时,是什么感觉。”
  楼外月短暂愣了一刻,就明白玉珍珍指的是谁。
  昏暗的树林里,有野鹿的身影一晃而过,没能听清脚步声,它就已经消失了。
  很久后,楼外月回答道:“没感觉,就和吃饭一样。”
  玉珍珍颔首,进马车去了。
  这一晚,玉珍珍断续做了很多个噩梦,惊醒过很多次,每次醒来都不记得梦里见到的是什么,只有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处铭记于四肢百骸,以至于不得不用力呼吸,颤抖着张开缺乏血色的嘴,以免痉挛的心脏就此罢工。侍女白天也累了,抓心挠肝地在马车里到处滚了阵,就摊开四肢睡得很熟,身边些微的动静无法吵醒她。
  玉珍珍醒来,又强迫自己入睡,反复两三回后,当玉珍珍再次睁开眼睛时,楼外月正好弯腰将他从马车里抱出来。
  天边蒙蒙亮,夏日有着一年四季最为漫长的白昼,尽管此刻时辰尚早,侍女都还无需振作精神逼自己起身扎马步。
  “做什么?”玉珍珍哑声道。
  楼外月一言不发地横抱着他,来到自己昨夜休息的树桩边重新坐下,他一系列的行为表现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玉珍珍心里忽一阵腾起的怒火,就要不管不顾从他怀里挣开,楼外月的双臂却在这时稍微紧了紧,用说得上是万分温柔的力道将人拦了回来。
  “你……”
  “嘘。”楼外月低下头,在青年陡然紧闭的眼皮上亲了亲,他小声道,“没事了,睡吧。”
  本来就没事。玉珍珍想。真的莫名其妙。
  “十五夜,十五夜……月亮圆圆,人也团圆……”
  “宝宝快合眼,睡呀睡呀软绵绵……”
  噩梦千奇百怪,真要归结无非就那几种,早几年玉珍珍做的最多的,便是梦见被烧毁的天涯阁。
  倒塌的望月阁,带火的流箭就像流星一样穿过天空,湖泊与河流在沸腾,尸体一具接着一具上浮,大地震动得那样厉害,楼桦疑惑为什么它不坍开一道口子,把入侵者全部吞进肚子里去。
  他梦见死亡,梦见离别,梦见父亲,也梦见自己。
  玉珍珍不记得自己这些年究竟做过多少噩梦,他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永无休止的梦魇,逃啊逃啊,不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楼外月送给他的童谣,在那些年里一次都未响起过。
  事到如今再来唱,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玉珍珍闭着眼,一动不动,日出的阳光暖洋洋照在他身上,楼外月仍抱着他,拍着哄着,生怕他变成一尾滑不溜秋的小鱼逃走似的。
  气温逐渐升高。
  楼外月不知不觉抱得更紧。
  玉珍珍活活被热出了一身汗,忍无可忍,他一掌用力推到楼外月下颔上,怒道:“滚开!别挨着我!”
 
 
第60章 58
  自楼外月意识到他和玉珍珍究竟是什么关系后,侍女就陷入了一种盲目快乐的心情当中。
  即便玉珍珍和楼外月现在几乎都不怎么对话,但在她看来,最大的难关已然度过,拳打薛重涛脚踢沈晚指日可待,现在就等着父子双双把家还,解开心结面向未来,美好的小日子安排得明明白白,咿呀咿呀咿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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