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似闪电刀耀眼
来往冲杀十余越
全定辗转暗叮咛
疆场不恋战
虚刹成败间
”(PS:部分词句改编自京剧唱段《双锁山》)
清月嵌进黑空,青年歌声散在轻风中,飘渺难寻。
……
太康。醉仙楼内。
屋外夜色深浓,室内却灯火通明,精雕细刻的贵妃椅上,一位赤色华服男子斜躺其上,清丽的面孔魅惑天成,一双圆目靓丽清澈,却在此时闪烁着怨毒的眸光。
细看那男子,赫然只是个不到弱冠的少年,身形瘦窕,棱角柔和,却带着与其年龄极不协调的轻笑,似乎刚刚还游戏于一群花红柳绿贵公子中的愚昧纨绔之徒从未出现过般,他手执一张写满了字的绢帛,微眯了眼:
“是要离开天启了吗。”
定睛一看,竟是在此买醉的黎季。
半月前他又前往郑言的坟前欲给他倒杯酒水,却惊异地发现此地隆起的坟包早已消失。
冲进屋内,宋宁远静坐其中,对他的质问置若罔闻。
与他拼命交手过招百余下,宋宁远淡淡地告诉他,郑言那日亲口喂了他梦苔,等他醒来之时,再也找不到他的痕迹。
狂喜溢于言表,黎季离开时,嘲讽道:
“自作孽,不可活。”
花气袭人,室内熏香升烟袅袅,黎季那一双修长细瘦的手指,倏地暴出青筋,竟将那丝滑的布帛给揉捏成了一堆布片。
“言哥……”
“待我复国那日,宋宁远对你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加倍奉还。”
他语气随意慵懒,却让人想到一条刚刚睡醒的毒蛇,手下捏腿的一人巧劲用错,经脉细痛一下,黎季眯起双眼笑着看他,盈盈若水的眸子看着楚楚可怜:
“有好好伺候吗。”
面容姣好的男子低头不敢言,下一刻,他便翻身摔进门后,倒地吐血而亡。
有几人进门默默将他的尸首抬走,片刻屋内又恢复安宁。
他自南梁来启,旧部已被明嘉老狗在路上屠戮过半,山水难越,突袭难防,到天启京城之时,他便敛息伏低,遣散旧部,暗中又以金银色相贿买,差遣京中纨绔为自己办事。
酒肉饭袋贪他颜色,名利墙头喜好金钱,虽不信任,但可一用。
他初来太康之时,达官权贵均戏谑调笑,南梁战败送来的质子,自然是人尽可欺,只有郑言是真心待他。
没有轻视,没有玩弄,就像兄长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教他熟悉天启习俗,了解朝堂万物——
如果没有宋宁远那个冷漠恶心的人便更好了。
他仍旧记得第一次被言哥好言相待的那个午后,一身玄衣目色冰冷的少年从他身后陡然出现,身法已然与在学中表现有天壤之别,他揪住自己的衣领,冷酷的眼神像在盯着一只蝼蚁:
“不要靠近言言。他是我的。”
其后多次。直到他也能按住宋宁远的头颅,双方厮打在一起,他狠狠地咬住宋宁远的手臂,啐出他温热的血来,“他不属于任何人。我也可以要。”
是日他的秘密也被宋宁远发现。
无所谓,他是南梁质子,若身有不测,父皇十万兵马,也能叫天启再喝上一壶的。
饶是宋宁远再恨他,也不敢轻易挑起南梁与天启的战事,这便是他的资本。
第16章 15:应业别
天启边境,襄城。
骄阳似火,炙烤着这座干旱少雨的城池,但城中往来人流如织,俨然一副商贸繁荣热闹繁华的景象。各色商人穿行于城中,奇珍异物在这里聚集,此时已值正午,胡人开的客店内人声嚷嚷,各色食客频频催促着饭菜快点上桌,小二仰着脖子大叫客官别急,吵嚷之声不绝于耳。
三楼厢房能看见整个城的全貌。郑言坐在窗边,颇有些新奇地看着这一切。
“襄城繁华,赖于天启与西祁互开口岸,允许通商。在这里,天启的鱼粮瓷帛进入西祁大漠高山,西祁的牛羊瓜果传遍天启百姓,若是两国不日燃起战火,襄城便没有继续存在的可能。”
见他啧啧称奇,江渊微微一笑,将眼下繁华城池的本质一一道尽。又扶起衣袖在桌上执起一个金雕描边掐丝红花的银质酒壶,为他倒了一杯酒,“尝尝。襄城名酒,名作玛瑙。用西祁大漠中的石榴酿造,酒色鲜红剔透,入口回甘,故曰此名。”
郑言拿起那盛满红色液体的水晶酒杯,端详片刻,那琼浆果真红得似火,玉液摇晃,在炫目的日光下散发出熠熠生辉的光芒。
他对着江渊抬手示意,便在其淡笑中饮了一口,入口微苦,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醇厚的甘甜。
好酒。
“二十年都圉于太康果然不值。”郑言忽觉豪气云干,几口饮完便又倒了一杯,起身对着城外隐约可见的西祁群山,举杯笑道,“把酒临风,人生几何!前程往事均作烟消云散,明年今日已是指日可待。”
他回头,平和温润的脸上是爽朗的笑容,仰头喝尽最后一滴酒,把酒杯掷于桌面,摇晃坐回椅凳,趴伏着便不再有声。
江渊忘记告诉他,这玛瑙酒香醇烈,最易醉人。
他只好吩咐将郑公子送回客房休息。
夜晚如期来临。大漠之上月如钩,郑言醒来时,才记起午后喝了两杯玛瑙便醉得不省人事,不觉有些汗颜。
起身披衣出户,只见楼外漆黑一片,迷蒙弯月散发着轻淡的光芒,万籁寂静,与白日城中景象仿若隔世。
拐角栏边,一个黑色人影遗世独立。
“谁?”
郑言不禁从袖中滑下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那人闻言回头,正是与之相伴了几月的江渊。
紧绷的身形卸下防备,郑言踱步至他身前,笑道:“江公子雅兴,夜半子时,不解衣入睡,独立此处作甚?”
江渊盯着塞外茫茫黑野,声音冰凉,似流珠般滚进苍茫的夜中,“酉时忽得急报,天启太子薨了。”
郑言心中一凛,面色随即恢复如常,“何时的事?”
“辰时二刻,东宫皆恸,天启皇帝下诏以君主仪制出丧,谥号徳昭。”
连谥号都拟得如此之快,想必圣上早已知晓太子药石无医,已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太子一死,显得明嘉此前为其谋划的削权倒王之举尤为苍凉而可笑。如今二皇子宋武昀一家独大,半壁太康守军皆效忠于他,明嘉哪日灯枯油尽,怕不是要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登堂夺权。
如此,天启将乱。
思索中,江渊又笑道:“还有一情报,不只郑公子可否愿意一听。”
郑言很少见到他有所犹豫,只道是太子之事让其喜悦过甚。不假思索便道:
“江公子但说无妨。”
“戌时七皇子宋宁远主动向皇帝上折,直言其妻琦玉郡主已有六月的身孕。”
一席话如一根尖针扎进心间。郑言以为自己已将在太康时的前程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心如止水了无尘埃,可此时已经身处天启边陲,却仍旧会为宋宁远的事而动心。
他干笑两声,对着茫茫夜空道,“如此倒也恭喜。”
江渊漫不经心地瞧他一眼,神情举止仿若平常。
……
次日清晨,一行人在城中购置妥当水囊鞍马与食物,便取道西南,沿着天启边城的城门走去。
出关十分顺利,沿着城门向西不到五里,砂砾平滩一望无际,戈壁岩石裸露嶙峋,正值盛夏,不到卯时红日便已初升,从地平线上缓缓贴面而上。
郑言脚跨一匹棕色骏马,直立其上,一身青色短衫利落有致,他拉起缰绳,便听见远处有驼铃轻响。
“郑公子,是商队的骆驼。”
身后薛峰俯首向他解释,低沉的声线让人莫名安心。
回首望,襄城被风化剥落的黄色城墙映在晨光中,显得高华大气,金碧辉煌。
身前关外草色皆无,只有远处隐约连绵起伏的高山。
二十年来,郑言从未设想过自己会离开天启,前往西祁高山腹地,为曾经的敌国出谋划策,辅佐西祁的丞相治国理政。
有些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放下的豁达。
若有一日,他与宋宁远在沙场相见,彼时他们只会是死敌,不会再有任何其他关系。
一连七日,一行人终于穿越茫茫沙漠,披星戴月赶往西祁都城应业。
应业,位于西祁国土中北部,处在峡谷盆地之间,地势缓平,呈狭长带状,建城历史已有两千多年,其连通北周都城兴安,切山穿岭,襟带万里,是西祁与北周两国的重要交通枢纽与军事要塞之地。
行至第十日,逐渐有良田绕山,黄水瀑流,耕农劳作其中,越过山头,江渊驻马不动,回首笑道:
“郑公子,前面便是应业。”
郑言依他所言驱马上前,与他共立山岗,但见其下房舍无数,街道鳞次栉比,浮云遮天,远山照映,城中心宫殿寂静,肃穆规整,便知那是西祁皇宫了。
几人扬鞭夹马,快速从山边蜿蜒而下,及到城内,江渊策马奔至他的身前,但笑不语。
城门守卫整肃严明,似乎是正在严查什么人,见到他们一行人入城反不下马,怒目而视,也不管几人是何华服贵胄,只张口便说要将其捉拿查办。
江渊微哂,其后薛峰从腰间掏出一枚玉牌,兵甲见状,忙不迭地叩首谢罪:
“属下不知陆相回朝,请赐罪。”
“起。”江渊面无笑意,眸中星光乍现,“尔等治军严格,是当赏不当罚。”
便吩咐了身后薛峰让其三日内前往丞相府中领赏。
几人面面相觑,大喜叩首谢恩。
郑言面色沉静,此前他只知西祁素来民风剽悍,天启民间也传闻西祁军民皆粗俗无制不懂大礼,如此看来,书中不可全信也。
穿越半个应业,街道齐整商旅不绝,高眉深目的胡人遍地皆是,口中言语一概不通,郑言心中揣度,西祁粮田不多,多以畜牧为生,故重商抑农,户籍人丁管理不严,所以城内行人天南海北,倒是一番从未见识过的奇异风景。
骏马在一处高门深院前停下,江渊下马负手而进,门童侍女显然已等候多时。
郑言未敢言语,只随薛峰在一处厢房坐下,听他说完府中布局安置后,才取杯倒水饮茶。
茶水温热,看来是早已备好。
夜色轻淡,星子闪亮,圆月高悬。
郑言与薛峰打过招呼便出府探查,出来前他问过江渊现所到何处,对方只说已入宫述职。他便独自出府。
从太康至应业,旅途中除了赏玩山水,他亦未放下武艺骑射,偶尔江渊略瞧几眼,却未有言语,此时他愈发觉得脚步轻盈,兴之所至,便足尖一点,踏上街边一间民舍房梁,攀爬而上,很快踏上瓦间。
沿着串联的房舍疾跑,又跳跃躲闪,很快他就到了应业城边。
带刀守卫在远处巡逻,他寻了一处守卫稀缺的角落,拾阶而上。
圆月莹白,泼洒清辉。站在城墙上俯瞰应业城池,郑言心中有万千感慨,却无法输出胸臆。
蓦地他听见背后有人在靠近。
匕首已然紧握手中。
一个朱红色的身影踏上了台阶,朝他走过来。
他面容姣好,美目惊华,清丽的面孔笑着问:
“言哥,你可让我好找。”
郑言见他对自己行踪毫无讶异,便知他早已知道自己假死之局。又不解,只问黎季此时不应在太康府邸,为何突然现身应业。
“言哥,”黎季痴痴地凝视着他,缓慢向他走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好想你。”
他细长的双手已然握住了郑言的衣袖。
郑言不着痕迹地挣脱开来。他假死之事已成定局,此时再与黎季发生任何纠葛,于他无益。
另,如若黎季能在他入城第一日便追随至此,他也绝非自己所想那样在太康手无缚鸡而身困险境。
事到如今,他对谎言已经深恶痛绝,更不愿多想。
见他无动于衷,黎季又贴近他的身旁,颀长细瘦的身体散出温热,“言哥,你既已经离开天启,可否愿同我回南梁。”
“我可保你一世安宁。”
郑言转身斜倚砖墙,冷笑道:
“黎世子欲何时复国?你可知,一旦你身有不测,天启与南梁恐再生战事。”
黎季目色尖利,已然有些怨怼,“如今天启形势有变,皇室内部相互倾轧,自是我假死脱身的好时机。”
他着重强调了假死二字,似在提醒郑言,此事是郑言欺骗他在先。
郑言不语,只盯着城外星子沉默。
“那夜……”黎季脸色略有些憔悴,相比几月前看着消瘦了不少,他深深地看着郑言,眼神微动,“那夜言哥你明明也很喜欢……我以为你喜欢我。”
语气幽幽,似乎终是明白郑言待他也仅是如此。
“那夜之事,休要再提。”
郑言沉沉地打断了他,转头准备离开,黎季却倏地拦住他,“宋宁远大婚伤你至此不说,你可知贤王通敌叛国的罪名,是他亲手为之?那几封通敌卖国的书信,均是他亲笔书写,也只有他,才会摹仿贤王的笔迹以假乱真。”
郑言之间微抖,声音却如常:
“此事我早已知晓。”
“他自有心中大计,欲断情绝爱杀人如麻,我虽恨他,但此时也报不了仇。”
见他依旧无动于衷,黎季又问:
“你可知那每日与你相伴的江渊,哦不,应当唤其陆川,其早已暗中前往天启招兵买马,静候多年,就是为了能在天启招来贤能,哪日助力西祁一举东临函谷关,将天启吞入囊中。天启亡国,我南梁也难保。你愿看着你曾读书卧榻的国土,变成他人手中鱼肉的焦地吗?”
郑言冷笑道:
“小季,我曾以为你手无缚鸡招人欺辱,如今看来,也是我看错罢了。中州四国的局势,你比我看得清。”
他甩开黎季又拉住他的手,“陆川他有所图谋,已在第一面时诚实向我告知,不像你与宋宁远,欺瞒至无法隐藏时,才居高临下地告知我。有所图谋又如何,我自知若无图谋,我早已腐烂在太康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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