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叫钦北传下命令,让幻胥宗上下都要礼敬傀九,那弟子自是听话,将人推到床边,又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半眯起眼瞧他:“来找我做什么?”
傀九抿唇,别别扭扭地说:“求你帮个忙。”
“哟,能从你嘴里头听见句软和话真是不容易。”我轻笑,“什么忙,说吧。”
他道:“我听他们说你念过书,能不能给我改个名字?”
我挑了挑眉:“你不识字?”
“也认些的,只是不太多罢了。”
傀九生怕我再问下去,从怀里掏出笔墨宣纸,一股脑放到了我面前,“你帮我想一个好听的名字吧。”
我点了点头,抓了皱巴巴的纸过来,却发现上头有些字迹。
说是字,其实跟鬼画桃符差不了多少,只是细细辨认,还能勉强看出写的是什么。
乌涂涂一团黑的我看不出,旁边那歪扭像树枝的,倒是像个九字。
想来是他要写自己如今的名字,却不想忘了那“傀”字该如何写,便涂成了个黑疙瘩。
再往下瞧,在纸张最干净的那一块上,我瞧见了我的名字。
玄之。
生涩幼稚却方方正正,是这满篇鬼画符里最好看的字。
我轻笑,捻着纸张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写的?”
傀九面颊微红,伸手要来夺,被我抬手躲过。
“写的不错。”我在他头上揉了揉。
我在床榻上拂出一片平整的地方,将宣纸铺在上头,捻笔蘸墨,略加思索后便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我刻意将那两个字挨着我的名字写了。
写完后,我将纸递给傀九,问:“喜不喜欢?”
傀九没说话,眼睛满含了幽怨。
“哦,忘了你不甚识字了。”我轻咳,展平了纸,指着那两个字道,“我不随父姓,你便也不用随了,就叫言月吧。”
“言说的言,满月的月。”
“不受世俗所限,只把酒言欢,视月赏星,怎么样?”
“言月……”
他在口里将这两个字滚了几滚,眼眶泛起了红,像是马上就要落下泪来,“我觉得很好。”
我不太明白他为何忽然红了眼,也不想去多问,只在他头上揉了把。
我轻笑,问:“实话告诉我,连曲轩给你瞧病的时候哭了没有。”
“没有。”言月抿唇,蹙着眉嘀咕,“他怕我哭,一棒子将我敲晕了,醒了就这样了。”
嗯。
这的确是连曲轩能办出来的事。
“他就是那么个性子,熟悉了便好了。”
“我头一回受重伤的时候,他为了不让我哭,直接将我嘴给堵了,连碗安神汤都不肯给我。”
闻言,言月笑了声。
待那笑落下去,他又看向我的腿,伸手轻轻地在被子上按了一把,问:“你的腿怎么样了?”
我摊手,给他看我掌心狰狞的血痂:“我身上的伤,比它只重不轻。”
看见我手心的伤,言月眸光微颤,手不自觉扣紧了床沿。
是紧张,还是担忧?
还是两者都有?
不管是什么,有就成。
我淡笑着收回手,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乌亮柔软的头发。
言月轻轻握住我的手腕,问我痛不痛。
“习惯了。”
痛是不可能习惯的,每次受伤都很痛。
可这种事,就算说得人尽皆知,也不会得到缓解。
所以不如就打落牙齿和血吞,好过平白惹人挂心。
言月迷茫地看着我:“为了个男人值得吗?”
这倒是把我问住了。
值得吗。
我在心里头问过自己许多回。
我也不确定,因为答案总是一时一变。
可我能肯定的是,我不后悔。
我是这般想的,所以我就这般说了。
闻言,言月眸中迷惘之色更甚,“为什么会不后悔?明明你有清福能享,因为他们,平白遭了灾,为何不后悔?”
“我也不知道。”我缓声道,“没办法,谁叫情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人生短短几十年,想不清的东西也不必去细究,只放眼当下便好。”
“当下?”言月轻喃,转瞬就皱起眉,“你的意思是,还要与他们纠缠在一块?”
我挑了挑眉:“怎么,你有高见?”
言月满脸都写着不解:“你有大把的银子,去窑子里什么样的找不着,何必在他们那歪脖子上吊死。”
我捏了捏他已消肿大半的脸颊,笑道:“我从不去那种地方。”
“那南风馆呢?北凉这么大,不可能连个秦楼楚馆都没有吧!”
“你懂的挺多啊。”我手指轻移,捏住言月的耳朵向上提,“你去过多少次?”
言月脸有点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我一次都没去过!”
我揶揄道:“也是,若是见了大世面,也不会遭了仙人跳。”
“……”
短暂的沉默过后,言月火冒三丈地啐了我一口。
这回我确定了,他那脸红就是气出来的。
自觉揭人伤疤不好,我心虚地咳了声,撒开他的耳朵,扭头去数帷幔上坠了多少颗珍珠。
言月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不过是晾了他一会儿,他便来扯我的袖子。
我扭过头看他,发现他仍沉着脸,只是出口的声音软化了些,“你要是实在喜欢,就把他们都抓回来关着,我替你看着。”
“你还挺热心肠的呢。”我轻笑,拍了拍他的脑门,想叫他的脑袋瓜子清醒些,“用不着那么麻烦,只要我勾勾手指,他们自个儿就过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勾?”
“时机没到。”
“什么时机?”
“他们赎罪的时机。”
显然这些话对不经人事的言月来说还是太深奥了些,他皱着眉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想不出来就对了。
毕竟这世上没有第二个比我聪明,还比我贱的人了。
第79章 情人自己说了算
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里我不爱喝的苦药汤子,因着有言月在,我也能多喝上两碗。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连轴转照料我们兄弟两个,还得时不时去瞧瞧陆翩然,看一看林祺东冷脸的连曲轩很难受。
不过三日,他就已经摔碎了我八九个白玉碗了。
这是苍望鹫给的,库房里多的是。
我告诉他慢慢摔,他却瞪我一眼,骂得我狗血淋头。
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心虚,让我没开口驳他,只是求他下回再拿大棒子敲言月的时候下手轻一些。
“看我心情。”连曲轩冷哼,高贵冷艳地拂袖而去。
我被他的袖子刮着了脸,微麻发痒,伸手揉了揉,不禁又有些疑惑。
我看向九阙,问:“他怎么了?”
九阙闷笑:“属下昨儿晚上去找连公子讨药,正好赶上他与秦公子两人争论不休,想来今日气不顺也是因着这个。”
“争论什么?”
“争的……争的是后院儿池子里有多少条鱼。”
“连公子猜的是七十一条,秦公子说的是七十二条。”
“两个傻子,这有什么可争的。”
九阙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连忙点头:“属下就说嘛,这也太幼……”
“池子里分明是七十六条鱼。”我哼笑一声,“你得了空去数一数,要是不够,就再叫人补上几条去。”
“……”
九阙的脸扭曲了一瞬,他一言未发,可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很显然他也将我划进了幼稚的那一堆人里头。
可那有什么关系吗?
会影响我叫他去放鱼凑数吗?
没关系。
不影响的。
九阙憋着笑往外走,正好跟雪蛟走了个碰头。
雪蛟觑着他乐滋滋的脸色,问道:“哥哥这是得了个什么好差事?”
“数鱼。”
“啊?”
雪蛟愣住了,九阙也没心思给他细讲,扭身便出了门。
他走了,雪蛟又一脸蒙圈地来瞧我:“主子,这数鱼是什么个意思啊?”
“字面意思。”
“啊?”
雪蛟还是不明白,大大的眼睛含着大大的疑惑,用许怡安的话来说,这叫清澈的愚蠢。
都说什么将军带什么兵。
可我好歹算是个腹有诗书的俊才,怎么就带出了这起子目不识丁的睁眼瞎?
我怅然,不由得又提起送他们去念书的事,“雪蛟啊,本尊觉着那刘太傅不赖,请来教你们学问如何?”
一提起这个,雪蛟霎时变了脸色。
是不疑了,也不惑了,一张脸绷得死紧,乍一看,还真有那绝世高手的派头。
“主子,属下觉得不妥。”
“为何?”
雪蛟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抿着嘴思忖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干脆放赖,一屁股坐在脚凳上,大狗似的将头往我手心里蹭:“属下几个都不是读书那块料,主子何必白费那个心思。”
我拍他的头:“你们斗大的字不认识一车,也不怕人笑话,这事儿啊,半点余地都没有。”
雪蛟动作一顿,咬了咬牙,视死如归道:“言月公子不也是个不认字的,有他在,属下们害怕什么笑话。”
“对了,差点把言月给忘了。”
我捏了捏雪蛟的脸,笑眯眯地说:“本尊择日就将刘太傅请来,给你们几个都上上课。”
闻言,雪蛟倏然站起身。
“干什么去?”
“给言月公子负荆请罪去。”
我噗嗤一声乐了,“甭着忙,等会儿他自个儿就去揍你了。”
我朝他招手,问:“你来找本尊,就是为了叫本尊给你们请个好师傅?”
遭我这么一点,雪蛟猛一拍脑门,终于想起了正事。
他道:“方才宫里头来人了,说皇上午时就带曲江元过来。”
“就这个?”
“还有皇后和朝云公主。”
我蹙起眉,不悦地啧了一声:“好端端的带女眷来此做甚。”
许怡安我倒是不烦,只是我与苍望鹫的那个小皇后实在不熟,等会儿见了面,指不定如何拘谨呢。
这时候,雪蛟又道:“属下听那公公的口风,皇上带她来只怕没那么简单。”
出息了,雪蛟如今都能听出口风来了。
我欣慰地挑了挑眉,问,“他说了什么?”
“那公公说,叫我们收拾两间雅房来,好叫公主和皇后小住两日。”
“这是原话?”
雪蛟点头:“只字不差。”
既如此说,苍望鹫带她过来,还真是有意为之了。
我捻着指节轻笑,一时也摸不清苍望鹫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雪蛟问:“主子,那这房还收不收拾?”
“收,怎么不收,偌大的幻胥宫,还能差她们一间房住不成。”我朝雪蛟眨眨眼,“去将后院的景阁收拾出来,再多派几个人伺候。”
雪蛟点了点头:“主子放心,属下肯定挑几个漂亮的姑娘。”
你人还怪贴心的。
我揉了揉眉心,“你去将本尊的话说给你泠鸢姐姐听,她自明白怎么做。”
雪蛟虽不算聪明,但胜在听话,听我吩咐完了后,很快便出去了。
他走后不久,九阙就回来了。
他步履稳健,满面春风,显然是将我的差事办得不错。
“办得了?”
“皆办好了。”他笑道,“属下细数了数,发现多了一条,就捞出来了。”
我淡淡点头,随手拿了矮案上的水喝,随口问道:“鱼呢?”
“送到厨房熬成鱼汤了,属下给连公子、秦公子和那位都送了一碗。”
闻言,我抓稳杯子,杯子滚落,洒了我一身水。
九阙一惊,立刻拿了布巾来擦,口里还念叨着:“属下知道那鱼万金一条,可主子也不必心疼至此啊。”
我深吸一口气,指着九阙的手都在颤抖:“那鱼有毒,浑身都是毒!”
“……”
九阙的下巴颏险些砸在脚面上,脸色更是一会儿一个样。
他战战兢兢地问:“属下是不是闯祸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扯唇:“你再不去看看他们,就是真闯祸了。”
九阙如梦初醒,扔了帕子,风似的冲出了门。
呆子。
……
九阙出去半刻钟,有人来给我回话了。
说连曲轩他们几个性命无虞,只是上吐下泻,都快长在恭桶上了。
“九阙呢?”
小弟子脸色有些红,声音细若蚊呐:“九阙大人被连公子扒光了绑起来了,现下正在院里头晒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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