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就好,现在老实回答我的问题。那三个劫匪是何人,你一一说来。”
“小人……”他挣扎着,实在难以开口。
浮云子见状,加把火道:“不敢说?没关系,我们早就查出眉目来了,你自己说,还是我们查,这里面的差别可就大了。”
“我说,我说……唉……”钱大石一脸痛苦,“那三个劫匪,是三兄弟,姓唐。”
“没了?”浮云子挑眉,随即喝道,“继续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钱大石吓得一抖,只得道:“多的小人真的不知了,小人只是偶然间听闻这三兄弟在牢里窃窃私语,说到甚么‘大姐’,甚么‘颠覆宋室’,甚么‘死而无憾’之类的话,小人真的要吓死了,根本不敢细听。”
“是谁下令处死他们的?是否是当时的知州韩忠彦?”
钱大石摇着头,死活不肯说,只道:“你们杀了我罢,杀了我罢,一了百了算了。”
“不敢说?你和朱九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如何能安然在相州城里待着,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封口费拿了多少?”
钱大石嚎啕大哭,整个人从浮云子手中滑到了地上,瘫软下来。
“说!说了就解脱了。”
这一番威逼恫吓,真是让一旁的龚守学大开眼界。浮云子似乎一早就看透了钱大石的性格,根本不与他绕圈子,单刀直入,见血封喉,几个来回间就迅速打破了钱大石的防线。
钱大石嚎了半晌,终究是累了,颓丧地哑着嗓子说出了当年事:
“我俩是拿了钱,陈安民直接找到了我们,要我们尽快处理掉那三个劫匪,下手的是朱九,我只负责开牢门把人带出去。他绞死了那三个人,不是我下手的。陈安民本身就听命于韩相公行事,这一整个相州府,有谁不知道相州韩氏的威名的。但那三个劫匪也确实干了杀人的勾当,也确实该死啊。”
“朱九死了,你怎么会安然无恙?你就不觉得自身处境危险?”
钱大石叠声道:“谁说不是啊!小人就是因为跑了,才能保住这条命。我事后每每想起此事,都觉得自己当时做出的决定无比英明。我吃完朱九的丧酒,就连夜逃去了外地。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女儿早嫁了人,也没甚么牵挂。我在外躲了三年,后来觉得风声过去了,才回来。”
龚守学接过话头,转而问道:
“被劫杀的死者是否名叫程鸢?”
“是叫程鸢,曾是相州韩氏的女婢,丈夫名叫周书诚。”
“程鸢当时不过二十岁,怎么会后来讹传成了老妇人?”
“小人也不知道,可能是韩相公放出来迷惑人的消息。”钱大石猜测道。
“关于劫匪,把你知道的都吐出来,你绝不仅仅只知道他们姓唐。”
钱大石乞求道:“我确实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部消息,还望二位上官看在我知无不言的份上,放小人一条生路。”
“你说,我们自会视情况决定。”
钱大石无奈,只得道:“劫匪是亲兄弟三人。杀人者是这三兄弟的老大,叫唐毅。老二叫唐肃,老三叫唐复。他们操着汴京口音,是白矾楼的乐工。”
浮云子与龚守学震惊,浮云子确认道:“你说甚么?白矾楼的乐工?!”
“这唐家三兄弟是教坊司乐籍,是白矾楼的乐工,这是刑部查出来的结果。我也是无意间看到陈安民公房之内还没烧尽的信件里提到了这些,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了。”钱大石抱着脑袋,颓丧道。
龚守学眸光闪烁,浮云子则追问道:“唐毅为何会杀死程鸢?怎么杀死的?这三兄弟又是怎么落网的,你细细道来。”
“为何会杀死……这小人真的不知啊,那三兄弟,守口如瓶,任如何严刑逼供,也不说一个字。若不是小人瞧见了陈安民未烧完的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他们是谁。小人只知道,那唐毅是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程鸢一刀,那一刀砍在脖子上,当时就断了气。这若不是天大的愁怨,压根就不会……”
“你不是说这三人守口如瓶的吗?你怎么会知道他行凶时的情况?”龚守学发现他话中的漏洞,厉声逼问道。
“因为当时……安丰村的保正带着巡夜的乡勇就在附近,目击到了全过程。这三兄弟行凶后,当即就被保正带队阻截,之后便落网了。据保正说,还逃了一个人,没抓住。”钱大石解释道。
果然,钱大石的证词与周书诚所说的“大鱼跑了,只落下三块鳞片”完全吻合。
“那保正可是姓郑?”浮云子确认道。
“对对对,姓郑。”
浮云子与龚守学相视一眼,知道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
正当浮云子与龚守学从钱大石口中问出关键信息之时,安丰村内,为卢氏进行第二日针灸的韩嘉彦,也套出了关键情报。
趴在床上接受韩嘉彦针灸的吴氏回忆道:
“哟,您提起此事,我倒确实曾听我家相公提过。那夜他带着人巡逻到道口,就碰巧撞见了歹人行凶。那歹人可狠毒,上去一刀就杀了那个女子,抢东西的过程中,耽误了点时间,相公便带人追了上去,将他们当场拿下。因为这事儿,相公还得了韩府的奖赏,拿回来好些银钱、布匹,还有三对鸡鸭,一头猪。”
“一刀就杀了?甚么话都没说?”韩嘉彦蹙眉问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吴氏非常确定地道:“没有,相公当时特意跟我说了这个细节,他也感到很惊讶。说他分明看见有四道人影从田里猛地窜上了道路,为首一人手起一刀就劈了过去,半句废话都没有。后面一个人直接就去夺包袱,翻里面的东西,最后留两个人在路两头望风。
“后来相公带人追了上去,那个翻包袱的黑影率先跑了,身形就像是那黄鼠狼似的,快得看不清,根本追不上。其余三人反应不及,在逃跑的过程之中,被乡勇追上,拿下了。”
“那被杀的女子,你知道是谁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知道,是村东槐树旁周四家的媳妇,程鸢程娘子。唉……年纪轻轻,就这样没了。”
“郑保正可曾与你提过那包袱里的画,到底画了甚么?”
“还真提过,那画被那翻包袱的歹徒一把丢到了旁边的沟渠里去了,相公后来去捞上来看,那画上甚么都没画,就是一张白纸。相公说他最纳闷的就是这件事,程娘子偷盗已然是非常不可思议了,偏生的还偷出一幅白画来,怕不是拿错了。”
果不其然,韩嘉彦心中沉吟。
“那为何后来传着传着,大家就又都不知道是程娘子被杀了,反倒传成了老妇人被害?”一旁的赵樱泓询问道。
吴氏连忙解释道:“是乡老会召集了当时一干知情人秘密碰头,当时还有韩府的人在场,大家商议着要保护程娘子的丈夫周四还有他们年幼的儿子,还是不要让人知晓程娘子半夜盗窃之事,故而能瞒着的都瞒下来了。相公因着与此事脱不开干系,知道内情,也就说与我知晓了。但我们夫妻俩只是私下里交谈,从未对外人提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要不是六郎君和长公主问起,我也是不会对谁说的。”
“你儿子知道吗?”韩嘉彦问。
“他不清楚,村里的小辈几乎都不清楚。”吴氏道。
“你相公有提过那三个被抓的劫匪,长什么样吗?或者身上有甚么特征?”
“长什么样?这……他倒是没提过。但相公与我说,那三个劫匪,看着长得挺像,应该是三个亲兄弟。他们被抓之后,砍人的凶器,相公看了一眼,那是一口宝刀,刀镡上还刻着刀匠的名号,叫甚么……诶呦,我还真不记得了,就记得相公是识得的,他说是汴京城一家十分有名的铁匠铺子造的。”
“可是丰城雷氏?”韩嘉彦问。
“是,是这个名字来着。”吴氏经她这么一提醒,顿时想起来了。
全汴京城最出名的刀剑铺子,就属他家了。传说晋永平年间,丰城县治曾有“紫气冲斗牛星”,县令雷焕挖狱基得春秋干将、莫邪雌雄宝剑。雷氏便自称是这位雷县令的后人,是传承好几百年的工匠世家。
韩嘉彦与丰城县不可谓没有缘分,因为她的龙尧剑,就是师尊平渊道人下龙虎山,亲自往丰城,托最好的刀剑匠人打造出来的绝世神兵。
这兜兜转转的,又转回了汴京城,恐怕韩忠彦也知道了这条线索,此后往丰城雷氏刀剑铺查访,不难查出买刀人是谁。
果不其然,当她与赵樱泓返回韩府,与浮云子、龚守学那一侧所获知的消息一比对,顿时所有线索严丝合缝地扣上了。当年相州劫道杀人案的始末,也终于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轮廓。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州韩式祖宅,客院茶室之中。韩嘉彦、赵樱泓、浮云子与龚守学四人私下密谈。
韩嘉彦将目前已知的所有线索信息按照时间顺序、逻辑关联串在了一起,做了梳理:
元丰四年初,韩忠彦接到了相州知州的任命,赴任。随后没多久,他的副手陈安民也从汴京到任,并带来了一只疑似从宫中而来的细犬,送给了韩忠彦。
韩忠彦随后将这只细犬交给了周书诚、程鸢夫妻来养,并用这条细犬来护卫丛书堂。
此后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五月,细犬开始连续数夜狂吠不止,韩府查遍了里里外外,并未找到任何可疑人物潜入的痕迹。因实在忍受不住这细犬的吵闹,故而韩忠彦让周书诚将这条细犬带去了周家田宅去。
紧接着五月十七日,程鸢表现异常,她如同交代后事一般处理完了家中所有的事,随后向周书诚告别,并告知他要去府内连夜赶工,夜里便不回了。
当夜,程鸢携带一幅白纸画、一些金银珠宝连夜出了韩府,上了官道,疑似往自家方向行去。随后遭遇劫杀,抢劫者为唐家三兄弟,大哥唐毅似是带着极大的仇恨,上来就砍死了程鸢。另一名身份不明的同伙(疑似李玄)翻看了那卷画,得知上当后,迅速逃离。
这一过程被巡夜的郑保正目睹,唐家三兄弟被郑保正带人抓捕。郑保正发现画卷是白纸,杀人凶器乃是汴京城丰城雷氏所造之刀。
命案发生第二日,韩忠彦将周书诚和他尚且年幼的儿子接入韩府,控制起来。
之后韩忠彦、陈安民对这三兄弟严刑逼供,约莫三日后,连夜将这三兄弟一并绞死。处死三兄弟的为相州府衙刽子手朱九,而从牢里将三兄弟带出来的人,是牢头钱大石。
三兄弟死后不过一个月,刽子手朱九猝然发心病而亡,随后郑保正溺亡,钱大石觉得自身岌岌可危,连夜逃往外地避难。
之后七月,西夏前线生变,韩忠彦被调任,出使辽国。相州劫道杀人案被蔡确利用攻击旧党,陈安民卷入党争漩涡,被去职调回汴京城。韩忠彦担任相州知州的履历被抹除。
七月廿六,陈安民被毒杀,死因被掩盖为突发心绞病而亡,掩盖死因的乃是开封府仵作,他收授文彦博家中管事的贿赂,对验尸结果做了篡改。而龚守学的老父亲对此知情,并给老仵作提了病退避难的意见。
七月廿九,杨璇不明原因溺亡。
十年后,元祐六年春,两个西夏间谍伪装成辽国客商入汴京,其中一人溺亡于汴河之中,从其手中握着的纸张残角可判断,某张盖有杨璇签章的文书或画卷失踪,疑似被其同伙取走。
元祐七年二月,时隔十一年,龚家老父被害。
听完韩嘉彦的一系列叙述,浮云子想了想道:
“就这一系列的事实,我们可以推测出几个比较确定的推论:
“一、元丰四年相州之局,是一个利用假画对某个人物所设下的诱捕陷阱。基本可以推测,他们要诱捕的正是元丰三年逃遁的李玄。当时李玄未曾将布防图带去西夏,势必不肯罢休。
“二、先帝对此事知情,并且可能本就主导了这个局。宫中细犬、抹除韩忠彦履历这两件事是最有力的佐证。
“三、此事隐秘,先帝不允许其他的朝臣知晓,故而限制在了极小范围内,避开了汴京城,让韩忠彦在相州制造了一个诱捕陷阱。
“四、这诱捕陷阱的关键在于程鸢与杨大娘子的相似性,但这件事到底有没有杨大娘子的参与,不好说。我倾向于杨大娘子没有参与,否则就不会存在替身这一说。不过,此事发生之后,杨大娘子应还是知情了。
“五、诱捕失败,让李玄跑了。为了善后,此事处理得太急太草率,反而未曾掩盖妥当,被蔡确注意到,当成了党争的利器,才使得事情闹到了台面之上。此后文彦博也被牵扯进来,不得不跟着一起掩盖此事。但文彦博很可能一开始就与此事脱不开干系,他的小舅子陈安民被选为此事的参与者,就是一个佐证。
“也因着唐家三兄弟被杀,逃脱的李玄事后对所有人都进行报复,刽子手朱九率先被杀、其次是郑保正、接着是陈安民、然后是你娘亲杨大娘子、最后是龚家老父。钱大石因为躲去了外地,逃过一劫。”
赵樱泓叹息:“如此看来,先帝果然对这一切都知情,都是他安排的。”
如若不是因为设了这个局,也不会制造出这么多的悲剧,也许韩嘉彦的娘亲也不会死,赵樱泓感到无比的痛心。
这些想法她没有说出来,但韩嘉彦都懂,她紧紧握住了赵樱泓的手,让她莫要多想。
“时隔十一年还会被害,她为何还会回来杀了我爹……”痛心的不止是赵樱泓,龚守学至今也还无法接受父亲被害这件事。
浮云子道:“因为你父亲本身与此事的关联度不强,很可能李玄十一年前尚未注意到你父亲的存在。直到去年她以北辰道人的身份重现汴京城,通过西榆林巷小院的产权变动,发现了你父亲与当年事情的关联性,你父亲才会被杀害。”
“所以……李玄是一开始就知晓六郎就是杨大娘子的孩子吗?”赵樱泓问出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
“如果李玄害死了杨大娘子,她就不会不知道六郎是她的孩子。只是她可能从未接触过六郎,对六郎的样貌特征比较陌生。”说这话时,浮云子望了一眼韩嘉彦,韩嘉彦默默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107/200 首页 上一页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