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已从城中，挪到山外。
满目绵延的远岫，小沙弥反应过来。
你……你又偷东西？说好不再用妖术。
不借「方境」醉生梦死的时候，耍逗小沙弥成了妖精最爱的乐子。
是啊，我又坏，又骗人，不高兴起来，还要杀人呢……
妖靠在赶车的和尚背上，对着他的后心做了一个掏的手势，吓得眼泪几要从小沙弥眼中夺眶……
哈哈哈哈……
好玩，太好玩了，百试不爽。
前头是两道岔路，和尚御停马车，等待妖精定夺。
妖懒洋洋抬起一根指头，就那边吧。
往宣州去的路，一路通向南陵。
南陵人善烹鸡，一道白酒蒸肥鸡，勾的小狐跳脱沙弥怀抱，跑到妖精身边讨好。
妖精将它抱到双膝上，轻挠皮毛，目光眼见的柔和下来，答应你的事，我怎么会忘呢。
惟独对小狐的承诺，妖从不食言。
二狐的依偎让沙弥想起飞沙中如炬摇摆的火尾，是了，他们才是一样的，是天地间相依为命的同类，劫后余生还能有幸抱在一起，何道不珍贵，难以取代的温柔，有别于他和和尚。
山路无尽，一片雾岚叠一片晴峦。
马车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前后都是一样的路，雾气慢慢包上来，和尚勒马抬头，刚还在天上指路的太阳，这会儿已经看不见。
他们迷路了。
回头吧，妖精说。
找到刚才的岔路，便能回到主道。
他们想简单了。
半柱香后，烟气越来越重。
那个！小沙弥惊愕指着路旁佛陀状的石堆，第三次了，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这里。
这云雾不正常。
妖精掩着口鼻，靠在和尚的肩头，恐怕我们走不出去了。
妖斜眉，从额头垂下的黑发间，找到和尚沉沉的眼，你怕么？
和尚攫牢妖的手，仿佛在迷途和弄丢妖精之间，做了一个不悔的决断。
是中了妖术的原因吗？
妖精刻意忽略，白衣下的一双腿，愉快地晃动。
小狐见不得他二人好，弓着脊背叫了两声，忽的跳下车。
你去哪里？喊也喊不听，一下消失在雾里。
小沙弥翻车，要去寻找。
被妖精喝住，让它去！
片刻后又捺不住，指着那片迷雾，无奈地说，走吧。
它已是他唯一的同伴，怎么丢下它。
仿佛走了一条明路，向前不多时，白雾渐消，面前景色豁然开朗。
云嶂包围苍翠的山谷，一溪流水淙潺绕过绿茵，太阳重新回到天空，斑斓的阳光洒向水面，落满一层金箔的光。
贸然闯入的马蹄，惊动树上不知疲倦的云雀，旋着翅膀，剪出几道残影，飞向不知哪丛浓荫的背面。
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一切美得不像真的。
溪水中也有嬉戏声，不输云雀的热闹。
太好了，有人！
小沙弥赶忙奔过去，妖则拖着和尚，慢悠悠拉在后头。
寻着笑声一路找，在闪烁的河面中，找到几位戏水的女子，匆匆一瞥，尽是世间姣美的颜色，好个奇妙的人间仙境啊……
溪水洇过鞋头，小沙弥合什，阿弥陀佛……
未待他讲完，有人发现他，呀！有人偷看！
霎时间，水花飞溅，众女子一同向他泼水。
衲衣如蒙大雨，瞬间淋了一层深深的水色，小沙弥抱着脑袋，我没有，没有偷看！
什么嘛！是个小和尚呀！女子湿淋淋的从水中起身。
吓！小沙弥呆了，冰凉的溪水在脸上飞快地蒸发，仓惶地扭头，眼睛从那片比阳光更灼眼的白肉上，挪到地上，一株含羞的小草。
哈哈哈哈……几个女子被他可爱的模样逗笑。
一个笑吟吟讲，小师傅，脸怎么红了？
一个坦胸趴到石上，是热的吧，下来啊，跟我们一起玩水呀~
她们拿小孩的窘态取乐，他的青涩单纯，是最讨女人欢心的东西，欢快得不得了，直到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齐齐掩着胸，警醒地转过头。
谁！
沸腾的溪水一刻静了静，绿茵上翩然的白衣，身后跟着木讷的男子，紧紧闭着双眸。是妖精到了，一来便把全场的艳光压下去，纵罢不甘心，依旧陶醉，一个男人不该生得这样惊艳，叫女人又羞又羡……
他也作揖，动作行云流水。
诸位姐姐，敢问这是哪里？
女子的眉头松动了，落下胸前横着的白臂，风情在眼底无限流动。
公子要去哪里啊？
天地之大，无处不可去。
有胆大的女子浮出水面，那就是没有去处咯。
妖精只笑不语，有人抢着问，公子，你身后这位大师怎么了，怎么一直闭着眼呀？是我们不好看吗？
诸位姐姐各个天人之姿，我朋友怕他一旦见了，忍不住放下功德修行，因而不敢睁眼。
没有女人不爱夸奖，愈是美丽的女子，愈需要更多的赞美。
尤其是一个俊美公子的赏识，比青春更叫人快活。
于是笑声中，雪白的柔荑缠上来，小沙弥抖了个激灵，听见耳畔，当和尚有什么好的？不能吃肉喝酒，还不让看女人，不如还俗，小师傅，你说对不对啊~
小沙弥连滚带爬地扑到妖精身后。
哈哈哈哈哈……
女子们是真心喜欢妖，动人地邀请，公子，既不着急赶路，去我们家中做客吧。
对啊对啊，来做客吧，我三妹妹还没许亲，公子若愿意，留在这一辈子也行啊！
马车载着欢声笑语缓慢前行。
车上已无余座，妖精被众美人如星追月地围在中间，小沙弥只好步行，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路过一块界碑，有水雾覆着，看不清上头的字迹，依稀一笔朱砂的颜色。又经过高张如火伞的巨大乔木，红花楹树婆娑，风一起来，恍惚扑簌满树火红的蝴蝶。
光影斑驳，从中跃下一抹矫健身影，依稀是个少年人，长了双过目不忘的好眼睛。
有女子见他，不管不顾地跳起来挥手，弥叶，我们回来啦！
弥叶？
是他的错觉吗？
小沙弥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第16章 第廿二回
22.
少年看人的眼光有一种逾龄的冷漠，像往青春少艾的身体里塞进一副老练的魂魄。因为见识得多，所以波澜不惊。
没等人把青枝绿叶的脸看全，便背过身，径自跳下虬曲的树根。
转过去了才发现，少年背后还有东西，一灰一白两只兔子，和他的小弓一起栓在腰上，肥的几乎沓到地上。
女子们对他的漠然习以为常，但对客人要有一番交代。
别理他，他就是那样，除了和离哥儿好，他眼里还有过谁。
离哥儿？那是谁啊？也是他的同伴吗？
小沙弥看向妖，在他脸上看见一个体贴模糊的笑，忽然想到——
施主，你们有没有见过一只小狐狸？一路来头一次的开口，毛是黄色的，耳朵……耳朵有这么大……
笑声消失了，女子眯起的眼睛，竟然和妖有几分相似，狐狸？什么狐狸？野鸡野兔雀鹰就见得多了……笑靥再度出现，带着一点动物性的狡黠，狐狸倒是不曾听说……
小师傅喜欢狐狸呀~
一众佳人，仿佛才发现他。
一波三折的娇嗔，狐狸有什么好的，还是兔子好一点……
你呀，你就知道吃……
莺声笑语的欢乐回来。
转瞬又忘了他。
还是最先开口的女子说，小师傅要找狐狸，不如去问弥叶，他常在山里行走，没准他见过……
原以为身边佳丽已是难得的红颜，进了村方知浅薄。
这地方一定受了仙人遗惠，人人秀骨清像，不施铅华，已美得无以复加。妖精一行三人，两个沙门，大的目不旁视，小的不着色相，剩下一个妖，一双眼睛快顾不过来，于是开恩，睁开吧。
和尚岿然不动，又听妖说，美人美景，错过可惜了，我要你看。
这是命令，不得不服从。
眼睛适应了光，在繁花万象中定定走过一遍，又回到妖身上，如何？他昂起的下颚，剔玉的一抹白，和尚用很沉很黑的眸子，长久地看了妖精一眼，摇头。
妖诧异，他们不好看么？
和尚不接茬。
他不能打诳语，纵使眼前美人如云，没有一个更胜妖精。
等了半天也等不来他的回答，兴致都败坏，妖觉得无趣，说他，真是个愚的。
还是身边的美人可爱，转头又同她们调笑。
隐居山中，远离尘嚣的村落，久不见生人，他们观别人，别人也当他们是一道奇景围观。墙头上懒眉细眼的男子，髻上簪一支与脸颊一般娇艳的杏花，熟稔的同车上最飒的美人打招呼，贞娘，哪里找的这么俊的汉子，也分我一个~
唤贞娘的女子跳起来叉腰，我呸！以为各个都像你，馋汉子了，自己去找啊！
吓！多么惊人的语言，出自凡夫俗相的口舌，定臊得人活跳脚，换了男子只是笑笑。
不仅他，四下里都是笑声，小沙弥往人堆里找，没看见取笑，人人大大方方，瞬间放下心，好个豪放不拘的地方，倒是自己孤陋寡闻了。远远看见执弓的少年，昂然的身姿，湍流中伫立的棱石，莫名起了好感，友好的对他施礼。
他却扭头，给了小孩一个孤傲的背影。
晚餐在少年家，室外，绿篱围成的庐棚，爬着蜷曲的，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早先在村里见到的男子也来作陪，身后跟着高大黝黑的汉子，目光很是精神，看旁人的时候像个武士，看向男子的时候，又牵得出柔肠。
嫌地席粗糙，男子咿咿呀呀招来汉子，你来……旁若无人的将他的腿充作了坐垫，从汉子手里啖他撕好的鸡肉，眼急，要屁股上的肉，屁股上的肉多，嫩……
听得小沙弥面红耳赤。
空地上生起篝火，少年正在料理他猎来的兔子，他起刀的手势娴熟，剖开一条直线，一忽儿已身首异处，吓得沙弥闭眼，念了好几遍陀罗尼经。
女子带来自家的美酒，开春酿下的杏花酒，在地下埋了三伏三冬，重见天日，还是一股青涩动人的芳香。
女子为妖添酒，边问少年，弥叶，你那两只兔子是一对么？怎么也不叫它们先下窝崽子。
用砍了节的树枝撑开兔子，受刑一样的姿势，晾在火上翻烤，少年冷道，都是雄兔，下什么崽。
没可能的，都是公的，在一起厮磨已是可笑，怎么还可能有结果。
妖精把眸子从酒杯移动少年脸上，也许是酒色来不及褪去，晃晃含了一波水光，你的弓呢，拿给我看看……
小心点！少年见他拉弓，有冲上来的势头，弦上得紧，小心伤了你。
原来是担心他，妖精把玩着弓箭，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你的这把弓，还猎到过什么？
什么都猎到过……小子初生牛犊的狂妄，野鹿、山猪、还有一只老虎。
女子斟酒打岔，对对，你厉害，你了不起，打得尽是驮不动的猎物。
若不为炫耀，谁又愿意去打虎？手到擒来的猎物，难道不香么？
真搞不懂你，老虎哪有雉鸡好吃。
激得少年脸色一凛。
妖精却兴致不减，你还打死过虎？
女子挑着好事的眉毛，让他自己说。
少年紧抿的嘴唇，也似一根拉到满弦的弓，一点张开的余地也没有。
打死了么？叼着鸡丝的男子也来凑热闹。
少年突然羞恼，一个两个，都来逼他。
他激动地抬起头，面色在火光的映衬下有一点狰狞恐怖，要不是我的弓弦断了……很快又挫败的把脑袋甩向一旁，小声下去，它的眼早瞎了……
尴尬的沉默，被开弓的蓄力声打破。
妖朝着火焰虚射了一箭，弓不错，弦该换了……
不是……看不起他么？
少年慌忙地冲向他，你又……
知道什么呢？这句话，始终没能讲出口。
你这条弓弦是鹿筋做的……妖精把弓还给少年，旧了，换掉吧，改天带我上山……
少年睖睁被要妖牵引，去……做什么？
去陪你再猎一头鹿。
妖不知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少年心里掀起多少波浪，以前……也有人……为我猎过一头鹿……
你说的是离哥儿吧……男子没心没肺地提起，得少年一记吃人的眼刀，钻到汉子怀里告状，你看，你看，他又瞪我……
妖精无心他们之间的官司，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下巴垫在和尚肩窝，抻着脖子，截住他手上半青的小果，果子好吃吗？
和尚虽犯色戒，不再以沙门弟子自居，守的还是和小沙弥一样的三皈五戒，不沾一点荤腥，就着依偎的姿势，把果子送过去。
妖精卷着他的指头吃了，好酸。
又捡出最大最饱满的果实喂到妖精嘴边。
这下吃出滋味了，妖精张着嘴巴等他，再来一个……
拇指揩过湿润的唇珠，水色到了海青上，浓烈，又刺眼的一道。
男子不甘恩爱被他们抢去风头，也拉着汉子，我也要吃枣……
左也一对，右也一对，女子看不上他们，拖上小沙弥，小师傅，我们走！带你上我家吃樱桃去！淋上蔗浆，不比枣甜。
留下少年，窘困地夹在当中，泄愤一般地撕咬手中焦黑的烤兔。
第17章 第廿三回
23.
山岚烟长，如行云里。
妖精走在乳白的烟林中，雪衣似雾绡，缥缈胜仙。
说好要猎鹿，一天都不能多等，日出青天，少年便绑好了鞋，生怕妖跑了，要他兑现一根鹿筋的承诺。
7/14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