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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不远的房门处，一身红衣的女子站在那，她浑身湿漉漉的，水顺着她的衣服嘀嗒嗒往下积成一小块水洼。
她安静站在烛火昏暗处，苍白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涂着正红色口脂的唇勾起笑，是看见许久未见的朋友的那种笑。
“你们回来了啊，欠我的如意郎君在哪里啊？”她开口，声音嘶哑，神态又如稚童般天真无邪，“我刚刚遇见一个俊俏小伙，是你们找给我的吗？”
……
走廊上，沈秋黎和晏容殊两人相对而立。在外面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跟晏容殊说话了。
“那两个鬼去哪里了？”沈秋黎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晏容殊眨眨眼，“自然是冤有头债有主，去做她们该做的事去了。”
“你八字轻，如今更是与我冥婚，相当半只脚踏入望墟。所以你会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不过，你不用害怕。我虽不能屏蔽掉你的视觉，但会好好保护你的。”晏容殊环胸站立，身姿挺拔。
他的语气并没有拍胸脯的慷慨激昂，但能让沈秋黎感受到他的笃定和肯定，令人安心。
女鬼的事，她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仅仅是因为表姐将那些花种到了这里？冤有头债有主，她们的冤是什么，债主又是谁。
鸳鸯绣鞋的女鬼看起来恍恍惚惚，只是样子看起来凄厉。但荷花绣鞋的女鬼，才是看起来十分危险的存在，现在她们在这里，实在让人不安。
沈秋黎看向主屋，外公外婆就在里面。主屋里灯火明亮，灯火在窗那边映出两个拉长的人影，随着焰火摇晃而扑闪。
他得过去确定一下老人家的安全。虽然外公对他并不热情，甚至有些抵触。而外婆总希冀着在他的身上找到别人的影子。
“我想去看看外公外婆。”
晏容殊察觉出了他的心思，也看了一眼灯火明亮主屋，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眼中笑意幽深，“那就去吧，不必害怕，我会陪着你。”
沈秋黎用手握住脖子上的红玉吊坠，往主屋走。
手中吊坠温凉，和晏容殊的温度差不多。在紧张的时候，他喜欢抓着什么，缓解杂乱的心绪。
走廊灯火有些暗淡，院子里的树随风狂舞，声响很大。灯火下的影子也格外摇晃，如同恐怖片一般。
沈秋黎并不害怕，一路上没有停顿。他知道，有晏容殊在，足以震撼百鬼。
敲门，里面毫无动静。
“外公外婆？”
没有回应，烛火摇晃。
沈秋黎眼神一厉，直接用力推开门冲了进去。
里面两位老人趴在桌上，眼睛紧闭，像是小憩了一会。
“外婆？外公？”沈秋黎眼瞳微缩，几步并作一步，跑到老人身边用手抓住他们的手摇晃。
他们的体温尚暖，呼吸绵长。但无论沈秋黎怎样摇晃呼喊，他们都没有丝毫反应。
晏容殊从他身后上前，骨节分明的手在老人的身上扫过，一股黑气跑出来落在他手里挣扎扭曲。
抬手碾碎黑气，晏容殊眼瞥向院落方向，似乎听到一些其他声响。
“你的外公外婆等会就会醒来。只不过受了些阴气影响，我已经将其拔除。”晏容殊轻笑着抚过沈秋黎发丝，“别伤心，你所在意的并不会失去。”
原来，在叫不醒外公外婆时，沈秋黎有那么一刻流露出失去的怅然和悲伤。
虽然外公外婆给他的关爱并不是很纯粹，但这也是沈秋黎拥有的仅有少量的爱。
“有人过来了，我先回去。有事，唤我名字我就会出现。”
话音刚落，晏容殊就在原地消失。
头上的触觉尚还存在，沈秋黎怔怔地去触碰那红玉吊坠。吊坠回应他一般，温凉的触觉有一瞬间发热。
“！秋黎？”沐飞文先醒过来，站起来眼里还有残余的惊恐没有消散，看见沈秋黎站在房里才回过神。
虞朗丽慢慢转醒，一睁眼就是不断流淌的眼泪，开口要说话却被沐飞文拍了拍手臂，看见了房里的沈秋黎，把话给咽了下去。
擦了擦眼泪，她柔声问，“秋黎啊，你怎么来了。”
“外公，你受伤了吗？”沈秋黎注意到了沐飞文手腕上一圈乌青，看起来像是一只手紧抓留下的。
沐飞文才注意到这个乌青一样，眼睛里闪过明显惊恐，但很快冷静下来，把手藏在身后，“没事，我不小心磕到了。”
外边突然有些嘈杂喧嚣。有中年人的声音，还有云妈的声音，沐妙彤打了个大大哈欠的声音。
“肯定是他来了啊。”
沐飞云眼神顿时一亮，整了整衣服，就快步出去了。
“走吧，秋黎，看看是谁来了。”
虞朗丽拉着沈秋黎也跟着往外走。
“今天的雨实在太大，本以为今天下午就能到。没想到被雨误了时间。”穿着朴素的中年人，浑身湿漉漉的。手里捏了一把山羊胡，拧出諵里面的雨水，一边跟沐飞文聊天。
“没事没事，今晚你来得太及时了。”沐飞文拉着他的手，像是心有余悸，连连感叹。
这正是罗天师，而他旁边站着罗子厉。他伸着手使劲拧着衣服，雨水像瀑布一样哗啦哗啦被拧出来。
沈秋黎看着那群人，心里已经肯定天师的到来和那两个女鬼相关。
看旁边懵懵懂懂的沐妙彤表情，她应该是不知情的。
第33章 在别人眼中我是谁
沐飞文都等不及罗天师换件衣服，带着他往书房走，给虞朗丽使了个眼色。
罗子厉亦步亦趋跟在罗天师后面。
虞朗丽拍拍沈秋黎的背，“秋黎，一时半会来不了电。今晚你和你表姐早点睡。”
“外婆，你们请罗天师来是有什么大事吗？”沈秋黎认真注视着虞朗丽。
虞朗丽回避了他清澈的眼神，用往常温柔的声音回答，“就是想帮你们祈祈福。”
“希望你们平平安安。”虞朗丽撇开脸，用手抹过眼角。
顿了一会，她看向不远处抱着胳膊的沐妙彤，“妙彤，今晚你把定制的那项链戴上再睡。”
沐妙彤不理解，“为什么要戴着睡觉啊？”
虞朗丽难得严厉，横了她一眼，“要你戴就戴！”
不理沐妙彤的嘟囔，虞朗丽绷着脸往书房走。
沐妙彤叹气，看见边上的沈秋黎，凑近东看西看，“表弟，你说给我拿薄毯了，毯子呢？”
“毯子搁哪呢？冷死了。”抱着胳膊，沐妙彤围着他转了一圈。
沈秋黎坦然地说，“刚刚和外婆聊天，忘记了。”
沐妙彤龇牙咧嘴，倒也没很生气，“嚯，你还是和外婆亲，忘了你的可怜表姐。”
“快带我去看看你带来的植物，看了我就睡了。不然奶奶她又找我茬了。”
“你不冷了吗？”沈秋黎侧脸看旁边蹦蹦跳跳的沐妙彤。
沐妙彤嘴角上挑，语气雀跃，“我等着你的薄毯等了挺久，一来看见你压根没带我心心念的毯子，我就故意问你一下咯。其实你一走，过了一会我就觉得温度还好了。”
沈秋黎忍不住嘴角抽搐，“那妙彤姐这话可真伤到我的良心了。本来还有些惭愧的，现在完全没有了。”
“别废话，快带我看看！不然我睡不着。”
“可以，顺路可以把你定制的珠宝拿出来。”
……
沐妙彤也是第一次看到设计出来的项链。
银色的链条下垂着一颗水滴形状的钻石，金色成螺旋状由下及上缠绕着水滴。水滴中央镶嵌着一枚金子雕刻的图案。
那图案似乎是一个烈焰，火舌张扬四溢。火焰部分似乎是珐琅工艺，殷红色十分鲜艳。
沐妙彤拿出来看了之后也是十分喜欢，对虞朗丽催她赶紧戴上的事也没有丝毫介意了，直接给自己戴上。
“好看吧？”沐妙彤照着镜子晃了几圈，又打了几个哈欠。
“好看，这个设计图是你自己设计的吗？”沈秋黎看着也觉得项链上火焰的图案很好，那火焰似乎能溢出一般，驱散走背阴的房间里的一些凉气。
“当然不是啦，那个设计图其实是奶奶给我的。我拿去给珠宝设计师又拜托修改了一些。”沐妙彤托起项链，对着镜子仔细看，“看起来还不错，很搭我一条裙子。”
“是外婆给你的吗？那外婆眼光很不错啊，”沈秋黎笑着回答，又多看了两眼项链，或许这条项链并不简单，“对了，妙彤姐，你对珠宝感兴趣的话，我有个朋友珠宝设计能力也很强。”
“哈哈，那我肯定捧场，是叫什么？”
“她还没有混出名头，但我觉得她很有天赋。她叫杨倚云，新开了一个珠宝工作室，叫辰星工作室。”沈秋黎顺手把工作室名片给了沐妙彤。
沐妙彤接过，比了个OK的手势，带着沈秋黎给她的植物种子哒哒往外走。
“好的，表弟推荐的我放心。哈哈，我好困先去睡觉了。表弟晚安！”
在自己的房间里，沈秋黎着急地唤出晏容殊。
他心里默念着熟念于心的名字。短短不到半个月，这个名字好像深刻在骨髓，和他有斩不断的羁绊。
红玉吊坠温度热了一刻，下一秒，晏容殊容貌依旧，眉眼温和地站在他面前注视着他。
晏容殊就像是阿拉丁神灯里那盏神灯一样，他一擦灯，满足愿望的灯灵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这一刻沈秋黎有种奇妙的感觉，而这种时刻得到回应的感觉，让他有些上瘾。
这样的感觉让沈秋黎面对晏容殊有些别扭，他不看晏容殊而是看着手指，“晏容殊，我觉得外公外婆他们有点古怪。”
“你很担心？”晏容殊坐在沈秋黎身边的椅子，自顾自修复之前损伤的扇子，有些漫不经心，“你放心，有天师在那，他们不会有性命之忧。”
“虽然是这么一回事，可是我还是心里很不安。外公他手上的乌青肯定和那个女鬼有关！”
沈秋黎察觉到了他的不在意，有些着急，上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我很怕，外公外婆会出事，哪怕仅仅是受伤。你能帮忙解决掉那个女鬼吗？”
“我知道你很厉害。我也会尽快去帮你找你的来历的。我已经派人在搜集信息了。”
“可我之前就说过，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你外公外婆真的没有伤害过她们，她们就不会杀害你外公外婆。怨鬼索命，不过是天地规则罢了。”
衣角传来微微拉扯的感觉，晏容殊垂眸看着沈秋黎的脸，如是解释道。
面前的沈秋黎显然是真的很担心，他并不如他所想被人情伤到冷心冷情，反而因为别人一些微末的关心动容甚至牵动情绪。
面对方家丽不断压榨他时的不屑一顾，面对沈熠辉的嘲讽挤兑，遇到恶鬼时的冷静等待时机，提起未来时野心勃勃尖锐的眼神都消失了。沈秋黎眼睛里一贯的漠然和坚毅软化，成为忧心和暗淡。
晏容殊看着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望。像是精心挑中的娃娃，拥有之后发现它并不是很合自己心意。为一些情感而动摇左右，仅仅一些脆弱如泡沫一般的好意，就会轻易捕获沈秋黎的心吗？
情感充沛的心，向来是容易受伤碎裂的。
于是晏容殊认真看着沈秋黎，手指拉下他拽住衣角的手握在手中，一字一顿说，“秋黎，你不必太为你外公外婆费心。他们对你和你对他们并不对等。”
“如果你想要一个时时刻刻关心你的人，”晏容殊笑着说，声音轻轻地像是蛊惑，“放弃他们，我会替代他们。”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替代的。”沈秋黎不理解晏容殊这次没有回应他的诉求，不理解地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外公外婆是外公外婆，你是你。”
晏容殊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难以理解他的心心念念，“可是，你在你外婆眼里真的是一个纯粹的沈秋黎吗？”
“她每次看你的时候在希冀着找到什么？是别人的轮廓。你外公为什么有时会避着你，又是从你身上看到了谁的身影？”
他伸出手轻柔地拨开沈秋黎额前有些乱的碎发，声音轻轻缓缓，低沉温柔，但说出的内容却直白撕开了沈秋黎的心脏。
他要让沈秋黎看明白脆弱不堪的情感，透过淋漓的真实，变成以前坚毅不摧的沈秋黎。
“你看，你在我眼里，就只是沈秋黎啊。”最后，他半弯眼眸，凑近沈秋黎的脸，琥珀色的眼中唯一倒映出沈秋黎的身影。
沈秋黎无法形容心口的感受，只是像被扒了壳子的寄居蟹，失去了安全感。
他用力推开晏容殊，眼圈微红，声音有些颤抖，“那你答不答应我？”
“抱歉，我只答应过保护你。”晏容殊的笑容消失，看着像炸毛的小猫的沈秋黎，有些被宠物顶撞的失望烦躁。
“你明明说过，我所在意的都不会失去！”沈秋黎深吸一口气，眼圈仍然微红，声音有些低沉，“原来你和其他人都没有区别，都只是骗我，随口说出的话来哄我。”
“有些是值得在意，但有些就没有必要在你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了吧。”
“不过，”晏容殊扯着嘴角笑了笑，有些自嘲，“是啊，我本就是朝令夕改的恶鬼。毕竟在你心里我都和那些人相提并论，不这样都会让你失望吧。”
“……”
两人沉默相对一刻，沈秋黎低着头，晏容殊却看着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沈秋黎会为区区不纯粹的关心而和他争执。他开口引导，却激得沈秋黎更加愤怒，甚至将他和那些人相提并论。
“你先冷静一下吧，我会守着你入睡。”看着沈秋黎红着的眼眶，晏容殊往后走留给沈秋黎一个人的空间。
安静的这一会，沈秋黎突然有些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任性。他被之前晏容殊的有求必应的态度迷昏了头，以为自己是被注视着的小孩，像是掉进了蜜糖的陷阱，失去了自我独立，下意识想依靠晏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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