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东林却忽然沉默下来,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直至霍止又问了一遍,才长叹一口气,缓缓道:“景宁今早上给我打电话,说郦老找到警局去了。医院那边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小五,昨天你郦伯母实在惦记得不行,就让郦老打电话问问。人家老两口对小五都是知根知底的,郦老又是老前辈,没打通小五电话,一下子就猜到小五出事了。这也就罢了——”蒋东林满面愁容,一筹莫展地说:“主要是……你郦伯母怕是要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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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第七十二章 都重新润色过了 之前为了赶稿子写得稀里糊涂的
第92章
Michael同晏司臣摊牌以后,接连两日都不在寺里,说好三天时间考虑,今日便是最后期限。Nine被Michael带走了,另有两个生面孔住了进来——许是专门负责盯着晏司臣的——无论晏司臣去哪儿都远远地跟在后头。天气愈渐转凉,晏司臣手臂上的伤恢复得不错,那住持每每给他换药都会和颜悦色地嘀咕几句,晏司臣瞥着旁边那两人俱都无动于衷地木着脸,显然是和他一样,半句也听不懂。
夜里那两人会轮班在他门外守着,直至Michael回来的前一天,晏司臣才确定他们是从小勐拉千里迢迢过来的。他在寺中过得很清闲,从不靠近院门一步,那两人见他不生事,后半夜便有些放松警惕,在门外压着嗓子聊起来。其中一个先是啧了一声,然后说:“耀哥,我看这小子薄得连风刮两下都站不稳,我一个人看着就够了,二叔偏让你也折腾过来,真是小题大做。”那个叫耀哥的像是不太赞成他说的,低低斥道:“你懂个屁。他是咱们的聚宝盆,外国佬和二叔谈好了,只要他答应帮外国佬,今后两年咱们的货就不愁往内陆运了。现在黑白两道都在找他,这要是藏不住,出了什么差池,别说你我,就是二叔也难逃其咎。”
那人格外诧异:“那外国佬在咱们的地盘都已经赚得盆丰钵满,凭这小子还能教他更发达么?”耀哥嗤地一声轻笑,“阿越,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阿越不屑道:“不就是个混官饷的么,有什么了不得的。”耀哥又说了句什么,晏司臣没听清,阿越却大惊:“当真?”耀哥似是默认,片刻无言后,阿越忍不住问:“这种人的骨头,一个比一个硬。你忘了去年咱们抓着的那个……大哥费了多少力气都没撬开她的嘴,最后让弟兄们活生生给玩死了……姑娘家尚且如此,这位资历深,更不容易反水,那外国佬也忒异想天开了。”耀哥不欲多说,只含混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咱们只管将人看好,待他回来交差就是了。”
又一阵窸窸窣窣地,伴着打火机开合的清脆声响,不知是谁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阿越突兀地笑了一声:“耀哥,倘若他宁死不从呢?”耀哥的嗓子有些哑,语气也寡薄:“便是从了,也未必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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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浓云罩月,山外渐渐大雾弥漫。Michael和Nine枕风饮雨地回来时,晏司臣才吃过早饭,正和小沙弥对坐在廊下,也不知从哪儿捡来了半截儿烧火棍,颇有闲情雅致地教他识字。晏司臣能无视Michael,小沙弥却不敢。Nine举着伞,面无表情地站在Michael身后,视线缓缓下落,瞧见晏司臣写的:一蓑烟雨任平生,倒是应景。小沙弥战战兢兢,将蓑读成哀,晏司臣耐心地纠正了两遍,不等小沙弥开口,Michael先照葫芦画瓢地学出来,口音虽然生硬,却也不比小沙弥差到哪儿去。Michael似乎对自己的语言天赋很满意,兴致盎然地问晏司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晏司臣眉宇间的笑意于是浅淡地褪去,小沙弥本就如坐针毡,见他神情莫测,当即从他手中夺过烧火棍,跳下长廊头也不回地跑了。
Michael拾阶而上,又以眼神示意Nine,Nine颔首后收了伞,带着阿耀和阿越往前院去了。晏司臣拢了拢衣领,从容不迫地起身,Michael在他身旁站定,谁也没说话。廊外秋雨如丝,晏司臣仍觉得冷,转身欲走时,Michael喊了声晏,语气温和,不急不缓地,“你考虑得如何?”晏司臣没有任何迟疑,平淡如常地说:“你明知我不会同意这么荒唐的提议。”
Michael闻言偏过头,漂亮的瞳孔中映出晏司臣平静的面容,“晏,我想你理解错了。”他说,“我是在施舍你活命的机会,而非征求你的同意。”
“我想你也没有看清你现在的处境,Michael。”晏司臣抬起眼来,唇角上挑的弧度很微妙,像是在讥讽,又像是在挑衅,“我固然是死路一条,你又有多少胜算?”他的嗓音每低一分,语气便愉悦一分。虽然汤凤年视他如仇雠,但至少在这件事上,晏司臣笃定他们的看法始终一致,无论是出于对政绩的野心还是仅存的良知,汤凤年都会布下天罗地网除掉Michael——就像他当年处心积虑地将郦蕤舟派到平城——今时今日恰如昔时昔日,晏司臣轻声开口道:“杀了我,汤凤年也不会履行他的承诺。你并非全无察觉,只可惜发现得太迟。”他看着Michael,点墨般深杳的眼瞳中终于流露出些许怜悯的情绪,“你以为自己能够胜过Gabriel,然而当你和Gabriel面临同样的处境,Gabriel尚能觅得一线生机,你却只能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沟里、寄希望于一个早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言的筹码。”晏司臣笑了笑,用最温柔的语气娓娓地道出了最残忍的话,“Michael,你怎么还不明白——作为Gabriel的后继,你始终没有比他做得更好。”
晏司臣向来善于洞察人心,因而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Michael容易被激怒的临界,Michael无论何时都在维持笑意的唇角一点一点地抿直,紧绷的面容昭示着他风雨欲来的心绪,原本遍布眼尾眉梢的款款温情彻底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晦暗无边的阴郁。良久后,Michael终于转过身,像是完全不在意晏司臣所说的。“晏,”他哑着嗓子,“你究竟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这场宛如罗生门般充斥着虚伪与利用的棋局不会出现胜者。晏司臣心知肚明,Michael又何尝不是。从汤凤年以释放心腹为条件将Nine派到他身边的那一刻起,Michael就预料到自己会走到今日的田地。他不愿承认自己不如Gabriel——也不能承认——哪怕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行动,利用这段时间遣走所有跟随他而来的族人,在汜江警方的眼皮子底下一步一步地完成他的计划,可他最后想到的、值得信任且能够抗衡汤凤年的,竟然只有晏司臣。
Michael以为他说出汤凤年是害死郦蕤舟的主谋就足够成为晏司臣倒戈的理由。这些年来他冷眼旁观汤凤年用尽龌龊手段稳居高位,时常替晏司臣感到不值,甚至惋惜郦蕤舟也死得那么不明不白。“汤先生从未将你和郦放在眼里,我却是真心想要和你共赢。”他盯着晏司臣无波无澜的双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出来:“为什么你偏要替他卖命?”
晏司臣似乎没想到Michael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他觉得好笑,却懒怠向Michael解释——他也必然不会懂——因而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他杀了郦,我自然对他恨之入骨。”Michael的眉宇还来不及舒展,又听晏司臣轻飘飘地接着说道:“只是与他相比,我更想先送你下地狱。”
Michael一霎间神情翻转,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抬手扼住晏司臣的脖子将人狠狠地抵在了门上。廊下的风铃颤动不安地发出声响,在连绵的雨幕中显得格外沉闷。Michael从晏司臣温润如水的眼中看见自己的缩影,那象征着勃拉姆斯纯正血脉的湛蓝色眼瞳,是他的……还是Gabriel的?他终于想起了死不瞑目的Gabriel在最后一刻所作出的表情。
额角有冷汗扑簌而落,Michael猛地后撤一步,目眦欲裂地望着呛咳不止的晏司臣,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桀然可怖的笑容。
“会有人陪我一起下地狱的。”他说,“晏,谢谢你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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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单机啦!!
第93章
潮湿的寒意侵彻骨髓,手臂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晏司臣后知后觉地垂下眼去,Michael已经离开他面前。晏司臣进屋将搭在椅子上的冲锋衣披在身上,决定去找住持为他敷药,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禅室中似有僧人朗诵经文,晏司臣驻步侧首,只见那墙壁上枯槁如木的藤蔓相互攀缠,稍有风吹就抖得七零八落。他屏气凝神地听了好一会儿,直至躁动不宁的心绪彻底平复,才沉默地压低伞面,悄无声息地走了。
晏司臣在伽蓝殿找到焚香的住持,还有两位年迈的僧人,一左一右地跪在蒲团上。小沙弥也远远地盘坐在后头,百无聊赖间偏头瞧见晏司臣,眼睛骤然一亮,却不敢起身找他,一面冲着关公像合掌一面朝晏司臣撇嘴。晏司臣含笑点头,示意他不要分神,小沙弥才不情不愿地扭过身子坐好。
晏司臣虽然不信神佛,却也秉承着敬畏的心态没有贸然进去打扰。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晏司臣不急不缓地说:“你来替那两兄弟的班了?”Nine停下来,与晏司臣隔了几步远,他倚上旁边的大理石柱,指间夹了一支烟,“他们在向Michael汇报你这两天的动向。”他从夹克衫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抬手拢着窜动的火苗点燃烟尾,抽了几口后,Nine看着晏司臣,忽然道:“有这么冷吗?”晏司臣坦然应下,“跳海后遗症,你跳你也有。”谁知Nine静默了一瞬,又道:“我知道你当年的事。”
“是么?”晏司臣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终于转过身来,“你知道多少?”
“我看过你的退役申请报告。”Nine掸了掸烟灰,神情平静如往,“倘若你当年没有功亏一篑……或许我们也不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晏司臣正要说话,袖角忽然被小沙弥轻轻一扯,住持从殿中徐徐地走出来,晏司臣双手合十作了个礼,住持微微一笑,和身后的两位僧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两位僧人垂首应下,便各自离开了。晏司臣俯身抱起小沙弥,那孩子仿若细竹竿似的胳膊立刻环上他的脖子,住持登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Nine人高马大,小沙弥向来怕他,见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不由怯怯地将脸埋进晏司臣的颈窝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便美滋滋地不再动了。
住持絮絮叨叨,晏司臣听不懂,只伸出手去,住持撸起层层袖口,先是一怔,随即皱起眉来,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语气不甚和善。晏司臣面露茫然之色,住持也知道两人语言不通,急忙忙地往他胳膊上一指,晏司臣顺势低头看去,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是一顿鸡同鸭讲,Nine实在听不下去,将捻灭的烟头往雨里一扔,三步并两步地走过来,“发炎了。”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在这儿等我,我去拿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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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寮房是木板楼,共两层,Nine和Michael住在楼上,楼下只住了晏司臣一个。Nine找到Michael时,阿耀和阿越才走不久。Michael的屋子并不像晏司臣的那般简陋,床边的保险箱上放着他的配枪,伯莱塔M9的改装版,是当初他要送给Nine的那一把,只不过被Nine婉言拒绝了。Michael正在和别人通话,讲的是意大利语,Nine敲了敲门,Michael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桌上放着两份中英对照的省份地图,织淮和汜江的地标被Michael圈了出来,Nine只来得及扫了两眼。Michael挂了电话,走过去将门关好,问他怎么了。“我需要两支抗毒素,”Nine言简意赅地解释:“他的伤口有复发的症状。”
Michael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笑容便有些耐人寻味。他转身从柜子里拎出一只中等型号的手提箱,似是而非地调侃道:“我还以为晏生病才算顺你的心意,没想到你对他这么关心。”
Nine听罢,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胳膊里的东西造价昂贵,我只有一个。”
Michael将抗毒素和注射器丢到床上,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我本来就不赞成汤先生的做法。下山的两条路都有我的人看守,而且晏现在连院门都出不去。寻常人在皮下植入外来物都会产生不耐受的情况,更何况晏的身体又一直不太好。”
Nine拿起玻璃管和装着注射器的密封袋,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我只是他的下属,无权左右他的决定。”
“等一下,”Michael在他身后喊了一声Nine,后者步子一顿,却没有回头。只听Michael含着笑,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汤先生这么做,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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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司臣没有如Nine所言留在伽蓝殿,他一手牵着小沙弥,另一手打着伞,途中不巧迎面撞见阿耀和阿越,兄弟俩对视一眼又原地折返,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Nine甫一下楼便瞧见晏司臣慢悠悠地朝寮房走来,索性等在他门外,晏司臣一直低眉顺眼地听小沙弥说话,因而直至走近廊下才注意到Nine。Nine挥退尾随他的两兄弟,径自进了他的屋子,晏司臣于是无奈地收了伞立在外头,煞有其事地说道:“师兄真是费心了。”
Nine没什么反应,显然不屑与他搭腔,晏司臣也不恼,将衣服脱了以后随手往椅背上一搭,便抱着小沙弥坐了下来。Nine撕开密封袋,动作熟稔地用注射器抽出玻璃管中的浅黄色液体,晏司臣挽开衣袖,那道半寸多长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肿胀的皮肉被缝合线勒出形状,红得几近泛紫。Nine伸手拽过晏司臣的手腕,在他臂弯处不轻不重地揉了好半天,才找到一条不甚明显的血管。那注射器的针头直径不是寻常规格,纵使晏司臣有心理准备,也难免嘶了一声。Nine于是眼睑一抬,手下动作未停,将半管抗毒素缓缓地推了进去。晏司臣恍若未见他讥讽神情,收回手时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声谢,Nine轻嗤道:“不必。”
这般单独共处,时间久了难免教人生疑,Nine也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这儿。临走前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晏司臣单薄的身影就这样落进他的眼里。有风裹挟着雨丝掠过他身侧,枕着晏司臣肩膀的小沙弥在睡梦中打了个激灵,随即被晏司臣轻轻地拍了拍后背。Nine的心脏如同被人攥住一般,一霎间竟难受得厉害。他张了张口,嗓音有些发涩:“汜江那边已经在全力搜查你的下落,平城谢家主动联系警方提供线索,想必是老师为你求助谢闵的结果。”
即使晏司臣早已离开悍狼,却还是蒋东林的学生。Nine早该料到蒋东林会插手,他倾尽心血培养出的学生在短短十几年光景里接连以无名之身壮烈殉国,今已所剩无几,如何肯让晏司臣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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