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您就让他去吧。”
“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哼,这小崽子,回去定要他罚抄。”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尹香香随官家、韩嘉彦前来西花厅,与李师师、王辰一家见面。
此前,韩嘉彦曾多次询问过尹香香此后想要从事甚么样的事。如今张定远倒台,挂名白矾楼的那些歌伎、舞伎,也面临遣散的局面。尹香香的卖身契不作数了,她可以自由选择以后从事的行当。
但尹香香自幼就是按着歌伎的模板培养起来的,除了抚琴唱歌、取悦恩客,她甚么也不会,离了这个行当根本无法养活自己。她在这公主府中,感觉自己做甚么都不合适,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见一面李师师,希望能请李师师给她一条出路。
师师姑娘眼下并非脱离了风尘行当,只是她在行当内地位太过超然,也积攒了足够的财富,已然不需要招待那些庸俗之辈了。
官家倒是有意要给她一个宫廷乐师的身份,但尹香香却实在不愿入宫,官家也不强迫。韩嘉彦猜想他多半是想留尹香香做个线头,这线头往后也许能牵出女真人的一条关系线。据关外传回的情报,尹香香的族叔劾里钵与族兄阿骨打,已然崭露头角了,大有一统女真部族的势头。
见面之后,李师师表现得十分大度,尽管尹香香此前多次曾与她争抢舞台,明里暗里夺她恩客,但那都是受到张定远指使,非是尹香香自己想要这么做。
“即如此,不若香香姑娘随我回去,在我家里替我整理琴谱、书稿如何?客人留在我这里的书稿越攒越多,我自己平日里写的诗文、作的新曲也积攒了不少,想出一本自己的集子。香香姑娘才艺高绝,当是好帮手。”
尹香香不禁大喜,不愧是李师师,精准戳中了她的心思。她当即福身拜下,道:
“奴家感念师师姐姐大恩,定当尽心竭力。”
“你若是能也做出点成绩来,兴许以后写字作画、做些琴曲便可养活自己呢。”李师师笑道。
安顿好尹香香的事,官家与韩嘉彦又亲自询问了一遍王辰关于李玄的事,末了官家对韩嘉彦道:
“那牧苑是个不曾想到的地方,朕会安排些人去那里探查,看那李玄是否曾在那里出现。”
这不过是不抱希望地一试,恐怕那牧苑里也不会有李玄留下的踪迹。韩嘉彦曾猜测王辰被李玄杀害了,但如今看来并不是。王辰对李玄,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但这也是唯一剩下的线索了,就这么断了,她真的陷入了毫无头绪的境地之中。
看来,不管她想要收手,还是不想,现实情况都没法查下去了。
伴随着白矾楼张定远势力倾覆,李玄完成了对当年所有具体之人的复仇,接下来她该如何实现她那让大宋、辽国、西夏全都付出代价的宏远目标,没有人能猜到。
官家随后又询问王辰一家人是否愿意回汴梁重新开染坊,官家会从白矾楼的产业之中挑选出合适的产业,赔偿给王家。
王辰一家人大受感动,齐齐跪地叩首谢恩。虽然时过境迁,造成的伤害也无法逆转,但曾经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他们这些未亡人,也算是得到了救赎。
待到午时,官家、孟皇后与众人一道吃了一顿便饭,席间,孟皇后瞧着王家媳妇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婴孩,见他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十分可爱,一时欢喜,不禁询问道:
“不知这孩儿当起个甚么名儿好?”
“就叫希孟如何?”官家笑着接过话头,“这孩子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孟为长,希为希望。你又恰好姓孟,希望皇后能给这孩子带去美好的前程。”
孟攸棠登时露出少见的笑容,开怀道:“官家这名字起得好。”
王辰一家连忙从席间起身,拜道:“多谢官家赐名,以后这孩儿就叫希孟了。”
小希孟懵懂地窝在母亲怀里,望着眼前一众人,不知发生了甚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午食过后,茶歇一刻,今日官家此行的目的已达成。他在姐姐家中待得十分舒畅,离去时还与赵樱泓约定,待到腊月末,要让赵樱泓一家入宫过年。
今日孟攸棠与赵樱泓交心,这是自她嫁入皇室后从未有过的温暖体验,一时也有些依依不舍。而赵佶的那双眼就不曾离开过李师师的面庞,只是对于已然年近而立的李师师而言,赵佶不过还是个小孩子而已,小郡王盯着她看,不算甚么,她早就习惯了男性的目光。
再如何依依不舍,也得赶在今日宫门关闭前回宫。官家一行走后,李师师与王辰一家人,带上了尹香香,也与赵樱泓、韩嘉彦作别。王辰一家和尹香香会住在李师师宅中,后续的事,自有李师师来做安排。
李师师离去前,也去看望了一眼尚在昏迷之中的浮云子。见那位曾经生龙活虎的道长,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她心中也十分不好受。
浮云子到底甚么时候能醒来,尚且是未知数。他眼下身体是扛过去了,体征逐渐恢复了正常。但由于毒素蔓延过快,且中毒的部位是脖颈,十分靠近大脑,以至于毒素影响到了大脑,因而即便换血成功,依旧昏迷不醒。
根据庞安时的判断,他要醒来,得看造化,非是人力所能扭转。
“都尉,长公主,您二位也别太担心了,奴家也会帮着在江湖上多打听,希望能找到法子,让道长早日醒来。”
“多谢。”韩嘉彦与赵樱泓双双向她行礼。
“二位保重。”
……
忙碌的人一旦清闲下来,会觉得这时光过得缓慢起来。韩嘉彦便是如此,忽而不再查案,不再四处奔忙,她仿佛突然就不知自己该做甚么了。
每日她晨间起身,照例习武练剑。朝食之后,便去照看浮云子,午前基本会在浮云子的房里度过,或习字,或作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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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这段时间,赵樱泓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忙,为了实现她大庇天下妇孺的理想,她开始频繁与身在相州的王氏姊妹书信往来。
她甚至派遣府中下人前往相州主持坤育院的修建,近来魏小武、绿沅和何霜凝就被派了过去。
因而每天上午,她都有大量的书信要回,韩嘉彦的书信也请她代为回了。
她如此大包大揽,就是为了让韩嘉彦能腾出时间来照看浮云子,韩嘉彦对她的体贴敏感于心。
浮云子善手工,韩嘉彦也曾跟着学过,但天赋并不在此,大多数的精力还是用在了读书习武之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近来整理万氏书画铺子时,她发现了师兄正在做却还没做完的一件木构机关,瞧上去像是弩,但主体部分却是一根铁管,让韩嘉彦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兄做东西从不需要图纸,构成都在他脑子里,摆在韩嘉彦面前的只有一堆还未造完的零散部件,和一个拼出来不到三成的不完整结构,这就像是师兄留给她的谜题,也成了近些时日她心灵的一个支点。
她想要完成这个机关,希望完成之时,师兄能醒来。
午食她会陪着赵樱泓一起用,之后一起午休,午后基本会与赵樱泓在一处读书,习作诗词,合奏琴箫。长公主府上每日都会有朝廷的邸报送来,时间都是申时初,拿到邸报后,两口子便会凑在一处研读,判断近期的朝堂局势。
待到邸报研读结束,也快到晚食了。晚食前,韩嘉彦会带着赵樱泓完成锻炼,用完晚食,二人会一起再去看一看浮云子,如此,二人才能安心洗漱上榻休息。
眼下浮云子是由陈安安排了一位细心的老仆专门服侍,但韩嘉彦也会亲自照看。长公主府的仆人们大多都知道这位万掌柜是驸马的师兄,故而也都对他颇为照顾。
时间就这样一日日过去,待到这一年腊月初,翟青和雁秋完成了万氏书画铺子最后的整理工作。铺子关门转让,铺子里所有的东西,包括地窖里的那些,全都被运送到了长公主府上,陈安专门在府库中辟出了一块地方,来储存铺子里的物什。
二人的婚事定在了来年初,他们想要等到浮云子醒来,但这许多日过去了,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众人也愈发心灰意冷。
婚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韩嘉彦亲自合了二人的生辰八字,将日子定在了正月初八。她专门派人知会了一声宫中的梁从政,梁从政得知姐姐就要成婚,十分欢喜,答应届时一定到场庆贺。
趁着距离过年还有二十余日,韩嘉彦决定与翟青一道出发,往睦州青溪县碣村,将翟丹与茶帮三人的尸骨迎回安葬。
在府上住了好些时日的庞安时,风头也避得差不多了,也正打算回乡,故而也会同行一段路。这些时日庞安时还去见了秦老大夫,故旧再见,甚为感怀。
此次迎遗体,只有韩嘉彦与翟青去,二人快马快船,速去速回,不耽误过年。尚在府上养伤的陈硕珍也想去,奈何她的腿伤太严重,行动不便,只能作罢。
于是腊月初五,韩嘉彦、翟青、庞安时三人辞别了府中众人,打好包袱就出发了。
在韩嘉彦南下的同时,赵樱泓也在尝试着破解她与韩嘉彦“生”孩子的最后一道难关——游素心。她要想假装怀孕生子,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这位女大夫的,故而她必须想办法让她配合才行。
相州那里的坤育院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中,慈舟与郑修文已然拜堂成婚,关于她收'养孩子的事,慈渡慈舟与郑修文都已然知晓,并会全力支持。眼下她们已经收容了一些流浪乞讨的孤儿,只是暂时还未接触到合适的孕期女子或弃婴,不过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若合适的收养对象出现,而她这里反而被游素心绊住了,那可就不好了。
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骗她,自己身子的状况游素心早早就掌握了,她怀孕生子是没有问题的。可若撒谎韩嘉彦不育,这又得引得更多大夫去关注韩嘉彦,对隐藏她的身份十分不利。
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告诉游素心韩嘉彦的女儿身之秘,请她配合。二则是找个由头将游素心赶出府去。
赵樱泓思来想去,难以抉择。若选择前者,她对游素心的信任还未达到那种程度,实在说不出口。若选择后者,这么做的利弊都很明显,好处自不必说,坏处则是她公然破坏了太皇太后的示好,后续会引发的问题,难以预料。
赵樱泓感到很头疼,在太皇太后与官家权力交接的这个节骨眼上,她绝不想因为自己而横生枝节。进退两难之中,唯有一个“拖”字。
她只能暂时维持与游素心的友好关系,每日晨间,游素心来为她诊脉,她都和颜悦色,关怀备至,并尝试着询问游素心的家中事,她想多多了解这位女大夫,再做决定。
女大夫对她真是无微不至,每日诊脉、针灸细致温柔。因着赵樱泓天生身子虚,又阴寒过盛,想要顺利生育,调理起来并不容易。听媛兮说,游素心深夜还在为她研究药方。她还兼着治疗陈硕珍的伤腿、调理浮云子的精神,每日都忙忙碌碌。
赵樱泓真是不忍伤害她了。
赵樱泓和韩嘉彦商量过一回,韩嘉彦的意思是,最好拖到太皇太后病危之时,再找个由头,悄然将游素心赶走,这是最佳方案。
赵樱泓理智上知道这是最佳的选择,可内心深处却有些迟疑。太皇太后这般催生,总觉得她是预感到了甚么,她恐怕希望能在自己百年之前,早日看到自己的孙子辈都能诞下孩子,这样她也算看到了大宋后继有人,能安心走了。
她还是希望能在太皇太后在世时,让她看到曾孙辈。赵樱泓不曾孝敬过这位祖母,如今每每想到她身子不好,时日无多,却越发心中难过起来。
但无论如何,韩嘉彦是她的底线,为了保护韩嘉彦,保护她们的婚姻,她绝对不会冒一丝一毫的风险。若当真必须拖到那个份上,她也只能选择做个不孝之人了。
韩嘉彦走后的第一日,赵樱泓用大量的事务填塞了一整个白日,因而白天没有多少感觉。可夜间洗漱后躺在床榻上,身边空落落的,寂寞与寒冷融在夜色中,将她密密匝匝地包裹住,沁入骨髓。她顿时心中翻江倒海地想她。
正无助之时,忽闻敲门声,外间传来了媛兮与游素心的对话声:
“游大夫,这么晚了怎么还来?长公主已然睡下了。”
“即如此,我便不打搅了。这一盒药丸乃我近些时日研制的乌鸡水蜜丸,补气养血,调经止带,往后每夜睡前还请长公主就着温水服下才是。”
赵樱泓坐起身来,想着她这么晚还来送药,自己正好借此拉拉人情,也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想韩嘉彦想得心口作疼。于是张口喊道:
“媛兮,我还没睡呢,让游大夫进来罢。”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赵樱泓在厚实柔软的中单外披了一件薄绒氅,理了理披散的长发,坐在了床榻边迎接游素心。
外间的媛兮举着油灯,领着游素心进来了。油灯如豆的辉光照亮了寝室,但赵樱泓的寝室宽敞,四周角落里的物什都还隐在黑暗之中。
游素心借着光望向赵樱泓,见她绝美的容颜略有些苍白,哪怕屋子里烘着炭暖,热气逼人,似是也无法驱散她身上的寒意。但她面上的神情是如此的柔和,灯火仿佛在她面上蒙了一层轻纱,如仙出尘,气淑才美,芳华绝代,分外迷人。
不知为何,她这心中又开始翻滚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她有这种情绪已不是一日两日,每每见到赵樱泓,情绪总是油然而生,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每见一面,就愈浓郁一分。
她心中清楚这情绪当称之为“怜惜”,亦或“心疼”,但她却尽力地回避自己的这种情绪。她知道不应该,太不应该了,简直可怕。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生病了吗?
可她难以自医,也不知该对谁诉说。
情绪的发展开始超出她自己的掌控,今夜她为她研制的药总算做好了,她满脑子都是她药到病除,对着她温柔微笑的模样。
这畅想已然彻底控制了她的身心,待她回过神来,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她寝室门口。这已然是深夜了,她惊出一身冷汗,刚准备回身离开,恰好被媛兮注意到,这下真就走不脱了。
“辛苦游大夫了,这么晚了还来送药。”
“长公主,我实在不该打搅的……”游素心道,“您还是歇下罢,这药就放在您这儿,每晚服一粒就好,调理的事本也急不得。”
“既然来了,何苦急着走,坐下陪我聊会儿,正好嘉郎不在,我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赵樱泓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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