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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沸(近代现代)——二十四始

时间:2024-02-27 09:20:59  作者:二十四始
  这说话方式不似平常,阮筝汀感到一阵轻飘飘的违和感,他平复着过乱的心跳,随手拍过身边的位置:“过来陪我坐坐嘛,你好久没出现了。”
  那人脚步莫名一顿,脸色古怪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你问过好多次了。”阮筝汀嫌他总在格式化,“梦境限定版,喻沛。”
  那人:“……”
  他们并排坐着,肩抵着肩,膝盖偶尔会碰到一起。
  梦里正处日暮,夕阳橙红,边缘晕色,像块烧焦的巨大溶胶,天幕被衬出一种渐变且泛着灰调的紫。
  极目处群鸟盘桓,逐云而过。
  “那里不是有门吗?”那人偏头,对着楼下大门方向扬扬下巴,“你怎么总在这栋楼里打转,我带你逃出去。”
  阮筝汀平静道:“逃不出去。有些地方,又不是靠一扇门被困着。”
  那人浑不在意:“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试过……”阮筝汀摇摇头,“应该是你试过很多次。刚开始那几年,每次你都会带我逃出去,但之后总会回来。”
  那人有些意外,稍加思索,说:“那就解除精神力限制,我把这里直接拆了。”
  阮筝汀又摇头:“这与我的底层渴望相悖,我没有办法解除。”
  “底层渴望……当个普通人?可是有些事情只能靠向导身份解决。”
  “不,是因为向导身份才造成这些事情。”
  那人转头盯着他,目光过于专注,细腻得如同工笔描画,令他忍不住手指战栗蜷缩,不得不微微高扬起声音作掩,颇有点色厉内荏的架势:“干什么?”
  那人说:“那就这样拆。”
  “什——”阮筝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抱住向后一仰。
  “我——说——”风声莅莅,那人在坠落间大喊,“就——这——样——拆——”
  对方抬手间整条左臂拆卸重组,落成一把微冲,对着楼体直接射了一路。
  整栋楼的爬藤月季活过来,像是冬眠间被迫唤醒的群蛇,吐着猩红丑陋的信子,游动着拧团冲向二人。
  那人左臂解体,碎掉的机械组织在半空凝化成一支小型激光炮,冲着疯掉的月季群聚能——轰隆一声,烧出了一片绚丽的金红色。
  阮筝汀被这疯兮兮的打法惊到了,舌头都捋不直:“你……你……”
  “我能在一定程度下影响你的梦,”那人挑过眉毛,跃跃欲试,“既然不要精神力,那就要热武器好了,反正又不是打异种。”
  阮筝汀终于换过一口气,吐出后半句话:“你是真的喻沛!?”
  “差不多吧,”那人在爆炸火光中盈盈笑起来,望过来的眼瞳间含着点促狭,“我是浅链限定版。”
  阮筝汀想找个花苞埋进去。
 
 
第46章 梦里话别
  梦境里的时间定住了。
  群鸟烙于天空,羽翅折出稠艳缤纷的光芒。
  那团溶胶将落不落,被滚浪似的火舌撩开,险伶伶地淌下来,陡然把日暮逆转成一片辉煌瑰丽的朝晖。
  骚动的爬藤月季在火焰中嘶叫,沸腾的空气里,楼体断裂,当中露出的既不是钢筋,也没有砖石,而是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人骨,混着黏糊糊的液体。
  漫天火海中,他们再次落于八楼,像是两粒融于烟霾的尘埃。
  高温之下,任何事物都被灼烫空气蒸得扭曲变形,如同烟霭间飘摇的鬼影。
  少年态的阮筝汀从哨兵怀里跳下来,踉跄着站定,掩过口唇,以玻璃观察着身边人的微表情,心情复杂地岔开话题:“醒之后要打一针向导素,”旋即反应过来两人处于浅链状态,干巴巴加上一句,“我给你疏导。”
  喻沛扬手轰开挡路的类蛛小推车,瞥来一眼:“我看上去很不正常吗?”
  “兴奋过头,破坏欲超量。”阮筝汀面无表情地猜测着,“前线是不是……”
  喻沛徒手捏爆了一颗头骨,拎着脊柱把余下的骨头架子远远丢开。
  那玩意儿横向砸进火堆里,噼啪作响,蓬起一串火星,打断了向导的话。
  他们在火海里沉默着。
  月季花瓣变成蜿蜒倒置的红河,其间药片溶化,层叠波浪里,翻卷出已然焦化的骨骼和针筒;其上糖纸飞舞,裹挟着各色腕带及病历碎片,像极了鳞翅目燃烧纷飞的翅膀。
  喻沛缓慢地笑起来,眼底映出跳跃的火光,又藏着点感同身受的厌恶:“我只是想帮你逃出去,你天天梦到这些,不烦吗?”
  阮筝汀有些气恼,又像是被剖开伤口、戳中痛点的羞愤,他盈润着一双被烟熏红的灰眼睛,无力而难堪道:“我说过了,这里没有办法逃出去!”
  “我知道,”喻沛低头,对他眨眨眼,“可是今天不一样。”
  这人尾音兴奋得发抖,做这副表情时却无辜得要命,甚至带着点稚成人式的热烈坦率。
  阮筝汀被热气蒸得耳鸣,心跳急促得快把胸口撑破,他很想逃跑,却被哨兵封死了前后路,只能硬着头皮问:“哪里不一样?”
  “以前带你逃的都是……所以你潜意识里根本就不相信那个结果。”喻沛负手弯腰,笑着冲他摊开另一只手掌,“今天是我。”
  阮筝汀不买账,甚至往后退了小半步,生硬拒绝道:“没有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喻沛索性强硬拉过对方藏在身后的手腕,紧紧握住,“你就当再试最后一次。”
  说着,他的拇指下意识抹过了那点凸出的腕骨——
  很细瘦的一只病腕,长期药物注射导致皮肤水分流失,色素沉着,像截干瘪起屑的木头,掩在肥大袖管下,脉搏浅弱又混乱地跳着。
  他们往前走,那些热武器喷溅的光芒如同创世的刀斧,破开混沌,悍然斩落一切魑魅魍魉。
  靠近8-27病房时,阮筝汀没忍住挣扎了一下,近乎赌气地道:“你又不会一直拉着我。这和路过险地随手救人,却只拖出来一条腿又匆忙离去有什么区别?”
  喻沛被他的比喻奇妙得停顿了一下,失笑道:“没有谁能一直拉着谁的。”
  “那从最开始就不要插手,”阮筝汀又挣过手腕,没甩开,在漫天流转的光霞里,愤愤然故作恶意道,“有些东西黏上就甩不掉了,反倒惹得一身腥臊。”
  尾音有些不对劲。
  喻沛停下来,松了手劲,半蹲着把向导拉到近前,默了半晌,仰着头道:“你先别哭。”
  “……我不想哭。”阮筝汀狠狠抹过眼睛,又耷眉撇开脸,破罐破摔式地说,“当年休曼怕我无声无息磨死自己,给我永久调整了痛觉控制。”
  毕竟眼泪是能被观察到的,最直观的反应。
  喻沛沉默着,把人半圈进怀里细细地抚背。
  阮筝汀用力闭了闭眼,勉力压着情绪道:“你是不是要回前线了,什么时候走啊?”
  喻沛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嗯……你醒来大概就见不着我了。”而后在向导意味不明又莫名哀沉地注视下解释过一句,“约塔要封锁后方所有跨星区航线,减少异种灾扩散。”
  阮筝汀神情复杂地盯着他,胸口哽着一口气,又闷又胀,连呼吸都像是沤在血里。
  他想讥讽地质问——你一个封过境的神经病哨兵去前线有什么用,对送死有执念吗?
  又想指着蔓延火海里丛生的鬼影大肆嘲笑——你连喀颂都走不出来,连挚友亲眷沦为种魇都无力摆脱,凭什么觉得能带着我逃出去?
  他神情几度变幻,最后只是睁着双结膜充血的灰眼睛,提过嘴角,惨淡笑道:“你不会打算不告而别吧?”
  喻沛只是说:“这里话别不行吗?”
  悬浮枪支在两人周围摆过一圈,哒哒哒自动射击着。
  喻沛无视这重重幻象,收回手,就地坐下来,闲话般道:“我们也相处几个月了,要不趁现在谈谈心?”
  阮筝汀见鬼似地瞪着他。
  “你看,”喻沛缓声说着,“这里是梦。”
  没有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没有污七糟八的芯片,没有分不出是敌是友的人……
  不会被监视、被窥探、被评估、被诘问、被分析……
  这里是梦,连精神领域的边都摸不着,任何事物任何话语任何反应,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
  孰真孰假?半真半假。
  愿意相信便记着,不愿相信便推给大脑皮质兴奋作祟。
  “你真的是……”阮筝汀被这番言论劈头盖脸一砸,讶然又短促地笑了一下,“那就一个问题。”
  “好,我先。”喻沛去寻他的灰眼睛,“为什么在你的梦里,本身存在着‘喻沛’?”
  头顶有线路爆出火花,阮筝汀眼神闪躲,沉寂许久才状似轻松地开口。
  “只是一种心理干预手段而已。主治医师在梦魇里放一个个体,充当守卫者的作用,避免患者精神彻底崩溃。”他心神不宁,往后躲了躲,抵上玻璃,“当年,因为你的精神体是雪豹,我在你的资料界面多停留了两秒。”
  “只是这样?”喻沛看向他身后那扇玻璃。
  那是十七八岁的自己,身着最低规格的枪色学制军装,青涩挺拔,像是一竿雨后的新竹。
  阮筝汀低垂着眉眼嗯声:“只是这样。”
  喻沛不太习惯这副模样,太过陌生,一静一动都带着飞扬的少年气,仿佛整个世界缩聚于他眼里掌心,又匍匐在他脚下。
  “我还以为,”他挪开眼,半是庆幸半是遗憾道,“我们少年时代见过。”
  “没有,”阮筝汀掐着手心,轻声否认,除却开头首音略有打颤之外,别无异常,“没有见过。”
  “算起来,”喻沛审视他片刻,冷不丁说,“我们第一次见面,该是我22岁那年。”
  阮筝汀愣了一下,旋即心口像被人不轻不重捻过一把似的,有些不对味地反驳道:“你认错人了吧,我在哪里见过22岁的你?”
  喻沛眼睛眯起,整个人数秒间像是经历过一场崩塌重组,自我更迭一轮,终是枯于隆冬,又在勉强维持下露出个稍许灰败的笑容。
  “没见过……那就没见过吧,”他撑地站起来,再次拉过阮筝汀手腕,“反正后面大概率不会再见了。”
  被他轻轻牵住的人眼皮一跳,嘴唇嚅动过两下,终是没说什么。
  大抵是哨兵流露出的情绪让人感觉太过落寞,向导堪称温顺地被他牵着。
  他们走过逐渐崩坏的楼道,走过人骨与机械碎片,走过破败娇烂的花梗,轻而易举,推开了那扇门。
  房屋框架半毁,窗户洞开,燃烧大半的窗帘飞卷,热浪带倒了床头柜上的花瓶,永生菊落在床单与地板间,繁叠花瓣散落,滚出一颗闪着红光的监控摄像头,被踢碎电锁门槛的军靴一脚碾碎。
  喻沛肩胛处的布料被机械撑破,当中有液态金属伸长变形,唰地落成一双黑金羽翅。
  咯吱作响的地板之下,骨骼间挤压而出的注射液顺着缝隙汩汩洇上来。
  阮筝汀皱眉躲避的间隙,被人拉着手带进怀里,箍着腰腹,从窗口飞了出去。
  飞行翼扇动,带起的风把火焰更远地吹开,床尾悬挂的金属牌咔哒掉在地上,一点一点化成黏液。
  阮筝汀死死盯着那组变形模糊的数字,直至吊顶不堪重负,轰拉一声砸扁病床,裹挟着火光涌进他的视网膜。
  他长而慢地呼出一口气,被身后人带着迎上长风,远离楼体,高高掠过生锈的研究所铁门,直向燃烧着的天穹。
  “阮筝汀,你的梦要醒了,不以他杀的方式。”喻沛示意他看看头顶蛋壳般逐渐开裂的天幕,叹息似地轻声说着,“再见。”
  阮筝汀反手想去拉人。
  白光似水漫入,碎片纷然而坠,点燃了他们的衣角。
  萤亮双手扣在一起的瞬间,两具身体轰然碎成千万点星屑,纠缠往上,于长梦飞向现世。
 
 
第47章 光暗相逢
  早五点整,一辆小型飞梭彻底脱离迦洱弥纳引力范围,汇入民用航线。
  舱室之内,只开了一盏壁灯。
  角落简易单床上,哨兵眉心耸动,睁开了眼睛。
  “醒了?”以安塞过去一杯温热的葡萄糖水,“封境刚解了一半,你缓一缓,剩下的,等回平崎看看。”
  喻沛应着,把自己半撑起来坐着,边探指去摸腕间的络丝,意料之中摸了个空——浅链不比全域结合,超过一定距离会自动断开。
  以安瞥见他手上的动作,笑道:“也不用这么赶的,你是不是没跟人好好道别?”
  “好好道别做什么,又不是不会再见了。”喻沛没什么表情,捻着手指,不言不语良久,又略显茫然地开口,“安叔,他好像……不记得我了。”
  以安知道一点当年的事,想说什么,但他自己都有病,遂顿了顿,只好静静听着。
  喻沛转向舷窗,盯着空洞洞的宇宙,语气也是空洞洞的:“不对,或许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就像你们说的那样,我怕是早就疯了。”
  *
  与此同时,迦洱弥纳,塔沃楹镇,贝桦街22号。
  阮筝汀睁眼后,躺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没有雪豹跳上床闹他,浅链已经断开,环控器和壁炉开了一宿,房间里属于喻沛的精神力早已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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