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我平静地摇头,“他是去厨房讨苹果醋去了。”
这回嘴角抽搐的人成了苍望鹫。
他在桌边坐下,疲惫地捏着眉心叹气。
我不知他烦的是什么,也没去问,只慢条斯理喝我的梨汤。
——我也不想,可烈酒都被连曲轩收起来了。
他说在我伤好前,再敢碰一口酒,他就将雪蛟几个崽子都挑在杆上挂起来。
雪蛟我倒是不在意。
因为他已经没有再黑下去的余地了。
可钦北和泠鸢不一样,俩人可都是我幻胥宗的门面,要是他们都黑成了炭,带出去还不叫人笑话死。
试着想象了一下这俩人成了九阙一般的黑炭,我就打了个冷战,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我才笑一声,就感觉到了一道凉凉的视线。
我抬头,发现苍望鹫正幽怨地盯着我。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朕这边急得焦头烂额,你还有心事笑。”
话都说到这儿了,我再不搭言就显得有些太无情了,所以我无比真诚地发问:“你在烦什么?”
我不问,他不高兴。
我问了,他又不答我,只顾着叹气。
难伺候的东西。
我腹诽一句,也不再去自讨没趣,只慢慢挪回榻上,扯了被子盖好了,顺手抓了腕上的平安扣把玩。
我捻着这点温润,用指甲勾描那几道沟壑,想着从中咂出些经年的酸涩欣喜来。
可终是徒劳。
我磨了半晌,这点墨色馈给我的,也不过是些温凉,和叫人牙酸的声响来。
苍望鹫走到床边坐下,冲着我的耳朵就是一声叹,盖住了这点声音。
我蹙眉,仰头瞧他:“你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叹气不成?”
“朕也不想,可实在是心中烦闷,无药可医啊。”
我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烦闷的,说出来便是,我见多识广,还不够给你解惑不成。”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果真能说?”
“能说。”
“什么都能说?”
“说就是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原以为是些寻常的朝堂事,再不然就是萧太后那老太婆作妖,却不想苍望鹫一开口,就叫我当场惊掉了下巴。
他道:“皇后觉着朕与你有染,一直不叫朕碰,你觉得朕该怎么做?”
他的话仿若惊雷,将我劈得外焦里嫩两眼发花。
我忍不住蹙眉:“你说什么?她怀疑你与我有染?”
苍望鹫的声音里满是怅然:“新婚夜时,她与朕说知道朕心里有人,娶她不过是形势所迫,十分理解朕的难处,自请去了书房过夜。”
“自那之后,朕就再没能近过她的身。”
“等会儿,新婚之夜?”我一把抓住了苍望鹫的手,兴致勃勃地问,“你的意思是,从你们成婚,再到你称帝她为后,你一回都没碰过她?”
他沉重地点头。
我笑了两声,又问:“那你平时宿在何处?”
他垂头看了眼被我抓着的手,忽面带了几分娇羞:“实不相瞒,正是靠这只手。”
“晦气。”
我脸上的笑骤然落下去,一把扔开他的爪子,将我的手在被子上狠蹭了好几下才堪堪作罢。
“骗你的。”
苍望鹫甩了甩袖子,伸出左手来:“其实是这只。”
哦对,他是左撇子。
不对,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我面露嫌恶,指着他道:“滚出我的幻胥宫。”
苍望鹫将我的手按下,轻咳一声,正色道:“先别管那些,你先为朕解惑才是。”
“解个屁。”我横他一眼,“反正你都要软禁她了,还惦记那心思做甚。”
闻言,苍望鹫目露惊诧:“谁说朕要软禁她了?”
听他这般说,惊诧的人变成了我。
“不是你叫我收拾地方关她的吗?”
“谁叫你关了,不过是朕怕太后狗急跳墙,对她和许怡安不利,所以才叫她们到你这儿来避一阵子。”
他话音落下,我满心满眼都是两个字。
完了。
见我变了脸色,苍望鹫有些慌神:“你吩咐了他们些什么,别是将人就地就杀了吧?”
九阙虽然缺心眼,但应该不至于连当今皇后都敢杀。
可应该终究是应该,如何都不如亲眼见了放心。
我动不得,便去推他:“你叫九阙与你去景阁一趟吧。”
苍望鹫咽了口水,倏然起身,大步撞出了门。
讨完了苹果醋的曲江元与他走了个擦身,见其行色匆匆,不由得起疑,只是还未问出口,苍望鹫就像阵风似的刮走了。
无法,他便来问我。
“他慌什么?”
“急着去找娘子。”
“他娘子怎么了?”
“快没了。”
“谁干的?”
“本尊。”
“?”
……
苍望鹫走后不久,便有人来回话。
是苍望鹫身边的曹公公。
他说小皇后没什么事,只是在景阁里头歇着的时候,瞧见了下人身上掉出来的刀,遭了惊吓。
回完了话,曹公公面露了几分为难。
我问:“公公还有什么话要说?”
曹公公道:“无他,只是皇后娘娘要奴才问问摄政王,为何杂扫丫头身上都带着刀,是不是这儿不太平……”
这话根本就没法答。
该怎么说?
说她们本来是打算杀了你的,所以才带着刀?
小皇后那儿本来就误会我跟苍望鹫之间有点什么,这话一说出去,还不当即就以为我是因为意中人被抢,所以生了坏心?
我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搓了把脸,勉强扯出个笑:“这话三言两语说不清,还是等本王见了娘娘亲自说吧。”
曹公公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扭身便撤了出去。
他一走,曲江元就打开了话匣子。
“人没事,你别害怕了。”
“谁害怕了。”
曲江元轻啧:“不害怕你抖什么啊。”
我接着嘴硬:“本尊觉着冷。”
瞧着窗外的艳阳高照,曲江元哼笑:“你说冷就冷呗,要不要我叫人给你烧个火盆啊?”
我眯起眸子瞪他:“等你办完了事,本尊非打得你三日下不来床不可。”
“你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为何?”
“因为我要走了。”曲江元眨眨眼,扯出个不带温度的笑,“你们人类好像管那个状态叫死亡。”
第81章 败坏本尊的名声
我从前失忆受伤时,成日窝在床上,眼盯着窗外飞鸟数日子,只觉无趣极了。
如今再一次窝回这榻上,窗外也有飞鸟惊掠,心境却已不再是当初那般沉寂,反而成日里都是怒火中烧,肝火大动。
昨日是泠鸢来报,说九阙和雪蛟大半夜熄了言月房里的烛灯,趴在窗下装鬼叫,吓得言月一夜未眠。
今儿是许怡安来说,言月坐着轮椅,阖宫上下追杀两人。
我都听在耳中,忍不住嘴角抽搐。
“要不去拉个架?”
“无妨,他追不上他们。”
我轻轻摇了摇头,又偏头去瞧她,问:“曲江元呢?”
许怡安撇嘴道:“在床上趴着呢,他不愿意喝药,我怎么说都不好使。”
我捻着指节,漫不经心地哼笑:“你去告诉他,不喝药,本尊就再赏他一顿板子。”
话落,许怡安立刻啧了一声。
她扯住我的袖子,不解地问:“不就是跟你开了个玩笑吗,你至于这么恨他?”
“拿生死开玩笑,你们那处的人都是如此百无禁忌?”我瞟了眼她攀在我袖子上的细瘦手指,凉凉一笑,“若是你觉着他屈,替他领下这顿板子也成。”
“毕竟他挨打,也有你一份功劳,就当是给他赔罪了。”
当初曲江元说自个儿会死,我深信不疑,立刻问他有没有什么旁的法子。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跟我狮子大开口,要了我许多宝贝。
我自是都给了,可心下还是起疑,便唤来了许怡安问。
许是没与许怡安通好气,许怡安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他撒谎敛财是给许怡安做跑路的盘缠的事和盘托出。
然后就是曲江元挨了打。
不是我打的。
是曲江元见事情败露,慌忙逃窜时踩坏了连曲轩辛辛苦苦种的草药苗子,所以才吃了一顿好板子。
所以这事儿说起来,曲江元占责七成,剩下的三成可都是许怡安的。
许怡安显然也是知道这一遭,心里头觉得亏欠,成日里往曲江元房里跑,惹得那小皇后整日里意味深长地笑。
一提起这小皇后我就头疼。
也不知这厮是从谁口里听了什么,还是瞧了什么不该瞧的,对我跟苍望鹫有染之事深信不疑。
我去找她解释,她却是黯然神伤过后,一脸大义凛然地宽慰我,告诉我我的难处她都知晓,叫我千万放心,她绝对不会跟苍望鹫真做些什么。
你知道个屁啊!
你得做啊!
你不做,苍望鹫见着天来我面前唉声叹气,我还活不活了!
“想什么呢你,脸变得跟幻灯片似的。”许怡安推了推我的肩膀。
我觉着她不靠谱,但到底比泠鸢更像个女子,便问:“吾有一友,他有一妻,他的娘子误会他与他的兄弟有染,你觉得该怎么说,才能叫她相信?”
许怡安眨眨眼,思忖片刻,忽笑了出来:“你说的朋友,不会是我皇兄吧?”
我一噎,沉着脸不肯答。
她却笑得更欢,眉眼弯成月,揶揄我揶揄得肆无忌惮,“活该,让你处处留情,这回有嘴也说不清了吧。”
我横她一眼,又有一事相疑。
“这种荒谬的事,皇后是如何想出来的呢,难不成是受了谁人挑拨?”
许怡安轻咳,声音蓦然低了下去,“没准儿是流言呢,不都说流言可畏么。”
“本尊与苍望鹫虽是走的近,可处处都叫人跟着,也从未在一处留宿过,就算有流言,也不该荒谬至此啊。”
瞧着许怡安古怪的神色,我心念一动,忽然就有了猜想。
我幽幽地道:“若本尊没记错,你最先写的话本子就是两个男人的风流韵事?”
许怡安有文采,虽是诗词歌赋不通,但总能将床事写得引人入胜,这也就是她那话本子能大卖的原因。
当初她化名作“怡安”,在北凉卖第一本话本子时,我们还算不得太熟,所以并未拜读过,自然也不知其中内容。
如今想来,没准就是那小皇后本就信了人云亦云的流言,又瞧了许怡安的话本子,这才冤枉了我这个清白人。
偏头看见许怡安谄媚讨好的笑,我默默将没准俩字划了。
不是没准,是板上钉钉了。
我捏了捏她的脸颊,皮笑肉不笑道:“是你亲自说,还是等本尊派人去你府上搜完了再说。”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你听我解释。”
许怡安费力地将我的手拉下来,清了清嗓子,强撑着不心虚,将那话本子的内容说给了我听。
简而言之就是俩字,虐恋。
我与苍望鹫情同手足,被她写成了两情相悦。
我与苍望鹫不以君臣之礼相交,被她写成了是帝王因为儿女情长,甘愿放下身段做我的袍下之臣。
我从不与苍望鹫在一处留宿,被她写成了是避着众人耳目,夜半三更幽会。
就连我摄政王的位子,都被她写成了是不能封我做皇后的补偿。
她的话叫我切切实实体会了一遭什么叫怒发冲冠。
我气得发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我伸手戳她的额头,咬牙切齿地威胁:“你去找皇后将此事说清,若是说不清,你就别再登幻胥宫的大门了。”
许怡安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起身便走了出去。
“孽障。”
我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贵妃榻上挪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
我拉开被子要躺进去,却发现枕头下露了一角的信笺。
我将它拿出来,翻了个面,便见那信笺封口处写着四字。
——小玄亲启。
字迹狂放不羁,正是黎楚川的手笔。
我挑了挑眉,坐回贵妃榻上,饶有兴致地将其拆开了看。
信上洋洋洒洒满篇的字,除却了那些你侬我侬的酸话外,有用的不过两句。
——他说家主离世,黎家大乱,需得他回去主持大局。
黎老家主只有三个儿子,幺儿黎瑾月年纪尚轻,次子是妾室所出,登不得大雅之堂,便只有他黎楚川这个长子能当此大任。
明明只是封道别信,我却无端觉得心慌,就像心口压着石头,始终有一口气喘不上来。
我按了按心口,强压下那阵不安,叫人将九阙喊了回来。
许是言月真追得狠了,九阙进门时大汗淋漓,额头上满是汗珠。
“主子有何吩咐?”他说着,朝我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
我没什么心思与他调笑,只沉声缓道:“你带队人马,替本尊去趟地方。”
“不知是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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