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平渊道人刘兴武可能是韩嘉彦亲生父亲的猜测,当着龚守学的面,她们很默契地没有提。至于李玄究竟知不知道这一点,不论是浮云子还是韩嘉彦,都倾向于不知道。因为除非杨璇或平渊道人亲口告知,李玄是无从得知这件事的。
哪怕是对平渊道人和杨璇如此熟悉的韩嘉彦,这么多年都始终未曾察觉这件事,何况是李玄呢?杨璇当初一定要将韩嘉彦与韩氏绑定在一起,就是为了让韩嘉彦受到韩氏庇护,断绝她父系血缘带来的危险因素。
赵樱泓再问:“既然如此,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嘉郎前年刚返回汴京时,就已然被李玄盯上了呢?”
韩嘉彦、浮云子沉吟了片刻,韩嘉彦思索了片刻,神色铁青道:“确有可能,而且可能性还不小。现在可以确认的是,元祐六年春末至七年二月,李玄应在嵩山之中。我返回汴京城是元佑五年的十一月,这个时间点,李玄在何处不得而知,很有可能已然在汴京城内。这与西夏间谍入京的时间相差不多,也是吻合的。
“我在过城门时,偶遇同年谢盛发病,当场给他医治,又结识了秦观,当时在城门口就曾表露过身份。后与谢盛一起去礼部报道,也曾唱名。我还带谢盛主仆去了西榆林巷的小院,将小院借给他们住了一段时日。也许在这个过程之中,我已然暴露了我的身份,被盯上了。”
浮云子补充道:“不仅是你暴露了,而且西榆林巷的小院也暴露了,后来李玄才会顺藤摸瓜,查到了安排这院子给杨大娘子居住的龚守学的老父。
“我现在甚至怀疑,李玄向长公主车驾打出去的那飞针,本身不是冲着长公主去的,而是冲着你去的。她知道你在茶肆楼上,她想看你在这等危机之中,会作何反应。这个家伙,她一直在盯着你。”
赵樱泓神色中透出惊惧,她望向韩嘉彦,见韩嘉彦的面色发白。她想安慰,却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韩嘉彦真是脊背发凉,如此看来,进汴京城后她的所有行动,包括以侠女燕六娘的身份行事,都在李玄的注视之下。也难怪她会与孙绍东和蔡香亭勾结,这两人与燕六娘产生冲突,也都是李玄亲眼所见。
念及此,她忽而起身,感到不妙:
“师兄,你们问完话后,是如何安排钱大石的?”
浮云子道:“你放心,我们考虑到了他的安全问题,我们看着他收拾东西,送他到女儿女婿那里去了。并且叮嘱他这些天都不要出门,避一避风头。不过……这钱大石与女儿女婿的关系不好,尤其是和女婿关系水火不容的,也不知他能在那里待多久。”
韩嘉彦闻言,暂时放下心来。但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思虑再三,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日还是得去见一面钱大石,让他再去外地避避风头才是。这钱大石的女儿女婿一家在哪里?”
“说来也巧,就在安丰村。郑修文的木匠师傅——刘采,就是钱大石的女婿。刘采和妻子钱氏住得距离周书诚家不远。在周家北面,隔着田地。”
这可真是巧了,也省却了到处跑的麻烦。
……
这一日是五月廿日。当日深夜,戌末亥初,安丰村内静悄悄的,村民们大多都已入眠。周书诚按照每日入睡前的惯例,在田宅旁的老槐树下给亡妻上了一炷香,拜了拜,便披着衣服,提着灯笼返回不远处的周家屋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书诚年纪大了,因着常年伏案做事,眼神很不好,夜里几乎不能视物。但家门口这条路他太熟悉了,半夜里出来也早已成了习惯,因而倒也无大碍。
他是为了给前妻鸢娘上香。但不愿让现在的妻子瞧见,故而总是等家里人都睡下了,才自己一人独自起身,到槐树下祭拜。
他提着灯笼,迈着蹒跚的步伐,缓缓打开了柴门。老迈的细犬伏在院子一隅,闭着眼假寐,耳朵动了动,听到了他返回的声响,但早已习惯,故而一点也不吭声。
周书诚并不知道他离开后,老槐树下出现一个黑影,仿若从浓如墨汁的夜色之中析出一般,悄无声息。黑影蹲下身来,瞧着他插在槐树下土地里的香,片刻后又起身,衣袂拂过香头,带起的风使得袅袅香烟忽颤。
黑影沿着周书诚方才走过的道路,来到了柴门外。站在门口,黑影隔着篱笆望向院内。老迈的细犬警觉地抬起头,黑暗之中,细犬凝视着篱笆之外的黑影,而黑影也凝视着细犬。
片刻后,细犬似是终于辨析出了久远的,埋藏在记忆之中的气味,忽而开始狂吠起来。那黑影身形微微一顿,随即立刻拔腿就走,快速远离了周家。
细犬不依不饶,发了疯一般地吠叫着,声音穿透了寂静的夜,将村庄之中已安然入眠的人们吵醒。
“怎么回事?狗在叫甚么?”周家人纷纷起身,率先出屋查看情况的是周书诚的大儿子。他刚走到院子里,忽而那细犬咬断了拴在脖子上的绳索,猛地翻越了篱笆,吠叫着跑了出去。
“唉!别跑!”周家大儿顿时吃了一惊,顾不得其他,连忙抓起地上的绳索,就去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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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书诚与其妻随后出了屋子,吃惊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这是怎么了这是……”周妻张皇询问丈夫。
周书诚面色苍白,似是忽而想起了什么,立刻去抓了院子里的劈柴斧头,道了句:“你回去!”
说罢就往外跑。
他在黑暗的夜里奔跑,因着难以视物,走得很艰难。但他毕竟在这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道路的朝向还是很清楚的。他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地跑了一会儿,循着犬吠声的方向,判断应是往刘木匠家的方向去了。
待他终于跑到刘木匠家,周家儿子瞧见父亲也追过来了,连忙过来扶父亲。
“爹!爹啊……糟了,出事了!”周家儿子明显是被吓到了,声音都在发颤。
“怎么了?出甚么事了了?”周书诚抓着儿子问。
“出人命了!狗也死了……”周家儿子颤声道。
周书诚连忙推开儿子,冲进了刘木匠家中,哭嚎声从寝室之内传出,他冲进寝室,就看到刘木匠的妻子钱氏趴在床榻边哀嚎,刘木匠抱着妻子瑟瑟发抖。二人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已然说不出话来。
他们俩的脚边,家中的细犬已然倒毙,正在抽搐。细犬的头颅被重击了一下,脖子上扎了一根银针。
而火炕之上,钱大石圆瞪双眼,眉心之间中了一针,浑身状如牵机,反弓着身子,腰部向上顶起,犹如一座人桥,形状骇人,已然没了气息。
周书诚双腿一软,向后倒退了几步,片刻后忽而想起了甚么,连忙高呼道:
“儿啊,儿!”
“爹!”周家儿子就在他身后,连忙过来扶住他。
“快去,快去找六郎,去韩府找六郎!快!”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里,韩嘉彦总感觉睡得不踏实,她又不敢乱动,怕吵着怀里安眠的赵樱泓。
思绪翻来覆去总是在最近这几日查到的案情上打转,挥之不去。她有些烦扰,闭着眼,打算静息凝神,不再让纷乱的思绪占领脑海,冥想片刻以正心念。
却忽闻怀中赵樱泓低声道:“睡不着啊?”
“嗯,想事情呢。”
“我也睡不着呢。”
“想甚么呢?”韩嘉彦缠着她散于后背的发丝在指尖玩,低声问。
“想我父皇。想……元丰年间的事。那会儿我还很小,不怎么记事。但我记得那段时间,因着西夏前线战事的问题,父皇的情绪非常不好,时常发怒。他也时常熬夜,一直到夜半仍然在福宁殿内盯着舆图与沙盘推演,听取战报。那会子,好些个宰执也都夜宿在阁内,随时听候传诏。也许就在某个夜晚,父皇与韩忠彦定下了在相州的这个局。”
韩嘉彦一时无言,默然半晌,却听赵樱泓小声道了句:
“对不起,六娘。”
“说甚么对不起呢?”
“若不是……我父皇设的这个局,也许也不会牵连到杨大娘子,也许杨大娘子就……”赵樱泓说不下去了。
“嘘……不要这么说,我不爱听这些话。这不是谁的责任,若说谁有罪,那也是害死了娘亲的罪魁祸首。我不会无缘无故地迁怒他人。”韩嘉彦抱紧她,安抚她的后背。
二人正在床帐内互相低语抚慰时,忽而寝室之外传来了一阵骚动声。韩嘉彦顿时警觉,起身下榻着履,赵樱泓随后也跟着起来。
“你躺着,我去看看。”韩嘉彦将头发迅速束起,用幞头干脆利落地一裹,随后换上了衣袍。幸而她目前仍然防备着有人偷窥她与赵樱泓就寝,故而并未解开裹胸布,也未撕下假喉结,否则眼下更衣也没办法这么迅速。
她刚穿戴好,寝室门就被拍响了,门外传来了公主府禁军都头王隋的声音:
“臣有罪,搅扰长公主、阿郎安寝了,府外有急事要禀报。”
韩嘉彦随即走来开门:“出甚么事了?”
门外,媛兮正怨怼地望着王隋,不满于他搅扰韩嘉彦和赵樱泓休息。见韩嘉彦出来了,立刻躬身退去了一旁。
王隋见韩嘉彦一敲门就出来了,实在是佩服于她的警觉度,随即揖手道:“府外来了个乡民,自称是周四家的儿子,说是村里出人命了,要紧急报与您知晓。”
“出人命了?!”韩嘉彦吃了一惊,“是谁?谁出事了?”
“说是刘木匠家的老丈人,姓钱来着。”
果然是钱大石!韩嘉彦的心狠狠一沉,立刻道:“你带一队人,即刻备马,我们现在就往现场去。”
“喏!”
“嘉郎!”韩嘉彦刚要带着王隋走,身后赵樱泓追到了寝室门口喊住她,她散发跣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披一件,慌得王隋连忙别过身子去不敢看。
赵樱泓满面担忧,她本能地意识到眼下韩嘉彦出去,可能会面临危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放心,我去去就回。”韩嘉彦回身,拥住赵樱泓,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
“你千万小心。”赵樱泓强忍住担忧,理了理韩嘉彦鬓边的碎发,叮嘱道。
“嗯,我会的。一会儿师兄若来,让他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好,王隋,你护好嘉郎。”赵樱泓又叮嘱不远处避开视线的王隋。
王隋连忙垂眸拜下,道:“请长公主放心!属下肝脑涂地,护阿郎周全。”
“我走了。”韩嘉彦不再耽搁,与王隋一道出发。
她们自马厩旁的侧门上马出府,彼时韩粹彦也被惊动了,已然派了一队韩府的家丁,跟着长公主府的人马一起去查看情况。
韩嘉彦对在场的韩府管事道:“即刻派人封堵离村的道路,再派人通知州府,让厢兵立刻支援封锁全境,歹徒应该还未走远!”
“喏!”管事立刻去办。
吩咐完,韩嘉彦见周家儿子就等在门口,便直接把他拽上了自己的马,让他坐在自己身后带着他走。
“甚么情况,你跟我说一下。”前方有一韩府家丁举着火把照明带路,韩嘉彦紧随其后,率队打马快行。
坐在韩嘉彦身后的周家儿子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只得扶着马鞍后角,颤巍巍地将今夜发生的事都说了,他因着太过惊惧害怕,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韩嘉彦还是听明白了。
“你家的细犬以前也会咬断绳索往外跑吗?”韩嘉彦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未有过的,六郎君,我家狗顶多就护着院子,陌生人走远了它就不叫了。尤其是它年纪已然大了,早没了小时候那股猛冲的劲儿。今夜还是第一回 这般模样。”
细犬是顶级猎犬,对气味极度敏感,听觉次之。擅长奔跑追索,速度与耐力兼备,且记忆力很强。如果自小精心养育训练,能成为极佳的狩猎帮手。
今夜这番表现,极不寻常,它当是嗅到了记忆之中的某种味道,刺激到了它,才会使得它发狂,咬断绳索,翻出篱笆猛追。
韩嘉彦加紧马速,不多时便赶到了出事的刘木匠家。彼时,附近已有村民赶到了,刘木匠家外围了一圈或打着灯笼,或点着火把的村民。
见一大队人马打马而来,村民们心知是韩府来人了,连忙让开道路。韩嘉彦翻身下马,迅速往刘木匠家里行去。
她冲进屋内,见刘木匠搂着他的妻子钱氏正坐在前堂上,二人神色期期艾艾。钱氏已然不哭了,面上挂着泪痕,看上去像是没了魂魄一般。夫妻二人身侧,周书诚焦虑地坐着,见韩嘉彦来了,立刻上前见礼。
“六郎君。”
“村里的保正没来?”韩嘉彦进来就问。
“来了,眼下带着乡勇到附近追索去了。”
“你去通知村民,让那些人都撤回来,不要冒然去追,否则有性命之危。”韩嘉彦道。
“好,好。”周书诚连忙出门,告与外面的村民。
韩嘉彦向刘木匠和钱氏揖手,道了句:“节哀,在下需要进去查看一下,冒犯了。”
“六郎君请便。”刘木匠低声道。
韩嘉彦步入了寝室,首先入眼的是破碎的牖窗,正在夜风中吱呀作响。那条老迈的细犬倒毙于火炕旁。她走过去,查看了一下细犬的情况。细犬正当头挨了重物一击,面部凹陷进去,击打它的重物落在一旁,是一根本放在炕旁石臼里用来舂米的铁杵。
但凶手唯恐这细犬不死,在细犬的脖颈处还补了一针。这针韩嘉彦太熟悉了,与袭击赵樱泓车驾御马的那根针完全一致。只不过这一回,针上喂了剧毒。
而同样的针,还有一根,就扎在炕上钱大石的眉心处。而钱大石头项强直,腰背反折,向后弯曲如角弓状,状似牵机。韩嘉彦检查了一下,除了眉心这根针,他全身上下均无明显外伤,应当是中了针后立时毒发身亡。
细犬同样是四肢僵硬外张,口中流涎,死状狰狞。
好厉害的毒,这毒已然超越太宗时期牵机药的毒性了。韩嘉彦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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