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跟你掰扯这些,”都春回味过来这话的意思,恨不得把墨汁泼到百城脸上,他此时什么也不顾了,急得口不择言,“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小宁。”
他目光落在那团突兀墨迹上:“对了,掷笔游戏!”
说这话的同时,都春有种直觉——百城原本的悠然自得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失落。
百城握笔低头,没有写字,而是就着那团墨迹,寥寥几笔画了株墨梅:“小小游戏而已,做不得数的。”
“掷笔游戏最擅找人,仙界皆知,不知有多少小仙受了您的荫泽。”都春看了看梅花图。
百城“哦”了声:“众仙是这么说的?那我可真是幸甚至哉了。”
“不仅如此,大家还说,百城君掷出的笔更是不差毫厘。”都春直视他那对浅亚麻色的瞳仁,“百城君,帮帮我。”
百城腕间发力,画好最后一片墨梅花瓣,才道:“掷笔游戏,须得有被找人的贴身之物。”
这是松口的意思,都春长舒了口气,同时又犯了难:“贴身之物?”
话音未落,他一拍脑门,从口袋中掏出东西,摊在百城面前:“有的!”
怀表!
百城左手轻点,那怀表瞬间飞了过去,牢牢粘在他的掌心,紧接着他右手一拂,桌上的宣纸同步亮起金光,不时有星点光斑来回跳跃,上上下下地映在都春的眸子里。
都春定睛望过去,见是一幅宁城地图。
百城依旧未说话,右手并指上抬,只见砚台边的毛笔如提线木偶一般跳了起来。
毛笔在空中旋转了两圈,稳稳落在地图中的一处,笔身像是忽然被脊椎动物附了体,依旧保持直立,笔尖堪堪与纸面接触。
都春着急走上前:“可找着了?”
“宁城院子。”百城收手,看了眼地图,“你家小宁,在‘宁城院子’。”
作者有话说:
不记得“掷笔游戏”的可以再复习一下序章~
第69章 “偷| 情却不犯法。”
【宁城院子】是宁城房价最高、最为奢华的别墅住宅区,没有之一。
小区离花神堂不远,却有着和景区截然不同的威严贵气;静街深巷,古树高墙,连门口的保安都和善礼貌。
宁念明很庆幸,当初和季楠在一起时,因为经常来季楠的别墅,和保安混成了个熟脸;分手后也忘了把别墅区的门禁卡还给季楠。
昨晚他下定决心要找季楠聊一聊,翻出门禁卡后,大清早就打车来了【宁城院子】。
他的长相和眼疾都太有特点,小区保安个顶个儿人精,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和“小季总”关系非同一般的“宁先生”。
其中一名保安很有眼力价儿,知道季楠有晨练的习惯,跟物业打了电话后,道是小季总在小区的壁球馆,又殷勤地开摆渡车将宁念明送了过去。
季楠刚打完一轮,正坐在休息区喝运动饮料。
壁球馆隔音效果极好,然而季楠还是听到了隐隐的盲杖敲击声。
他神思一凛,停了手。
“宁念明?”看清来人后,季楠一口水喷到地上,“我的天,大半年不见,你跟孙猴子学会腾云驾雾了,怎么找到这儿了?”
宁念明驻了盲杖,摸索到一旁挨着他坐下:“想和你聊聊。”
季楠擦了擦汗,忽然与宁念明靠得极近。
他手抚扣上宁念明的腰间,在宁念明耳边呵气:“和我聊?想聊什么,嗯?”
姿势极度暧昧,炽热的吐息之间,他的嘴唇几乎要擦到宁念明的脸颊,像要把人按到在身下。
宁念明厌恶地拂开他的手:“季楠,我们分手了。”
“对,你也知道我们分手了,”季楠这才与他挪远,“我们当初是和平分手,财产也算得明白,也没影响你我两家的生意。我没欠着你什么吧。”
哪怕出了一身汗,宁念明还是能从荷尔蒙、多巴胺和汗液盐分中,分辨出他身上极淡的香水味,“长相思”。
他忍不住苦笑——在商言商,说话直奔重点,绝不拖泥带水。
是了,这是他认识的季楠,真实的季楠。
情意缱绻很真实,冷漠疏离也很真实。
“我今天来,是为了桑律。”宁念明单刀直入。
季楠如星的黑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但他很快恢复正常:“厉害啊,桑律都找到你了?”
“这个小服务员挺不简单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还能摸到你那儿去。怎么,你跟他撕了?心里气不过?跑来这儿找我的麻烦?”
虽是质问三连,但季楠语调极淡,仿佛事不关己。
宁念明有种错觉,如果季楠在小区里看到两条打架的流浪狗,说不定也会用同样的语气,当笑话一般说出来。
宁念明一口气堵在胸腔:“你口中的小服务员,人家是认真待你的。”
季楠“哟”了一声,尾音高高扬起:“你哪只眼睛看出桑律认真了?我跟你说,他图我的钱,我喜欢他做的菜,大家利益交换,玩玩而已。”
都和季楠谈过恋爱,亲吻过同一瓣炽热的唇,抚摸过同一颗跳动的心脏,宁念明与桑律有某种共情——他直觉,桑律绝对不是玩玩而已。
“玩玩,说得好轻松啊。”宁念明性格持重,然而此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季楠持续补刀:“再说了,男朋友不就是用来扔的吗。”
昨天桑律给他听了分手录音,其中也有这句话,宁念明舌根泛起苦意,沿着喉咙渐渐下探到心脏。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就是你又劈腿的原因?”
“嗬,桑律连这个都跟你说了,不体面的事儿何必要闹得人尽皆知呢?你瞧他的脑子。”季楠准备打下一场,他捞起身边的壁球拍挥动两下,热了热手。
他扭头,不无嘲讽地看着宁念明:“你也是,帮着情敌来找前男友要说法,怎么,你们俩组的是什么‘复仇者联盟’吗,你的智商也被他传染了?”
“季楠,你别太过分!”宁念明再也忍不住了,起身扬手就要给季楠一个耳光。
只在刹那,他想起了昨天看到的《焦点访谈》,呼吸愈发急促:“这样跟杀猪盘有什么区别?!”
季楠劈手拦住宁念明。他身材高壮,因为长期打球的缘故臂力惊人,宁念明臂上被他攥得血管青筋大片凸浮。
“我过分?还杀猪盘?”季楠声音忽然冷漠,“什么叫杀猪盘啊,因为有那些蠢猪,才会有人杀猪,宁念明,我告诉你,存在即合理。”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偷钱犯法,偷|情却不犯法,可见,爱情一文不值。”
昔日朝夕相对的恋人话说至此,宁念明心头凉意乍起。
虽然看不见,眼前却还是缓缓幻视出了一幅画像。
画中,季楠的脸是他曾经用手触到的样子,深目高眉,俊朗帅气;但脸下方的心脏部位,却笼着一团黑雾,仔细看去,氤氲雾气中,现出几条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
毒蛇倏然钻出,冲着宁念明袭来,他一惊,晃晃悠悠地就要往地上栽。
紧接着,宁念明觉得,自己仿佛被一阵清风扶住。那风中含着丝缕梅香,似有灵力一般击退了毒蛇,也让他的神思逐渐清明。
好怪,壁球馆完全封闭,是哪儿来的清风?
宁念明没有精力多想,他定定神,再次确认,曾经的恋人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而自己也是眼瞎。
到了万念俱灰这一步,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宁念明摸到盲杖,转身离开的时候说道:“算了。”
季家的【盈袖】香水和叔叔的【宁氏园艺】多有合作,关系匪浅,哪怕顾忌到这一点,他不会、也不能与季楠撕破脸。
“要我帮你叫个车吗?”季楠吹了声口哨,生怕不能把宁念明气个彻底。
宁念明身形一滞,呼吸颤抖起来。
他盲杖越敲越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被宁念明闹了这么一出,季楠心里像扎了根刺,手感也大受影响。他连着打了几局都状态不佳,被墙壁虐得体无完肤。
季楠气恼不已,提前结束晨练,草草收拾一番后便开车回了别墅。
刚驻了车走到别墅门口,他听身后传来声音:“情场得意,球场自然是要失意的。”
季楠回头,见是一位眉眼相当英俊的男士;对方斜靠在别墅门口的一株法桐边,抱着臂看他。
别墅区多是这样的法桐树丛。法桐高大喜光,枝丫素来向上生长,但不知为何,男士靠着的这株,叶子反常地下垂,像个尽心尽力的侍卫,为他遮阳。
男士动作懒散,与之相反的,却是从深邃眼窝中流出的眼神。那目光相当邪性,再加上出口云山雾罩,季楠一时被说懵了,将都春当成了小区邻居,和善地道:“您是?”
都春走近,他比季楠高一些,于是低头微微俯视他。
季楠帅是帅的,和宁念明确实配。
都春牙根泛酸,不过脑子地给自己安了个新身份:“我是宁念明的男朋友。”
“亏‘宁城院子’房价十万一平,小区安保吃干饭的?都他妈是傻逼吗?”季楠明白过来,不怒反笑,指桑骂槐地道,“怎么什么呲了毛的阿猫阿狗都能放进来?”
都春已经把拳头攥紧。
季楠:“找我干什么?”
都春:“为了宁念明。”
季楠嗤笑出声:“为他?啧,我睡过的男人让你不开心了?我调|教得不好吗?他吃起来不香吗?”
精明算计、言语粗鄙——都春不明白,除了长相,宁念明到底看上了这个渣男哪一点。
都春强忍怒火:“聊聊你和小宁之间的问题。”
“哟呵,你们玩的这是哪一出啊,”季楠抬头回视他,“你和宁念明也算是一类,爱翻旧账。有句老话叫什么来着,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蛤蟆找青……”
“蛙”字还没出口,一瞬间,都春竟凭空消失了!
“你你你!”季楠见了鬼一样,跌坐在别墅门前,“你到底是谁?”
“我说了——”声音依旧自他身后飘来,击在别墅院墙又传来回声,平添几分鬼魅。
季楠血管冻住了一样,脸色煞白,冷汗都下来了。可他仍是强作镇定,目光四处逡巡,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是宁念明的男朋友啊。”这一次,声音又像是来自法桐树。
“是宁念明的男朋友啊。”
“男朋友啊。”
“友啊。”
声调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入季楠的耳朵,搅成一股可怖的漩涡;不是直白的骇人,而是那种萦绕在人血管神经里的,挥之不去的惊悚。
季楠感觉整个世界旋转了起来,吓得捂住了耳朵,将头埋在臂弯,整个人抖成了筛糠。
“惩罚”了季楠片刻,都春过了兴奋劲儿,只觉索然无味,便收了遁术。
——方才,他通过“掷笔游戏”得知宁念明的位置后,也正是用遁术来到了壁球馆。顺带还在宁念明摇摇欲坠之际,扶了他一把。
只是当时他怕突然出现吓到宁念明,将人扶住后,又迅速匿了。
“你说我和小宁是一类人,”都春现身,嗤了一声,“笑话。”
“小宁性子软,脾气好,忍得了你,任你欺负。”他弯腰揪住季楠的衣领,附在他耳边低低说道,“我不一样。”
说这话的同时,都春眼中杀意乍现,他轻轻捻动右手的拇指食指——那是幻术手势——顷刻间,离他二人最近的一株法桐枝丫上的树叶中了魔咒似的纷纷脱落。
离开枝干的瞬间,叶片倏然加速,仿若一柄柄凌迟的小刀一般,直朝季楠扎来!
“啊——妈妈!”季楠瞥了一眼叶片,竟然在上面看到了一张脸!
是自己的母亲!
他惊骇不止,不受控地伸手捂脸,生怕自己被削成人棍。
然而下一秒,季楠只觉颈侧一阵清风拂过。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反复摸了几下眉毛眼睛,确认这具肉身完好无损。
无事发生。
季楠惊魂甫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时间,还有丝缕诡异的梅花香飘进了鼻子。
“现在,”都春恢复正常面色,淡淡吐息,“可以来聊聊你和小宁的问题了吗?”
他说话越是轻声细语,越显得鬼魅至极。
季楠从脖子软到腿:“我……我聊。”
都春轻“嗯”了声,声音淡得像一抹幽魂,但那双漆黑的眼瞳,却又烧着两团火。
他承认他醋了——他想要知道宁念明的一切,想要由身至心,彻底占有宁念明。
“萝卜,萝卜白菜,各,各有所爱。”季楠声音都打着颤,却还是嘴硬,“我喜欢谁,跟谁劈腿又跟谁分手,关你屁事。”
“萝卜白菜,是各有所爱,但前提是你得爱吃蔬菜。”见他死不悔改,都春再度扬起手,准备拿幻术治一治他比死鸭子还硬的嘴。
早上完整地听了宁念明和季楠的对话,都春心中早已有了判断,他道:“你跟本不喜欢小宁,当初何必要和他在一起?既然在一起了,又为什么要背叛他?”
方才的感觉过于可怕,季楠一激灵,复又抬手遮脸,嘴唇翕动着,再度连“妈”都喊出来了。
不等季楠说些什么,别墅大门缓缓开了。
“大清早的,你在大门口坐着干什么。”开门的是位妇人,衣着光鲜妆容精致,发髻在后脑高高盘起,一丝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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