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稍凉的茶抿了一口,而后话锋一转,提起了个晦气人,“你与兰西书——”
“还是那样。”我截住他的话头,漫不经心地说,“他又没缺胳膊少腿,你何苦来给他说情。”
“什么说情。”苍望鹫轻啧,“朕是怕你一时气昏头,平白误了良人。”
我一愣:“什么良人?”
苍望鹫半点架子都没有地朝我挤眉弄眼:“除了那芝兰玉树的兰丞相,朝中还有哪个能做你摄政王的良人。”
闻言,我毫不客气地嗤笑了声。
我不接他的话,只道:“我有位朋友,名唤作秦长欢,也是个爱乱点鸳鸯谱的,你与他准能聊到一处去。”
其实苍望鹫能开口为兰西书说话,我也能琢磨出两分意思来。
若是能撮合成了我跟兰西书,他能拴住我的东西便又多了一样,日后他与那小皇后夜夜笙歌,自有我替他批小山似的奏折。
只是叫他失望了,我见了那折子也头疼,更不可能再喜欢兰西书。
什么旧怨都能过去,唯有这一桩,叫我至死难忘。
苍望鹫知我心意已决,识趣地没有再说下去,惋惜地叹了口气,又骂了兰西书几句,听得我在一旁发笑。
笑过后,我又同苍望鹫说起了真正的要紧事,“你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不知何时卸了我的差事,放我回江湖去?”
苍望鹫蹙眉,不悦地看着我:“怎么,是朕待你不好了?”
“好,太好了。古往今来,也没有如你这般的皇帝。”
“那你为何还要走,好生待在北凉,享一享福不好吗?”
我耸肩,伸出手遥遥指他:“留我在北凉,究竟是享福还是要我帮你批折子,你心里头有数。”
被我戳穿了心思,苍望鹫面上也丝毫不见心虚,“又不是日日都要你来,只是有些时候实在忙得焦头烂额,才得叫你帮衬些。”
他说得字字恳切,若不是曾连帮他批了半个月的奏折,我都要信了。
见我不言,只怀疑地盯着他,苍望鹫轻咳了声,有些难堪地摸了摸鼻子,可不知想到了什么,胸膛一挺,腰杆子又硬了起来。
他道:“朕是皇帝,朕说你是摄政王,你就是摄政王,你敢偷跑,朕就满天下通缉你,叫你得不到半日安宁。”
说实话,这威胁对我来说不痛不痒。
但小皇帝将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我若是再驳他,也显得太不给他面子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将后沙藏金搬出来,拿寻宝藏做幌子。
因为少时的我嘴碎,总爱同苍望鹫说些江湖事,所以他多多少少对这后沙藏金有些了解,知道那是滔天的富贵。
“你有法子能找着藏金宝藏?”
“十拿九稳。”
苍望鹫抿着唇,支着下颌思索,片刻后振臂拍桌,惊得我一抖。
他道:“那朕便准你前去,待找到了藏金宝藏,与朕三七分成。”
我皮笑肉不笑地扯唇:“三七?”
触及到我凉凉的视线,苍望鹫有些心虚地笑笑,“二八,二八也成。”
我仍是不说话,就那么阴恻恻地瞧着他。
苍望鹫眼神飘忽,做了最后让步,“一九分,不能再少了。”
说罢,他又撑出帝王气势:“至于辞官,你想都别想。”
我忍不住翻白,重重哼了一声做回应。
正说着话,便有太监推了门进来。
那小太监叩首道:“陛下,慈宁宫太后要请摄政王过去。”
我才到京华,那老妖婆便坐不住了,想来也是急了。
我轻嗤,还未开口,便被苍望鹫抢了先。
“你去回话,告诉她,王爷身体抱恙,行动不便,待身子爽利些了再过去。”
小太监得了话便要走,却被我叫住了。
我说:“本王等下便到,你且叫慈宁宫的姑姑先行一步。”
从两个主子口里得了两个话,小太监拿不准主意,为难地瞅瞅苍望鹫,又看向我。
苍望鹫也看我,用眼神询问我何意。
我轻笑着抛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摆手叫那小太监下去。
待御书房的门重新关上,苍望鹫便询问起了我方才的意思。
我不答,只叫他差人去兰西书府上,寻那卷我亲笔所书的卷宗来。
“与老妖婆说话还得用它?”
“没有它,可怎么叫她阵脚大乱啊。”
苍望鹫一愣,转瞬又笑,立刻差人去取。
过了约莫着一柱香的时间,差去那太监便走了进来,手里捻了本薄册,毕恭毕敬地递到我面前来。
我接过薄册,翻了两页,问:“怎么回来地如此快?”
太监答:“奴才行至半路,与兰大人的家仆碰了头,便将此物带来了。”
“他倒是会揣摩心思。”
我啧了声,抬眸看向苍望鹫,“如此,我便要去那老妖婆的窝子里走一遭了。”
苍望鹫问:“不如朕与你同去?”
我摇了摇头,说:“你可不能走,还有要紧的人等着你应付呢。”
说来也巧,我话音刚落,便又有人进来通传。
说的不是旁人,正是苍望鹫的庶弟,如今的楚王殿下。
他娘亲是先帝的妃子,生了他后撒手人寰,自小便被抱去给萧太后养了。
楚王人无大志但心肠不坏,只是太过愚钝,轻信了萧太后之言,以为她过得苦,时常来苍望鹫面前求情,想来今日也不例外。
我瞧了苍望鹫一眼,见其已经烦躁地皱起了眉头,不由得发笑。
“皇上且忙着,臣先行一步。”
说罢,我朗声唤了九阙来,将我推了出去。
楚王果然等在御书房外。
瞧见了我,他霎时面露厌恶,移开眼当没瞧着我。
我也没心思搭理他,目不斜视从他身侧经过,轻飘飘甩下句“废物”便离去,只九阙盯了他许久。
待出了勤政殿,四下无人,九阙才将腹中那点坏心思和盘托出,“主子,要不要给楚王些教训?”
“什么教训?”
九阙眸子微眯,尽显狡黠顽劣,“属下待会儿去楚王府的马车边走一走,叫他回府路上好好颠一颠,主子觉得如何?”
“本王觉着没趣。”我捻着指节轻笑,“太后爱火,他这个做儿子的,理应也喜欢才是。”
“只等入了夜,叫几个手脚麻利的,去楚王府好好燃上一场,也算投其所好了。”
“属下明白。”
九阙笑得更欢,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
正经事与他不相干,下流阴损的恶毒事他做起来最在行。
这是跟谁学的呢。
我不清楚,也没什么头绪。
真的。
不过说实在话,九阙也不只会做阴损事,偶尔也能悲春伤秋上一番。
就比如此刻,他抬头望天,忽一声叹:“主子,人人都说做皇帝好,做皇帝的宠妃也是享福。”
“可这好处,这福气,都在哪儿呢?”
“依属下看啊,不过就是折了翅的雀,换了个更大更金贵的笼子,接着过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
可不就是如此。
皇帝万人之上是不错,可一言一行都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时时刻刻都得谨言慎行着,片刻放松都捞不着。
妃子,更是苦上加苦。
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在花一样的年纪,用自个儿的面容和身子做筹码,为自己,为家族换荣耀谋前途。
成了,她们是参天大树,谁都想来沾两分光。
输了,她们便是无根浮萍,风一吹,便随水而去,半点痕迹都留不下。
这样叫人唏嘘的事,放在那些王孙贵族家中,竟都是寻常。
真的应了许怡安从前的那句话,如今这世道吃人不吐骨头。
越是想,我就越是对许怡安口中的那个人人平等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真会有女子不再被当做玩意儿肆意磋磨的地方吗?
真的会有平头百姓申冤,不会被草草了事的地方吗?
不清楚。
但若是真有,恐怕也是如今这些贵胄所不容的。
毕竟肆意玩弄女人,草芥人命,都是他们的权利。
大权旁落,他们不会甘心的。
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许怡安口中的糟粕是什么意思。
市井妇人被奸污,闹大了事,被家人强浸了猪笼,死不瞑目,这就叫糟粕。
劳作汉子的妻子被掳走,强做贵人妾,汉子闹到官府要讨公道,被乱棍打死封口,以一卷草席裹了了事,这就叫糟粕。
出身高贵不是罪,是把锋利的刀。
用的好了,便是太平盛世。
用的不好,就是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我也握着刀,那这糟粕是我吗?
不是吧。
那是谁呢。
是谁呢。
是将刀递给恶徒的皇帝,还是什么所谓的神仙?
我不清楚。
谁又清楚呢。
我也体会到了被我硬逼着识字的几个崽子们的心情。
抓着一个想不通的问题死命的琢磨,不光想不出什么,还会叫自己心烦意乱。
我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我叹得极轻,九阙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点烦躁,弯腰凑过来,询问我有何不妥。
“本王觉着处处都不妥。”
九阙一愣,转瞬又笑:“既觉得不妥,改一改便罢了。”
改?
从哪儿开始该?
能怎么改?
改成什么样?
又是雪花片一样的疑问落下来,砸得我头昏脑胀。
终是笑叹一声,道一句罢了。
可不就是罢了。
我是个俗人,为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大动干戈,我觉得亏。
我不是神仙,只顾身边人就好。
至于剩下的……身前哪管身后事,得闲几日是几日。
第65章 气人者反被气死
我与九阙两个人慢悠悠地行进,抬头便见一个上了些岁数的姑姑走了过来。
她穿了一身竹青,虽是眼尾带了些风霜痕迹,却还能瞧出几分风韵来。
行至我身前,她福身见礼,端的是不谄媚也非轻慢,十足十的懂礼,“太后娘娘特命奴婢来此为王爷引路,还请王爷快着些。”
听她自报了家门,我也知晓了这人的来路。
她名唤做塘栖,是萧太后的陪嫁,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却是萧太后的军师。
那些让苍望鹫头疼的把戏,许多都是她所想,是个顶顶难缠的人。
我惊叹塘栖的才智,可一想这人是萧家出来的,也就觉得平常了。
毕竟上清萧家,最是会拿捏人心的,能调/教出此等人,倒也不足为奇。
“有劳姑姑了。”我敛了眸中思绪,淡笑着朝她颔首。
塘栖轻轻点头,转身领了我与九阙入朱红宫门,行青石长街,往慈宁宫去。
到了慈宁宫后,塘栖将我们安置在前殿,转身去了内室通禀,可一去不返,直接将我们晾在了前殿,足足小半个时辰都见不着人。
这等磨人气焰的招数我看得腻了,心里头没什么波澜,只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时不时对殿中处处透着庸俗味的陈设评头论足。
九阙是个急性子,当即便轻嗤一声,声音放得轻,却含着阴狠:“老妖婆,如今这般拿乔,日后总得叫她尝些苦头不可。”
我哼笑,“她如今是秋后的蚂蚱,你同她置什么气,且叫她再蹦跶几天去。”
九阙轻啧,嘴里头不干不净地骂了声。
我听见了那句脏话,有些疑惑:“你今日怎么了,吃了枪药不成?”
九阙撇了撇嘴,“若非她作妖,咱早就回幻胥宫去了。”
“你也早就见着钦北了。”
我笑吟吟地给他补全了后半句话,向来没羞没臊的九阙耳廓微红,难得显了两分羞臊的模样。
我瞧着他这样想乐,又觉着他不争气,才多久,就想人想成这样了,往他后脑上拍了一下,拍得他身子晃了两晃。
九阙捂着后脑勺夸张地叫,逗得我终是笑了出来。
“别着忙,本王这就带你回去。”
我撑着下颌,勾手唤了个嫩生生的小宫女过来,只叫她去内室,告诉太后我实在疲乏,今日便不再叨扰,只等日后再来觐见。
小宫女点了点头,立刻爬起来,快步绕了屏风往内室去。
“主子这是不想等了?”九阙问。
我轻轻摇头,淡淡地笑:“太后急着要从本王身上套话呢,怎么会就这么让本王离开。”
“她若是不急着探我的虚实,也不会这般急吼吼的请本王过来。”
很快的,我的话有了应验。
那小宫女进去传话不久,萧太后便由一众宫女伺候着走了出来。
她走到高座上坐下,不急着说话,只瞧了旁侧人一眼,便有人顶了黑锅。
塘栖跪在萧太后脚边,雪白的颈子垂出一个乖顺的弧度,不疾不徐道:“奴婢是来传话的,只是瞧着娘娘睡得正沉,也不好打扰,一时怠慢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我扫了她一眼,又抬眸望萧太后,“娘娘倒是有个好婢女。”
萧太后面色淡淡,只眸中隐隐有得意之色,“母家带来的,不甚聪慧,却占了个忠心的好处。”
心里想的什么都盈在眼里,真真是个蠢货。
我轻嗤,慢悠悠地说:“既是娘娘的陪嫁,也不必重罚,只带下去掌嘴二十,长个记性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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