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阙,拖出去。”
九阙轻咳,冷着脸走来,一把便抓住了傀九的衣领,狞笑道:“这回可万不能再叫你跑了。”
他面上有道疤,长得也粗野,这露着森森白齿狞笑的样子的确骇人,可落在我眼里,便是十足十的招笑。
我在被子下头狂掐腿心,才勉强没笑出声来。
我知道九阙是刻意装狠,可傀九不知道啊,还以为他是真动了杀心,脸立刻就白了,不管不顾地伸手来抓我的被子。
他蹙着眉道:“你真不管我了?”
我歪在枕靠上,轻点了下头:“既你不想叫,那本尊也不强求,只依规矩办事便罢了。”
说罢,我又摆手:“拖出去。”
九阙闻声而动,用力将傀九扯起来,作势便要往门外拖。
这下子,傀九也顾不得什么桀骜冷酷,扯起嗓子便叫:“哥!救我!哥哥!”
怪不得连曲轩总要我叫他哥哥,这称呼听起来的确不错。
听到了想听的,我也不再吓他,摆手叫九阙将人重新放回来,便赶了他出去。
九阙单手抽刀,脸上的表情愈发扭曲。
此刻的我在他心中的形象肯定发生了些变化,可我不在乎这些虚的,赶他出去后,便又对着傀九揉揉捏捏。
傀九看我的眼神更加嫌弃,显然觉得这些动作幼稚又可笑。
我也这么认为。
可就是停不下来。
无他,主要是因为连曲轩从前就是这么磋磨我的。
如今我也成了哥哥,自是得试试。
试过之后的感触就是——很好玩。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怜爱,跟逗弄小猫小狗不一样。
等等,怜爱。
我怜爱他?
我看了一眼臭着脸的傀九,脸上荡漾的笑意忽僵住。
我们对视了一眼,皆哆嗦了一下。
“你哆嗦个屁啊?”
我默默收回手:“没事,只是想到了些奇怪的事。”
我也问:“你又在抖什么?”
傀九眼神飘忽,声音有点不自在:“你脸上的笑很……很……”
他有些难以启齿,我便替他补全:“很可怕?”
傀九摇头:“很恶心。”
“……”
我就说我出现了错觉。
怜爱他?
怜爱个屁!
我木着脸甩了他一记耳光:“好好说话。”
傀九的脸还没消肿,现下又遭重创,当即便疼得脸都绿了,可他不敢发作,就只捂着脸,用黑黝黝的眼睛怒瞪我。
不痛不痒,我全当没瞧见。
“该叫我什么,再叫一声来听听。”
傀九沉默。
“说话。”
他还是沉默。
“再不说话,我还抽你。”
傀九很讨厌我这副做派,瞪着我的眼睛像能喷出火来,可无奈他此刻跑不脱,就只能咬牙切齿地又唤出了一声哥哥。
没有方才那声叫的好听,但也够了。
我拍了拍他的头,笑着往他另一边脸上甩了一个耳刮子。
这回傀九使俩手捂着脸,眼眶里都含着热泪了,“我都叫了,你还打我干什么!”
“我是哥哥啊,所以我打你,你就得好好受着。”
闻言,傀九更气了,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怕他当场气死,我笑着安慰他:“哭得真难看。”
得我安慰之后,傀九眼泪掉得更凶,额角青筋都暴起了两三条。
我最怕人哭。
幸好许怡安教过我一招。
据她所说,这是她们地方,爹娘用来哄小孩的招数,百试百灵。
如今正好让我拿来试试。
我气沉丹田,力灌左手,拍在傀九的后背上,喝道:“憋回去!”
立竿见影,傀九果然不哭了,只愣愣地看着我。
我才笑起来,感叹许怡安这招好使,就被狠狠打了脸。
原来傀九停滞的那一下不是鸣金收兵,而是山雨来前平静,下一刻他就崩溃地大哭出声。
“你怎么又打我!可疼了!”
“你不是人!”
傀九坐在脚凳上,扒着床沿,头埋在臂弯里哭得浑身一抖一抖的,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好像也的确是这样。
但我是他哥哥,跟他亲近一下怎么了!
我心里有了底气,恐吓起他来更是得心应手:“你再哭,我就叫人把你丢出去,让你当乞丐去。”
傀九吃软不吃硬,再加上我沉了脸,不像是在说假话,他当即就止住了哭声,只是泪还止不住,仍委委屈屈的落下来。
我给他擦了把眼泪,放缓了声音说:“好好跟我说话,我就不打你了,听懂了没有?”
傀九打着哆嗦,也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
我又问了一遍,他还是不说话。
我扬起手,他立刻就点头说好。
这……这怪我打他吗?
很显然不是我的问题。
我揉了揉他被打过之后泛着滚烫的脸,慢悠悠地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傀九摇头,闷闷地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没有?”我挑了挑眉毛,手上用了些力气。
傀九被我捏得直抽气,一把拍掉了我的手:“有!我有一箩筐的话要跟你说行了吧!”
他揉着脸,蚊子似的哼哼:“从前在玄天殿的时候,我总想着要跟你说句话来着。”
“愿闻其详。”
他抬眸瞧我:“那时候,听说你在外面风光的时候,我就总想问问你怎么还不死呢?”
“那现在呢?”
“现在也一样。”
“……”
还是打轻了。
疏忽,疏忽。
第77章 将他们杀了便是
我自认是个好哥哥。
虽然手动的是多了点,但我这也是为了他好,怎么着,我都算师出有名吧。
况且我也不是只会打他,打完之后,我还叫人备了冰和伤药呢。
只是傀九不懂我的苦心,被钦北按着上药时,一直在呜呜咽咽地骂我。
我没跟他计较,只是等他敷完了脸,上好了药,同他说起了正经事。
“伤好之后有什么打算?”我喝着酒,淡声问道。
傀九轻啧:“没什么打算。”
我又道:“既然没什么打算,不如就留下来。”
“留下?留下做什么?”傀九偏头往门边一眼,那含着讥讽的眼神仿佛要穿过门扇,扎在门外候着的钦北和九阙身上,“同他们一样给你当狗吗,我可不要。”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
我撂下酒碗,朝着傀九抛了个含着警告意味的眼神:“要你留下是要救你的命,做我幻胥尊主的狗,你还不太够格。”
我这话说得不客气,傀九顷刻就黑了脸。
觑着他的脸色,我嗤笑出声:“看来是方才对你太好了,让你不清醒。”
我挑了挑眉,抬手遥遥地指他:“除了方止行那条漏网之鱼之外,玄天殿上下皆已伏诛,除了我,你还能去投奔谁?”
“天大地大,我还能饿死不成。”
“好志向。”
我又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击碎傀九这可笑的幻想。
“只是你不如猜猜看,看你从前得罪的那些仇家,会不会放你去过那仗剑天涯的潇洒日子。”
傀九没搭腔,只眉间现出几道沟壑。
半晌后,他才沉沉出声:
“若我留在这儿,能做些什么。”
这是低头,也是选择。
傀九不傻,也惜命,所以他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叫我意外。
带着点吃准了他性子的愉悦,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发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果真?”傀九抬头看我,整张脸都红肿着,唯有那双眼晶亮,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希冀。
我被他的眼神取悦到了,心情颇好地点了点头,“自然。”
傀九没理会我不甚规矩的手,只犹疑着试探道:“若我想杀人呢?”
“杀谁?”
“魏青和傅珩。”
听见熟悉至极的名字,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暗道一声心有灵犀,又点起了头:“可以。”
“既你想,那就将他们都杀了便是。”
傀九一愣,转瞬又道:“那我要是用你的名号去杀他们呢?”
“求之不得。”
话落,傀九面上疑惑更甚,显然是没明白我为何对他如此好。
我自己也说不出个理由,可那重要吗?
不重要。
至少对我来说不重要。
我在傀九头上又揉了一把,问:“魏青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货色,只是不知你与傅珩之间的仇怨从何而来?”
我虽与傅珩私交不深,但也听说过些关于他的传闻,无一不是说他为人温和谦逊,不知是哪里惹到了傀九,才让他恨毒了他。
闻言,傀九眉皱得更紧,气得咬牙切齿,拳头都攥紧了:“他与顾良舟一块算计我!”
原本我只是随口一问,想听个乐呵,如今乍然听见了旧人的名字,不由得来了几分兴趣,催促着傀九继续说下去。
傀九像牛似的喘出口粗气,才愤然开口,将自己在傅珩和顾良舟身上吃到的苦头一股脑说了出来。
……
长篇大套的,总结起来就仨字儿。
仙人跳。
顾良舟挖坑,俊得像仙人的傅珩勾人,傀九这个好色的蠢货闷着头往里跳。
他说得愤愤不平,我却越听越想笑,嘴角如何都压不下去,被傀九瞧了个满眼。
他瞪起眼,一掌拍在床沿上:“你笑什么!你也觉得我蠢是不是!”
“也?”我掩唇低笑,又问,“还有谁知道这事儿?”
“除了方止行还能有谁。”
傀九的脸色黑得像他身上的衣裳,“要不是顾良舟给我下药,方止行把着解药不放,我早就跑了,哪会给你机会抓着我!”
我哼笑,意味深长道:“原来下药这招,你也是有师承的。”
话音落下,傀九忽没了声音,脸色骤然变得古怪。
我疑惑地瞧他,便见他抿了抿唇,似在纠结着什么,半晌后才别别扭扭地开口:
“你那蛊不是我下的,我只是帮方止行给萧祁送过几回药。”
如此,萧祁能有蛊药,便也说的通了。
我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
傀九有些惊讶:“你就这么信我了?”
“怎么,难不成你非要我将这一笔账也算在你头上。”
“那肯定不是。”傀九撇嘴,“是我做的,我必定应下,不是我做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甭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我垂眸盯着他,见他说话时眼神晶亮,跟前几次见面时的阴鸷判若两人,心中忽冒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血缘这东西还真是奇妙。
我轻叹了声,故作懊恼:“早知道打轻一点了,你现在这样真是不堪入目。”
“……”
傀九没说话,但看向我的眼神恨不得甩出刀子来。
我闷声笑起来,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脑门,又正色道:“你想杀谁动谁,都随心去,有幻胥宗和北凉给你撑腰。”
“如此,你可愿留下来了?”
傀九舔了舔嘴唇,第无数次问我是否真心,我也耐着性子回他一句自然。
他哑声问:“为什么?”
“因为你与我流着一样的血。”
我用了毕生的耐心,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得寒凉,让自己脸上的笑不显得虚假。
“即使你再十恶不赦,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该护着你的。”
我不能将心剖出来给他瞧,所以这话从口里说出来,听着只有含了三两分的真心。
可只是这三两分真心,就叫傀九红了眼眶。
他不想被我发觉自个儿因为我几句话就哭了鼻子,便将头垂得低低的,只给我瞧他那青玉篆刻云纹的发冠。
他想遮掩,我自不挑破,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肩上轻拍,聊做安抚。
傀九紧抿着唇,无声地流了一会眼泪,忽用袖子揩了把脸,哑声道:“我要考虑考虑。”
“好。”我也不戳穿他的嘴硬,只点头应下。
傀九又看我一眼:“我要用你们这儿最好的医官给我治腿。”
我有些迟疑:“你确定要让连曲轩给你治伤?”
“怎么,不舍得了?”
“你既然想,那依你就罢了。”只要你日后不后悔就成。
“这还差不多。”傀九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对我颐指气使道,“我乏了,你叫人将我扶回去。”
我觉着他有些得意忘形了,所以伸出双手给了他个教训。
没打他,只是用了些力气揉他的脸。
他脸尚肿着,红红烫烫的一个,像苹果似的,只是稍微用了些力气,就叫他疼得龇牙咧嘴的。
“清醒了么?”我挑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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